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章

    金一眨了眨眼,心说这军神上了年纪,看来也和寻常老年人一样,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却还没有进入正题……南梁的传国玺,又是什么好东西?

    见金一如此,陈庆之也不以为意,续道:“我所说的,是南梁所藏的传国玺,却不是南梁的国玺。金钱神,你能听出这其中的分别吗?”

    金一的眼睛倏地睁大:“大师,你所说的,莫非就是中土自秦汉时流传下来的传国玉玺,受命于天,既寿永昌那一枚?”

    “传国玉玺,还有别样的么?就是那玉工和所掘,三代楚王所不识,李斯被诬所盗窃,秦始皇用为千古一帝的定命之宝,汉室受之以兴,王莽受之已残缺,汉末纷争之起因……的中土神州传国玉玺!”

    “……这一枚玉玺,当真就是国运所寄吗?”金一稳住了心神,隐约已经猜到了陈庆之将要说出的话,却依旧不敢相信。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这八个字,便是这玉玺的真谛所在,人间天子乃是为天所册,牧守天下,不得天命何得窃据大宝?”陈庆之忽地冷笑起来:“只可惜啊,汉末以后苍天已死,天既然都已经死了,天命何在?那些你争我夺,为了这玉玺绞尽脑汁不择手段的人,都是一群妄人呐!”

    “……大师,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要来到此间?只是为了寻那侯景以报他饿死梁武帝,祸乱江南百姓之仇么?”金一听得却又糊涂起来。

    陈庆之抬头看了看天色,便道:“传国玉玺之中,另有一个大机密,我也知之不详。不过,金钱神,你若是能亲眼见到其物,多半就能看出端倪来。天色将晓,祖也该回府了,金钱神,可要与我一同前往北塔?”

    一同前往北塔?金一先是不解,继而整个人都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指着那隐约可见的北塔塔尖,吃吃地道:“大师,你你是说,侯景,还有那传国玉玺,就藏在那北塔之中?”只有这,才能解释陈庆之为何要与他一起进入北塔!

    “正是。”陈庆之道:“祖请孙药王到南方寻覓侯景地下落。为地是确证他地猜测。既然死在南方地侯景只是个化身。玉玺又不知下落。他便有八成把握可以确定。这座北塔就是侯景地藏身之地。这是他历年追踪玉玺地所得。大约其中还涉及到了北齐皇室地一些秘辛。我也不须多问。只看那塔上每夜透出地宝光。虽然被那塔上地佛门法阵。以及图澄上人地法体舍利等变易了不少。然而在我看来。却与当日我在梁武帝身边所见地传国之宝一般无二!”

    金一脑子有点混乱。只是想要看看北塔里面究竟有什么东西。自己地兵器多半也在其中。为何忽然变成了与陈庆之联手对付侯景。夺回中土地传国玉玺这么大地一件事?这剧本地转变未免太突然了一点吧!

    “这有何古怪?”陈庆之一捋长须。喟道:“我曾多次与那侯景在战场交手。当年他挥兵南侵。便是被我挫其兵锋之后。才转守河南。不敢南顾。虽然如此。侯景纵横一时。我也杀他不得。诚为劲敌。而那却只是一个化身。今天我要对付地才是真身!”

    “金钱神。我孤身到此。进了那北塔就没打算回去。江南地千万生灵。梁武帝地知遇之恩。都不容我顾惜己身。但。若只是如此。我便成了那祖地棋子。为他火中取栗了。”陈庆之语意苍凉。神情却是云淡风清。仿佛一切都早已在他预料之中:“祖意在玉玺。否则也不会父子两代孜孜不已地追寻。这里面有许多线索。都是他与其父祖莹自北魏地那些故藏典籍中找出来地。我却查不到这许多。此去。我纵然不归。也要将侯景斩杀。若你能将玉玺携出。不让它落入祖之手。便足以令我再无后顾之忧了!”

    “如此。你也可以一并达成你之心愿。以后地事。就凭你好自为之了!”陈庆之缓缓站起身来。转向园子地月亮门方向。不再看金一:“片刻之后。祖便将从此门出现。我也将迎接今生地最后一战!金钱神。可决定去就!”

    金一洒然一笑,轻轻踢了冯小怜一脚,她立即就恢复了行动能力,从地上直跳起来,望着金一道:“你,你不是真的要和他一起去吧?”

    金一不答,却道:“你走吧!这件事到了这里,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

    冯小怜叫道:“怎么没关系!你们进去了,外面要有人接应吧,否则就算你能活着出来,祖指挥大军将你一举拿下,岂不是一场空!”

