凌霄端坐于洗凡轩正殿中央的太师椅上,身后殿中央烟香弥漫,高堂所供三尊大佛,乃是过去佛燃灯古佛,现在释迦牟尼佛和未来佛弥勒佛.大殿两侧是十八罗汉塑像,神态各异、法相万千。

    “很好,很好。”凌霄轻捋长须,笑眯眯地看着讷讷无语的杨陌,道:“这怨我了,竟没看出你这么能睡……”

    杨陌一个激灵,忙道:“师公在上,徒孙知错了,今天不过是太过困顿——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凌霄挥挥手道:“你也莫要慌,你的事我已经听正瑾讲了,心里也自有数。你便放心罢,今次之事我不会追究,只愿真如你所言,下不为例。”

    杨陌把头点得如小鸡啄米,不迭道:“这个一定,这个一定。”

    一旁的大师兄闵正泽插嘴道:“对啊,且不说什么目无规章、耽误正事,便是让这么多师伯师叔、师兄师姐等你一人就已不妥。”

    杨陌点头哈腰道:“那是那是,还请各位见谅,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凌霄截断话头道:“好了,正泽你也别教训他了,陌儿是个明白人,相信这等小错以后也不会再犯。”

    杨陌直听得连连点头附和,闵正泽本也是宽厚之人,当下一笑而过,也不再多说。

    “好了,”凌霄扫一眼座下众人,正色道:“人既已到齐,那现下便例行拜师之礼吧。你们三人,从今日起拜入栖霞斋门下,自为我栖霞斋中人,当受斋中清规戒条所限,但同时也得享福泽,可窥天道——你们现在若有生悔意,大可出斋下山,我不会阻拦。”

    如此问得三遍,座下均寂然无语,只听杨陌大声道:“师公,我们不会后悔的,你放心好了!现在便快快行拜师礼吧!”

    见他如此猴急,周围众人都是忍俊不禁,凌霄也忍住笑道:“那好,我们便到后殿去吧。”

    杨陌随众人来到后殿,却见后殿倒是空荡荡的没什么摆设,只当中挂一画像,两旁列着十数个灵牌,细细一数,左七右八,合计十五个。

    凌霄指着后殿当中的画像道:“这是栖霞斋开山祖师爷郁真上人,你们便对他磕三个响头吧。”

    杨陌三人并排而跪,“咚咚咚”地对着郁真上人的画像磕了三个响头。

    磕完响头后,杨陌抬眼望去,只见画像中人傲立山巅,背负长剑,右手捏一剑诀,一袭青衣随风舞动,踌躇满志地远眺天边,眉目甚是俊秀。

    杨陌不由赞道:“祖师爷原来生得这般俊!”

    凌霄一笑道:“身躯不过一副臭皮囊,所谓美丑,百年之后也终须化作尘土。祖师爷胸怀大志,心系天下苍生,这些方是我辈中人需要学习的。”

    杨陌点头道:“那是那是。”

    凌霄又道:“这两边供的是栖霞斋历代十五位斋主的灵位,你们也给他们磕三个响头吧。”

    杨陌一听大惊失色道:“那岂不是要磕四十多个响头?”凌霄道:“这倒不必,你们左右各磕三个响头便是。”

    待磕完响头,杨陌忍不住又问道:“斋主也会死么?”

    凌霄一愣道:“这个自然,人非佛祖,性命或许各有长短,但终难逃一死。莫说是人了,便是那天人也有五衰之时啊。”

    杨陌“哦”了一声道:“我还道栖霞斋里的都是神仙,永远不会死呢。”又指着郁真上人的画像问道:“那怎的没给祖师爷设个灵位?”

    凌霄道:“五百年前祖师爷闭关一年,终领悟天道,在后山飞仙崖悟得天道,飞仙而去,从此不见影踪,自然没有灵位了。”

    杨陌咋舌道:“飞仙?那便是练成神仙了么?”

    凌霄点头道:“得道飞仙之事,古已有之,昔年淮南王‘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便是一例。”一摆手道:“你也莫要多问了,这些个事日后你自然终会知晓。你若再如这般问下去,只怕这拜师之礼得拖到亥时也未能行完呢。”

    听得这话,杨陌自是有再多问题也不敢多问。接下来依照规矩,三人又给凌霄磕了三个响头,各自给凌霄斟茶,这拜师礼总算是完成了第一步,三人自此已算入了栖霞斋的门。

    既已算入门,凌霄当下便给三人讲解门中规诫。大唐之风向佛,栖霞斋中人平日多研习佛经,算得上是佛门俗家弟子,可受五戒或菩萨戒,当下凌霄为三人细细讲解。

    五戒乃是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菩萨戒其中又分六重戒和二十八轻戒,颇为详细烦冗,囊括甚多,如见乞不与戒、饮有虫水戒、贩卖斗秤不平戒、商贾不输官税戒等等,不一而足。

