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小山,既不高耸入云也不占地宽广,依山的道路是条大道,可是已经很久没人从这里经过了,富甲一方的商人们宁可绕远路也不愿意靠近,三城交界处的小山上,是孤狼寨的所在,他们的老巢里,收容了不计其数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最近二当家的失踪也没有引起多大的波澜,这些人都有何其多的仇家,谁也不知道哪天睡着就被人抹了脖子。

    山下的林子里静悄悄的,一个革带束衣的年轻男子一左一右裹挟着两人越过背阳的土坡,与其说是两个人,不如说是两具尸体,土坡后是一支十来人的队伍在默默等待。

    他随手将守卫的尸体抛在面前的地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男人脸上的表情却一点也不沉重,他看向自己的十几个下属,目光大多数时候停留在队伍里中的几个少年身上。

    “寨子里有不少附近城里受了通缉的逃犯,先不着急惊了这群老鼠”,他用手指了指刚扔下的尸体,“从外面把这些放哨的全给我拿掉,然后把上头的寨子一锅端了,不要抢,这次很简单,大家都有勋劳”。

    男人笑了笑,看着兴高采烈的下属,有些话他没有说出来。

    清掉一个这样的盗窝,根本没必要阁里出动十几个在籍的征武卫,这种做法纯属是杀鸡用牛刀,不过这次一向以威武肃穆震慑八方的张阁主好像突然间来了兴致,大抵意思就是让他们领着几个少年来历练一番,不过男人原本看这几个孩子就挺顺眼,何况平日里事务繁多,也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来让大家放松放松,顺手再捞一些赏钱。

    可是队伍中几个被蒙在鼓里的少年人就不这么轻松了。

    在看到那两个大汉的尸体被丢在地上,就像猎人上山随意打了两只没什么肉的兔子一样,陈明清和身后几个少年的脸色就变得非常认真严肃起来。

    要杀人了吗?陈明清握紧了两个拳头,看着十几个身穿铠甲的天宫武士快速而无声地化作一张大网,眨眼间就撒了出去。

    “怎么?不敢去了?”很快原地就只剩下几个少年了,姓齐的统领走到他们身边,微笑着开口询问。

    陈明清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恭敬地抱了个拳。

    “还请照顾我这位不会武功的兄弟,我和成昆去多砍几个恶棍的脑袋”,他也笑起来,“杨大哥,不要太小看了我们。”

    林子里有不少隐蔽的木屋,在山体草木掩映间显得很不起眼,三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正窝在屋里喝酒吃肉,小声畅谈着有关自己和女人的粗话。

    “砰”的一声响,中间的汉子目光呆滞地垂下眼帘,一杆长枪穿过木屋的墙将他捅了个通透,滚烫的鲜血从冰冷的矛锋处缓缓滴落,直指对座两个愣住的男人,他们的迟钝并没有持续多久,做这一行就是把头别在裤腰带上来的,两个男人瞬间拔出墙上悬挂的砍刀一脚踹开木屋的门。

    一道刺目的寒芒随着门外身影的暴起发难而闪过,尚未冲出几步距离的汉子便轰然倒地,两颗头颅散落,脸上还是凝固住的惊骇表情。

    陈明清喘着粗气,离开洛城的这段时间他还是严格每天按照师父的教导钻研每一招一式,和孙小二的境界都精进神速,方才的这一剑接连斩断了两人的颈骨,力道之大以至于切口平滑,少年的剑道在不知不觉中就迈过了成道的门槛。

    孙成昆从木屋另一侧走到他身后,一只手搭上陈明清的肩膀,大大咧咧地说道。

    “走,下一个,别看了,这些人都是死有余辜的,手底下不知道欠了多少条人命呢”。

    陈明清看着两具无头的尸身,点了点头,但是没有动,过了好一会才收剑入鞘,这是一把精铁打造的长剑,他很喜欢,和孙小二手里的长枪一样,是张阁主让他们在器备库中自己随意挑选的。

    回鞘的剑发出蹭的一声清响,两个人头也不回地继续朝山上走去。

    天宫的武士们收拾外围的杂兵如同割草一般,但是由于忌惮山顶寨子里的头领作鸟兽散,也不敢制造出太大的动静,清理的速度也就稍慢了不少,在这段时间里,陈明清和孙成昆的二人小队已经拔除了五六个哨点,至此所有的明暗斥候已经全部解决,孤狼寨中的群盗已经成了目盲之人。

