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雄府境内,蜿蜒曲折的山路之中,一支军队缓缓而行,如果有人曾经见过昆明城附近的战斗,一定会记得这些军队的模样,纵横飞驰的骑兵,穿着一身精致的锁甲,马背挂着硕大的牛皮布袋,几杆不常见的火枪别在腰间,神色飞扬,眉目之间隐隐的显出一股英气逼人的味道。

    在他们的后面,是一条更加漫长的军队,刺刀和长枪在冬日的映照下,闪烁着慑人的寒光,虽然是一路跋涉而来,虽然行走在山间的小路,但是行伍丝毫不乱,甚至于连他们的脚步都仿佛是在踩着鼓点前进一般。

    再往后,这支军队就像是突然间被截成了两段,虽然一样是旌旗挥舞,虽然一样是穿着明军的服饰,但是他们的步调异常的随意,与前面的军队显得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可是,绝对没有谁敢小看了他们,因为就在那种随意之中,也能看得出来,这是一支身经百战的队伍,只有老兵才能够散发出这种肃杀之气。

    那股肃杀之气弥漫在空气中,让所有看见他们的人都为之凛然,也自然能够引发他人对此的赞叹。

    远方的一座高山,稳稳的站立着三十多人,满脸的尘土,显然是在群山之中艰难跋涉所致。不过,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们神色间的徘徊之意,仿佛在做着一个艰难的决定,而且是跟山下的那支军队有着关系的决定。

    他们拿着千里镜,轮流的扫视着山下的那支军队,徘徊与犹豫之情渐渐消散,慢慢的走向坚定。其中一人微微叹了一句,“不愧是晋王李定国的军队,即使困窘到如此地步,也拥有着让人为之胆寒的气势。”

    另一个人微微摇头,一边回忆着什么,一边说道,“孙殿下的军队更为可怕,原以为昆明城里就是他的全副家当了,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看见如此庞大的一支军队,怪不得楚雄、姚安等府不战而降,让明军轻而易举的杀到昆明城下。”

    “也不知道昆明城下如今是什么光景,面对如此坚城,又不知道吴三桂还能想得出什么招数。”

    话音刚落,便听见微微的一声叹息,正在讨论不休的人们顿时闭嘴去,眼睛齐刷刷的看向最中间的那人,神色之间尽是敬畏之情,然后听得他缓缓开口,说道,“无论吴三桂还能想得出什么样的招数,在如此强军的夹击之下,都是必败无疑。”

    这一句话,更是让众人神色一凛,仿佛他说出来的事情,就一定会实现一般。

    这时,最中间的那人再次说道,“看来经此一败,也未尝不是件好事,至少让我们看清楚了云南的形势。”

    听到他的话,跟在他身边的人,更是齐声说道,“愿听总兵大人吩咐。”

    原来这座山岗的三十多人就是从昆明城一路溃逃出来的刘之复部,经历重重血战之后,他身边的亲卫又连伤近十人,甚至于连刘之复都差点倒在清兵的追击之下,幸好路碰见同样溃逃的部将,这才挣扎出一条性命,一路逃进倒戈向明军的楚雄府,彻底的摆脱了清兵的追击。

    刚刚闯入楚雄府不久,他们就一头撞了正朝昆明开拔的孙、李二番的联军,如果不是他们躲避及时,说不得当场就被明军击杀,谁叫他们一路仓惶奔逃,根本没有机会更换服饰,还是一副清兵的模样。

    只是他们虽然逃得一条性命,但是刘之复的一名亲卫却被活捉了去,如今生死不知,只希望这支兵马没有随意屠戮俘虏的习惯,到时候也好救他出来。

    如今,他们对山下的那支兵马算是看够了,犹豫之情尽皆消散,就等着刘之复一声令下。

    着部下的神色,看着他们坚定的目光,刘之复也是再无顾虑,说道,“剃辫子。”

    话音刚落,他便将辫子甩到胸前,手起刀落,一根长长的辫子立马剃了下来。

    他的亲信部下们自然是有样学样,三十多根辫子齐刷刷的割了下来,然后相视而笑,纵马朝着山下的那支军队飞驰而去。

    此刻,他们谁也没有留意到,就在刚才,就在他们的身边隐藏着七、八个明军,看见他们离去,面面相觑,很是纳闷的相互问道,“清兵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明显是刚加入明军的小伙子咬着指甲,想了半天,说道,“该不会是想投降了。”

    “要我说,就是投降。”另一个也明显是新兵蛋子的人说道。

    这时,一名老兵睨了他们一眼,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直接派人向军中汇报。

    这些哨探速度飞快,刘之复等人还没有冲到明军跟前,便先把信息送到。不过,这个时候,只要不是个瞎子,都能感受到有人朝着自己冲过来了。

    三十多个人,行走在山间,惊起鸟雀无数,那些李定国部下的老兵,一眼就能看出有多少人冲下山来,只是微微一望,继续毫不在意的朝前走。

    孙永金可不是什么老兵,自然看不出来,可是他却毫不担心,因为他对自己的部下拥有着绝对信心。

    不过,哨探信息的传来,还是让他心理有了一个准备,同时把这个消息传递给了晋王李定国。当刘之复等人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时候,无论是孙永金还是李定国脸都丝毫没有惊异之色。