    杨陌只觉枯燥无味,听得昏昏欲睡,强打精神止住困意,又觉二十八轻戒名目甚怪,如养蚕戒、得新食不先供三宝戒等,听得一知半解,不知所以。

    杨陌神色早被凌霄看在眼里,知他听不进去,凌霄便道:“你们也不必觉得烦冗,我凌霄斋门人只需严守五戒便可,其他倒也不用太过计较。陌儿,五戒是哪五戒,你且说与我听。”

    杨陌忽听得他问起自己,不禁吓了一跳,自己适才半点也没听进去,只记得几个诸如养蚕戒之类的奇怪戒条,却是如何能答得上来?当下只得老老实实道:“我不知道。”

    凌霄皱了皱眉,又道:“倩儿,你且说与我听。”

    杨倩道:“秉师公,五戒乃是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

    凌霄满意地点了点头,却听杨倩话音不停,续道:“……菩萨戒又分六重戒和二十八轻戒,六重戒乃是杀戒、盗戒、大妄语戒、邪淫戒……”一口气不停,竟是将六重戒和二十八轻戒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

    这一下,殿上诸人均是耸然动容,即使早已知道杨倩是闻名十里八乡的小神童,却没料到竟博闻强识至斯,竟能做到过耳一遍便不忘,望向她的目光不由多了几分敬意。

    凌霄捋着胡须不住点头笑道:“好、好,陌儿,以后师公言教之时你莫要再分心,需得向倩儿多学着点。”杨陌无奈道一声“是”。

    凌霄对俞廉道:“廉儿,这三人便归你教管吧。”俞廉踏前一步,拱手道了一声“是”。

    杨陌听得自己要从师俞廉,想起他日日黑着个脸,定然严厉无情,忙大声抗议道:“我不要,我不要他教!”

    俞廉听得这话,面上神色愈发不善,皱眉恶狠狠地看着杨陌。杨陌被他看得心中发毛,但这事关终身幸福,当下也顾不上这么多了,大喊道:“俞师伯已经有了两个徒儿,再加上我们三个便太多啦,一定会忙得不行的!我……我还是拜到石师父门下吧,石师父不正好没弟子吗?再说……”杨陌转头看看石正瑾,向他眨了眨眼睛,回头理直气壮地对凌霄道:“再说了,昨夜在杨家村,石师父已经私下里收了我做徒弟了!”

    石正瑾一听之下大惊失色,心道:“你也忒敢乱说了,这等话亏你也敢说得出口,料你也不知不秉师祖私自收徒乃是大忌!”

    凌霄有些惊奇地“哦”了一声,转头看向石正瑾,问道:“正瑾,陌儿说的可是真的?”

    石正瑾虽心下也对活泼可爱的杨陌甚是喜爱,无奈却不敢对师父诳言,只得踏前一步,苦笑道:“师父,陌儿所言之事……正瑾实是不知。”杨陌一听这话登时把他恨到骨子里去了,暗地里把石正瑾全家给骂了个遍。

    凌霄正色道:“陌儿,你既已入门,自当遵守戒律,适才你便违了那‘不妄语’之戒,你可知错?”杨陌耷拉着脑袋,答道:“我知错啦。”心道:“这次可算是完了,日后只怕天天都得受那黑脸俞廉的鸟气了。”

    凌霄沉吟道:“不过你的说法倒不是完全没道理……倩儿,你便拜入正瑾门下吧,正好昨夜是他为你破的鬼障,对你的情况也比别人更了解,当对祛除你身附的邪魔阴术有所裨益。”

    既已决定,当下三人便各自拜了师。俞廉忽道:“师父,小李子还未起名呢,还烦请您给他起一个吧。”

    凌霄习惯性地捋捋胡须,似笑非笑地看着那李姓男孩,道:“这个我心里有数。小李子,你叫漠寒可好?”

    俞廉一愣,他门下弟子行的是“泰”字辈,却不知这次凌霄为何给他起了这么一个名字。众人也自觉诧异,纷纷望向凌霄,均是面露不解之色。

    “漠寒……漠寒……”

    两字虽轻,却如平地惊雷一般,那李姓男孩身躯一震,霍然抬头,眼中寒光一闪即灭,一刹那间像是忆起了什么,一个身影飘飘渺渺掠过脑海,然而用尽全力去想却始终捉摸不住,想得片刻,只觉头痛欲裂,最终只得作罢,低下头去喃喃自语般反复念着这两字,脸上神色变化不定,似是痛苦,又似欣愉。

    众人面面相觑,看得这般诡异情景,虽是不明就里,但都不敢说一句话,便是多嘴如杨陌也为气氛所感染,只呆呆地看着身旁的男孩,大气也不敢出。

    “很好。”过得不知多久,那男孩才吐出这两字。

    凌霄含笑点头道:“漠寒,你性子内向,今后还须跟诸位师兄弟多多交流,好好相处,,莫要太孤僻了。”

    李漠寒点头道:“弟子谨记。”