    寨子里的的歹徒们完全没有意识到即将找上门来的杀机,他们还沉浸在平日杀人放火寻欢作乐的氛围里不可自拔,桌上摆着成堆的美酒,恶名昭著的缉犯们坐在下首,大笑着望向上座的几位当家们,妖娆的女人们扭动着纤细的腰肢在席间交替舞动,胸口前仅能用来遮羞的布料边缘下坠着一排银色的链搭,随着身体的转动互相碰撞,发出叮铃的清脆声响。

    这些女人绝大多数都是被掳来此地的,她们展示着风情万种的娇媚的笑,眼里最深处流露出足以将这群男人千刀万剐的恨。

    两个少年已经悄悄摸到寨子的后方,这里被简易搭建的木篱团团隔离起来,陈明清和孙成昆灵巧地翻越路障,午宴的时候,暴徒们的防备很松懈,他们贴着墙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动,能出现在这里的已经都是狠角色了,任何一个都是有点真功夫的。

    “还要往前”?

    孙成昆拦下前方的同伴,声音压的很低。

    “放心,我们先去观察下里面的情况,以卵击石的事我不干”,陈明清也低声回应,“等杨大哥他们来了就完事,我们去看看还能做点什么”。

    突然他抬起头靠着墙不动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孙小二也愣住了。

    孤狼寨门前宽敞的场地中央有几根孤零零的柱子,木质的柱身被一层黑色的如同树胶一样的材料薄薄覆盖,那是凝固的血液,离它们从身体中喷涌而出已经过了很久。

    这几个人应当是被匪徒吊起来活生生放血而死的,他们唯一的相似之处可能就是那双睁大的眼里还保留着临死前的那种汹涌到极致的绝望。

    太合理了,这就是凶残的山贼应当做出的勾当,可是陈明清低下头,他的脸埋在阴影里看不见表情,在孙成昆等得有些着急的时候,他突然开口了,声音有点沙哑。

    “你说的对,他们都是死有余辜的人”。

    少年重新把脸转向阳光,漆黑的瞳孔里是血与火在翻腾,心底的愤怒和正义的敲打让他有些恍惚,他在想,被吊死在这里的都是些什么人,从哪里来,要回哪里去,可是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如果那一夜自己没有找到朋友们,孔凌佳和文以轩是否也会死状凄惨?

    陈明清缓缓抽出手里的长剑,将剑鞘丢向一旁,他不会再犹豫了,十六岁的少年有了更大的梦想,从此他要为正义而战,保护那些想回家的人。

    丰盛而铺张的群盗宴会已经变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这些刽子手发出响亮却令人脊背发凉的大笑,他们觥筹交错之际也不忘了伸手去探一探身边侍女丰满的身体。

    隔着五十步左右的距离,两个少年藏身宴席左侧的帐后,面无表情的看着这场下流而龌龊的放纵盛会。

    陈明清盯着一个刀疤脸的男人,他皮肤黝黑,脸上的疤痕十足狰狞,几乎将那张丑恶的嘴脸一分两半,他也在笑着,只是那笑意中带着一股平静,男人便是这个寨子的主人,孤狼的大当家,他的真实姓名已经无人知晓,这方圆百里都叫他,孤狼。

    少年背过身去和同伴低声交流,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同伴强烈的反对神色被他坚定的眼神压了下去,两个人开始缓慢移动。

    大当家平静地坐在案首,他没有被眼前狂欢的宴会感染,甚至没有举杯痛饮,他酒量好极了,但男人更习惯依赖这多年来保持的冷静姿态,这种习惯让他避过了无数次生死之险。

    右侧一个高大的身披虎裘的壮汉直接举起酒坛,孤狼摇晃着手里的酒杯,轻轻抿了一口,朝他点头示意。

    手中的铜杯尚未放下,男人猛地瞪大眼睛,他双手拍案跃起,一道剑光划过原先所在的位置,桌上摆放凌乱的物什都被一斩两段。

    他勃然大怒,眼里散发出择人而噬的凶光,猛然挥拳向身后砸去,阴影里的偷袭者被逼现形,那只是一个少年,虽然看起来身强体健,可在这群膀大腰圆的匪徒环绕间,不过像是一只被群狼围困的獒犬。

    乱哄哄的大盗们陡然安静下来,宽阔的大堂里顿时可以听到门外传来的风声,他们盯着那个提剑的年轻人,马上又爆发出更大的笑声,有人拍着手跳起舞来,有人把酒倒进美貌侍女的胸口,似乎在为这场游戏般的战斗增添一些助兴的元素。

    少年半蹲在地上,一手握住长剑,一手抬起剑锋,眼神死死咬住面前的男人,男人也在看他,却突然大笑起来,将一只手背到身后,对他发出大吼。

    “想杀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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