    刘之复也是干脆之人,来到军前,直接单膝跪下,交出腰间的跨刀,露出割断的发辫,胡乱的披散在脑后,让看见他的人,一眼就能知道,这是投诚之意。

    孙永金手下的兵丁绝大部分由传送过来的克隆人组成,根本就不懂得犹豫,收下武器,便将他带到了孙永金和李定国的面前。

    刘之复这人既然能够被吴三桂任命为总兵,说明他绝对不是一个笨蛋,而且一旦决定一件事情之后,更是干脆得很,看见孙永金便很是利落的跪了下去,说道,“参见晋王殿下,参见孙殿下。”

    孙永金微微笑着,说道,“你就是刘之复。”

    李定国微微有点咳嗽,在孟定一带作战之时,身染瘴疾,虽然来到永昌之后,再度让大夫开了几副药,但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不过为了维护一代名将的威严,依然作色喝道,“听说你当了满清鞑子的总兵,如今看起来很是风光啊!”

    这个时候,是个傻子也能够听得出来,李定国说的是反话,经历孙可望的内讧之后,李定国曾经对这些投靠满清的将领很是恼火,也充满了极大的不信任,因此,只是一番话出去,便吓得刘之复汗水涔涔而下。

    孙永金也是笑眯眯的看着,一句话不说,看看刘之复如何应对。

    只见他一边如倒头葱一般的磕头,一边说道,“当日我军孤立无援,这才不得不投降了满清鞑子,出此下策,绝非我的本意,完全是不得已而为之,还请晋王殿下,孙殿下原谅。”

    他一边说着,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起来,“虽然我不得已投降鞑子,但是一直都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无时无刻不是想着光复大明的江山,若有虚假,天打雷劈。”

    “如今,我听闻孙殿下和晋王殿下兴兵西南,要灭了吴三桂那个狗贼,自然是忙不迭的前来投靠,甚至于不惜与清兵在阵前决裂,连连掀翻了清兵十数个大营,也要与晋王殿下和孙殿下汇合一处。”

    孙永金听着,听着,怎么觉得刘之复越说越过分了,孙新早就快马来信,把昆明的情况说的一清二楚,刘之复在看见明军连番大胜之后,确实产生了动摇,但是他的叛乱绝对谈不是什么心怀大明,不过是想给自己多留一条后路,最后再让吴三桂嫡系亲信临门一脚,逼迫的不得不造反。

    攻破清兵十几个大营,这中间当然有刘之复的功劳,不过像他这样厚脸皮,把所有的功劳都揽到自己身的还是不多见。

    李定国看着他的模样,无奈的摇摇头,这货简直就是明军的耻辱啊,而且这家伙还曾经算是他的部下,于是咳嗽着对孙永金说道,“见笑了,见笑了!”

    孙永金表示很无所谓的耸耸肩,来到这个时代,已经快大半年了,他早已不是当时的那个小愤青,做什么事情都完全是凭着头脑发热。在接触了一些人和事之后,特别是接触了那些投诚过来的人之后,更懂得了,世界绝对不存在什么完人,刘之复这货虽然看起来不着地,但是既然能被吴三桂重用,定然有着他的过人之处。

    ,对他的胡扯,也不点破,只是在那里笑嘻嘻的看着,很随意的问道,“你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了这么半天,可是半点没说你究竟能做什么,难道你不觉得这才是最重要的吗?”

    刘之复听到孙永金的话,微微一怔,接着脸浮现出一丝大喜过望的神色,然后很是坚定的说道,“虽然投降清兵一事,有着如此众多的无奈,但是,我也知道,仅仅凭着三言两语,就能赎罪,那也是不可能。因此,若是两位殿下要与昆明一起夹击清兵,我愿为先锋,为保我大明江山,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到这里,他又顿了顿,继续说道,“我知道,凭着区区三十多人,是没法担任先锋一职,所以,还请允许我稍稍的收拢的一下自己的军队,他们虽被打散,但部将都还忠诚,听说我归顺大明,自然会前来投靠,到时候又是一支可用之师。”

    孙永金微微点头,刘之复的这句话,他是相信的,不过,这支遭遇如此打击的刘之复部的军队,可用之师,人数绝对不会太多。所以,凭着这一点,刘之复想要在他的军中有所作为,那是很难的,不过,孙永金还是决定用他,只是犹豫着,李定国是否会原谅这些叛徒,于是正要开口说点什么,李定国已经率先说话了。