    见凌霄不作解释,众人自不敢多问,当下便各报年龄。栖霞斋以入门先后排辈分,是以卢泰升和赵泰康虽比两人年纪小,但仍算师兄。李漠寒十岁,杨陌九岁,杨陌便认了李漠寒为三师兄,自居最末。

    听得杨陌自称九岁,俞廉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几回,显是不信,杨陌自也不吃亏,回瞪了他一眼,道:“有什么好看的?我就是九岁——便是比小倩也大上一岁呢。”俞廉一笑道:“我信便是了,你也不必发脾气。”

    杨陌自幼为母亲所虐待,常常三餐不继,自然也较同龄人瘦小,此时往八岁的卢泰升身边一站,不过到他肩膀处,倒是和六岁的二师兄赵泰康差不多高矮。

    杨陌心下不快,暗道:“这有什么好笑的?待我到你那般年纪,定然比你高得多,只怕你连我肩膀都不及!”

    认完师父排完辈分,待殿上安静下来,凌霄正色道:“今番又添三位少年才俊,自是天大的喜事,但我栖霞斋一向赏罚分明,此时也免不了要扫各位的兴了——俞廉何在?”

    俞廉出列,沉声道:“弟子在。”

    凌霄道:“你今番下山,诛杀山贼合计一十二人,破了杀戒,你可认罪?”

    俞廉嘴唇微微翕动,沉默片刻,终于道:“弟子知错,愿受师父惩罚。”

    凌霄道:“念在你是为了救人,并非无辜屠戮,为师从轻发落——便罚你上飞仙崖思过三个月,每日为你手下亡灵诵经超度,一年内不准下山。这三个月里,泰升和泰康自行修习,不懂之处去请教闵师伯,漠寒和陌儿便先由正瑾带着吧。”俞廉道:“谢师父。”

    杨陌听得双目放光,只恨不得俞廉永远被罚关禁闭,那自己便可以转投石正瑾门下了,若非俞廉便在身旁,只怕立时便要高兴地跳将起来。

    正自眉飞色舞中,忽听凌霄道:“弟子杨陌,大堂之上公然口出诳语,欺瞒师长,念在你初入本门,便罚你……罚你三个月内多做半个时辰的晚课。”

    杨陌奇道:“什么是晚课?”凌霄道:“晚课便是诵经。”

    杨陌愁眉苦脸地“啊”了一声,自语道:“又不是和尚,怎么还要念经?”

    凌霄道:“佛法无边,研读佛门典籍可得清净、消业障,于修习一道多有裨益。”

    杨陌只得不情不愿地说了一声:“谢师公。”忽然想起一事,头上冷汗涔涔而出,脚一软便跪倒在地,不住道:“弟子该死!弟子该死!”

    众人看得他如此举动均是大奇,凌霄也不解道:“你快起身,妄语虽不好,却也罪不至死,你无须这般。”

    无论他如何劝说杨陌都不敢起身,却问道:“师公,您可是在后院植了一棵三丈高的桃子树?”

    听他这么一说,凌霄却是一愣,道:“是。那便如何?”

    杨陌又问道:“那桃树上可是结有两个大桃子?”

    凌霄点头道:“如今正值桃树结果之时,想来树上当已硕果累累。”

    杨陌深吸一口气,颤声道:“弟子该死!今早误入后院时……我偷吃了两个大桃子!”此话一出,只觉洗凡轩中一片寂静,仿佛连一根针落地也能听得清,杨陌心中暗暗叫苦,这般坦白,只怕今次定是祸大于福,想来师公早已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偷偷抬眼望去,却见师公不似想象中面色不善,倒似惊讶多于震怒,只听凌霄奇道:“然后呢?”众人也是心下奇怪,不知杨陌在此时说出这话究竟是何用意。

    杨陌一愣之下已然醒悟,苦笑道:“师公,没事啦——原来我被人耍了。”当下把黄妙漪如何骗自己仙桃珍贵、指点自己去飞仙崖摘那“彩虹菊”的事一一道来,却见在场诸人早已笑得直不起腰来了,凌霄也忍俊不禁道:“这个小黄……怎的如此调皮,尽捉弄你?待我回头好好问问她。”

    杨陌摸摸鼻子,心头自嘲:“自以为能耍点小聪明,没想到结果却是叫人耍了都不知。”却是心头大奇,不明白为何黄妙漪初次见面便给自己开了这么大的一个玩笑,心想,下次若见得她,定然要抓住她好好质问一番。望望四周,只见众人聚集,独独不见了黄妙漪的身影,想来是早知有此一事,故意编了个借口不来,怕自己找她麻烦罢。

    凌霄强忍笑意道:“好了,时候也不早了,大家都先回去吧,明早——陌儿,明天是第一日,你可莫要再迟到了。”

    杨陌自然是应声不迭,心中忽然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自豪感:哈哈,从今日起,我也算是入得栖霞斋了,我倒是要看看有谁再敢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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