    “智深大师一代军神,对此岂能没有安排?”金一走到了陈庆之地身边,稍稍堕后半步,负手而立,微笑道:“虽然不是我预料如此,但世事皆然

    会按你所想要的那样来。既然已经走到了这里,我?罢了!”

    “你!真是个大笨蛋,男人怎么都是这样,我哥哥这样,你也这样!从来都不想好,脑子一热就去做,也不听人劝!”也不知怎地,这些话就这么从嘴巴里一连串地冲出来,冯小怜自己都对自己感到奇怪:这个人要去寻死也罢,与我什么干系!

    “你说得对,男人就是这样,觉得对就要去做,不用想那么多!”金一头也不回,但冯小怜却分明觉得他在笑,一脸讨厌地得意的笑!

    “呸!管你去死!”冯小怜一咬牙,甩头便走,一面走,一面咬牙切齿地骂:“短命鬼,好好地日子不会过,只知道往死路上走!哥哥也是一样,这破国家对你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为它生为它死!”一面骂,泪水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顺着她的脸颊,一串串地滑落。

    连她自己都没有觉,金一这个只是认识了短短几天的男人,在她心目中竟然和平生最敬爱的兄长高长恭放在了同样的重量上……

    陈庆之斜睨了金一一眼:“金钱神,你就不怕她将此事去告诉了高长恭,兰陵王趁机做他的好事,或是等在塔外坐收渔翁之利?”

    金一淡淡笑道:“大师,这你早就该想到了,纵然她不去通风报信,高长恭也未必不会知道;纵然她去通风报信了,祖又能忍受自己长久以来的目标被高长恭一手摘了桃子?图谋神州的传国玉玺,这种事祖也不敢公诸天下吧!只怕,他会比我们更注意保守机密,不让高长恭知道哩!”

    陈庆之大笑起来:“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是什么事,让智深大师如此欣悦?”从那月亮门中应声而出的人,宽袍大袖,双眼泛白,头虽然转向了这边,眼睛却一片茫然,正是北齐中书侍郎祖。

    “老所以欣悦,乃是今日终于得以与侯景决战,尚有强援在旁,胜券在握!”朗声回答之余,陈庆之对着金一却小声添了一句:“金钱神,实不相瞒,那狐女之来,之去,都不在我预料之中。你还真拿我当那算无遗策的仙人么?”

    金一一愕,跟着却也笑了起来:“算无遗策,仙人也做不到啊!事到临头,哪里顾得了许多,若真担心那么多的话,我索性一直缩在老家享福就最好了!”

    “好胆色,好气魄!”陈庆之又笑了起来:“若你早生四十年,可以与北魏杨大眼一较高下,我南朝却没有豪杰能与你并肩了。”

    金一笑了笑,却没回答:我的对手,根本就不是人世间的存在啊!

    天明时分,祖的车辇已经来到了北塔之外。昨日一战,这里百余间房舍尽数毁于夜叉将门之中,近千官民魂归冥冥,北齐派了重兵在附近把守,又请来各方道士和高僧作法度,若是单凭金一自己,断然无法靠近。

    不过,祖手中却有圣旨,委任他全权负责琅琊王之事的善后,以及盂兰盆会法事的祈福,守卫的兵将自然不敢留难,即便那护军韩凤素来不喜汉官,却也不好公然违拗圣旨,只是在祖的车辇之后狠狠骂了几句。

    北塔之中,空无一人,塔门也是虚掩着。此处的静谧荒凉,与外面简直是天壤之别。

    祖连赶车的车夫也留在了外面,自己下车为前导,引领着陈庆之与金一走到了塔旁——金一又将隐身符拍在身上,余人看不见他,这祖眼睛瞎了,却好似一直都知道金一在何方一样。

    “祖某在此静候,恭祝大师与金小哥马到成功,得偿所愿。祖某留在此间,有什么人来了也好挡驾,以免误了大师的大事。”

    陈庆之负手,仰望着面前的北塔,轻笑道:“不必担心,我原本就没打算带你一同进去。等我收拾了侯景,传国玺你自己进塔里去拿。此物神异,人言有德居之,依我看是有德也未必能居之,你与它有多少缘法,不必我来裁判,全凭你的造化吧!”

    他大袖一挥,当先便入。金一侧过头来,也冲着祖笑了笑:“祖侍郎,若是我能取回兵器,叫你的盂兰盆会法事做不成,你恨不恨我?”

    祖神情自若,脸上甚至还挂着温和的笑容:“法事是人间的法事,天上事非我所能及。祖某所图,与金小哥原本就不是一条路上的。”

    “好!”金一大步踏上台阶,走入了那道虚掩着的塔门。

    身后,远处,牛琪琪从屋舍间骤然冲出,张口欲呼,却只来得及看到金一的背影。在她身边神情凄然的,是何田田。第四十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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