    “西南陆沉,多少将领不得已委身投敌,这些我都是知道的,叙国公马惟兴、淮国公马宝、将军塔新策、公安伯李如碧、宜川伯高启隆,这些都是我们大明江山中,能征善战的骁将,当年孙可望内犯,如果不是他们的支持,根本没可能取得交水之战的胜利;文官里面,东阁大学士张佐宸、户部尚龚彝、兵部尚孙顺、侍郎万年策、大理寺少卿刘泌,这些都是位高权重之人,他们投降满清还能有这样的地位吗,我是绝对不信的;对于宗室岷藩朱企鋘、武靖侯王国玺,这些都是皇亲国戚,投降清兵,对于他们来说,更加的没有好处。所以,我不相信,有谁是存心的想要背弃朝廷,出卖大明的,如果不是真的到了迫不得已,或者是失望透顶的地步,绝对不会走出这一步。”

    孙永金微微一怔,同李定国一路过来,虽然只是稍稍的几次接触,但是也能感受得到,他怀揣着一点心思,郁郁寡欢的神色显而易见。一开始,他以为那是身染瘴疾所致,如今看来,是对自己西南战败之后的一番反思,特别是在看到孙永金所取得成就,以及孙新一路传过来的捷报后,这种反差,就更加引发他的深思了。

    不过,孙永金自己是知道的,如果没有城镇中心,他根本不可能取得这么多成就,更没法一路杀到昆明去。

    这时,李定国又说道,“说起来,咱们大明这么多的官员,难道天生就是准备给清兵投降的吗,这里面难道没有我的责任吗?”

    李定国说出这话,根本就不是需要他人前来回答,在稍稍的咳嗽了一下之后,接着说道,“当年孙可望内犯,我与巩昌王白文选等人破敌于交水三岔口,威势无双,深得陛下信任,可惜平定叛乱之后,却没有以大局为重,歧视原孙可望的部属,强行分出晋系、秦系,引得将士离心,这是其一;大乱之后,我本该与蜀王刘文秀同舟共济,共度时艰,可是我无容人之量,于蜀王心生间隙,在清兵入侵的关键时刻,调回蜀王,使得清兵凭空占据贵州,这是其二;云南战败之后,又是心中茫然无措,没有组织起有效的撤退,使得众将士分散各地,失去了主心骨,不得不投降,说起来,造成这样的局面,我的过错更多。”

    完之后,李定国仿佛是长舒了一口气,把胸中的郁结之气一下子就吐了出去,就连因为瘴疾而显得有点憔悴的脸,也好看了许多,然后笑着对孙永金说道,“孙殿下,接下来的事情,便由你来处理,若是肯收留刘之复,那么他所收拢的军队,自然也归入你的军中。实话说,刘之复这个人,还是有点本事的。”

    孙永金看见他脸色好了很多,也很是替他高兴,李定国刚才的一番话,更是让他有所感触。在抗清的这段历史当中,李定国取得的成就是最大的,但是这不代表李定国就是神,他依然是个普普通通的人,也会出现一些普通人的毛病,比如对刘文秀缺乏容人之量,鄙视那些孙可望曾经的部属等等。

    不过,李定国身更有很多值得让人看重的东西,其中最为难得的便是那朴素、简单、直白的情感,正是因为这种情感,他才会对背叛了明朝的孙可望部属如此的痛恨,同样也是因为这种情感,他才会对永历这样的废材皇帝不离不弃。如果不是因为突然把整个南明的兴亡都扛到了肩,他绝对是一个相当不错的人。

    同时,他的那种反思更是值得惊叹,刚才所说的这些东西孙永金在后世也看见过,不过,那些都是事后诸葛,不足以称奇。如今,李定国一一道来,才真正的能够让他震惊,因为那不是出于一个旁观者的口中,而是出于一个当局者的口中。

    在这种震惊之中,李定国已经远远的离去,然后把刘之复就这么甩给了孙永金,完全的交给他处理。

    刘之复痴痴的看着李定国远去的背影,五味交杂。

    这时,孙永金已经开口说道,“任何理由都不足以为你们的背叛所辩解,不过,我还是要给你们一个机会,知道为什么吗?”

    刘之复听到孙永金的话,连忙伏下头去,大声说道,“那是因为晋王殿下和孙殿下是仁义之主,古语有云,仁者无敌,所以两位殿下一定可以打垮吴三桂,收复西南。”

    “你扯,你!”孙永金吐了口唾沫,“我从来不相信什么忍者无敌。我给你机会,就是给予其他投降清兵的将领一个机会,你就是我树立的榜样,懂不?”

    刘之复忙不迭的点头,说道,“小的明白!”

    孙永金摇摇头,表示很无奈,然后说道,“吴三桂的部下有着将近一半是像你一样的投诚兵,我并不打算把他们全部杀光,当然,这也要看他们怎么做,如果他们非要给我理由宰了他们,那我也是绝对不介意的。”

    刘之复是个精明的人儿,听到孙永金的话,那里还能不明白,忙不迭的说道,“孙殿下请放心,我这就写信劝告那些以前的同僚,绝对不会让他们做傻事的。”

    孙永金微微点头,刘之复连忙笑嘻嘻的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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