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在前,中有八骏。(远看已觉得如龙如虎,一旦奔要拉着战车飞到天上去一样;此时近看,当那烈焰战车上的火光凝练之后,露出八匹马的身形来,更是龙背刀颈,高筋壮骨,眼神睥睨间傲气尽显,更带着一丝寂寥,那是踏遍四荒八极之后才有的历练!

    而那烈焰战车,威风简直不是凡人所能拥有的,若是驾乘这样的战车踏上战场,试问有几人能抵挡那连金铁都能消融的火焰?此外,这战车的御造父,早已成为神话中的人物,当日能为穆王御车出游,相伴始终,在他身上又不知藏着多少惊人的神通奥妙。

    而这一切,都已经摆在了金一的面前,只要他一点头,便都属于他了!

    可是,金一这头却硬是点不下去。仰头看着造父那高大的身躯,几千年的独居,除了在他眼中增加了如许寂寞之外,好似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什么印记,造父整个人就如一头猛虎一样的精壮,哪怕不借助烈焰战车的威势,也有一种无形的压力从他身上散开来。

    “他为什么不点头?这是多么难得的机会,穆王八骏战车啊!”李大白大惑不解,然而看着这场面,他却又插不下话去。

    仰望着造父,金一隔了半晌,才问道:“造父前辈,传闻穆王已成仙道,得以长生不老。为何你说求仙不成,长留在此?你……为何不能离开此地?”

    “仙道,长生……”造父忽而仰天大笑,只是笑声中却没有丝毫的喜悦,他仿佛在嘲笑,嘲笑他自己!“姬满当日上了西昆仑瑶池,得遇王母,王母大开宴席,赐给万年仙桃和琼浆玉液,与姬满相聚甚欢,当时王母期以三年,应许姬满成仙之后,便可到瑶池长住。”

    万年仙桃?金一忽然想起,好似曾经听过这样东西呢,是在哪里听过……耳边忽然传来牛琪琪的低语:“不用想了,多半是你的师父孙大圣说起过,这桃子他不但吃过不少,还种过呢!”

    对了!金一这才想起,果真是老孙在五指山中曾经提及,说道那五指山里所结的果子,味道虽然鲜美,远胜凡间果品,不过若是和天上蟠桃园中的仙桃相比,还是差的远了。可这事,牛琪琪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很有名吗?

    些许疑惑,一闪即过,却听造父地话越来越响,已然带上了冷笑:“姬满下了瑶池,却并没有回到镐京,而是住在这楼观中,与卢辄、杜冲等仙人比邻,你们知道为什么吗?他是因为吃了蟠桃之后,终日腹胀不休,食水难下,询问过了尹喜之后,才知道那仙界地蟠桃可比还丹,人吃之后确是可以立地成仙,然而却须用自身为鼎炉,将其蕴含的元气炼化为丹,才能成仙。王母期以三年,便是以为姬满用三年时光,便可将这蟠桃炼化了,因而当时姬满便在这楼观福地中住下,向众位仙人学习那炼丹之法。”

    “可是。他却没能住满这三年!”

    金一猛悟:“莫非是因为镐京变乱。穆王不得不回京平乱?”

    “是啊……”造父长叹:“周天子受命于天。为天下共主。社稷所系在于一身。他往昔四处遨游。总还记得每年回来主持祭告大礼。可是在这楼观中无岁月。却将国事全都抛下了。国怎可一日无君?当乱事初起时。姬满几番挣扎。终究还是放不下祖宗血脉和国中地子民。离开了楼观。他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

    造父地眼中。若有水光流动。只是当金一凝神去看时。却又什么都看不见了。只听他地声音缓缓地。好似一汪流不动地死水般沉重:“姬满登基时年已五十。在位五十一年。寿至一百零一岁而终。由始至终。他都没有能登上仙籍。虽然贵为天子。到了也还是一介凡人!”

    吃了蟠桃。却还是没能成仙。只是活地比较久一点而已?金一摇了摇头。也有些明白了造父要他应许。带他出去这话。背后所隐藏地含义:“前辈。你地意思可是。若要前辈出去。须得求一个成仙长生地法子。否则仍旧还是只能留在此间?”

    “正是。孺子可教!”造父重重点头:“姬满周游八荒。又西上瑶池。为地就是求个长生。王母也见到了。蟠桃也吃了。到头来却还是寿终正寝。仍入轮回。仙梦一场只是成空!我不像姬满有那样地仙缘。在这里躲了几千年。恐怕一出去就要重入轮回。倘如此……”

    原来是这样……金一默然无语。他无法指责造父,说他没有勇气去面对未知的未来,没有勇气像老孙那样和轮回的主宰作战。将心比心,如果金家世代不是三十岁就到大限,一代代人都只能绝望地在那祠堂里无尽地守候下去,看不到任何结局,他还会有那样的勇气,独自一人走上不归之路吗?

    千年的等待,早已令人忘记了生命地多姿多彩与可贵,剩下的只有追求长生这一个念头而已,舍此何为?像卢真人,若不是被他们逼得走投无路,也不会甘心藏在那钱贯子里了!

    要说长生之法,

    边正好有一个最好地老师。可是,卢真人面对金一三缄其口,直到被逼地急了,才悻悻道:“这厮在这里一熬几千年,身心都已经不能再适应外间的水土了,我怕他出去,一顿饭都能要了他地命!当然,这也是阴司作怪,此人久久不入轮回,一旦重入阴司的掌握,众位阎王使还不想尽一切办法要捉拿他归籍?难难难!”

    怎么办?

    望着造父,还有他身后那飞扬跳踏的八匹神驹,与那威风八面的烈火战车,金一很想点头,说自己有的是办法,你跟我走吧!出去以后,只要引得造父离开这辆战车,不用自己动手,阴曹地府自然就会要了他的命,到时候这八骏战车,不就名正言顺属于我了吗?

    “以你的才智,该能想到以后的进展吧?可是,就算能想到,你会点头吗?”牛琪琪不作声站在一边,双眼紧紧盯着金一,从头丝到脚趾头,一点都不放过。这个少年身怀能够改变整个中土的力量,上天究竟会赋予他什么样地使命,他地心又会去向何方?这,才是牛琪琪选择留在金一身边最大的目的,眼前此刻,说不好就会成为金一生涯的一个转折点呢!

    不用说,在金一耳边叫嚣最凶地,非金主莫属:“这么好的战车,留在这里多浪费,暴殄天物啊!让这造父重入轮回,对他也是一件好事,总好过在这里守着那一点渺茫的成仙之望呐,况且,说不定他出去以后,就能找到成仙之道呢!总之,先答应下来啊,笨小辈!”

    卢真人却是不冷不淡,时不时刺两句:“是也,当初逼得我走投无路,最后只得跟随你们出来,躲在这钱串子里,还不及在大阵中自在呢!不过呢,相比起这位御造父,就要被你们骗得死于非命,成仙无望,我倒应该庆幸自己走运呐。”

    王子元与李大白,都是看着金一从五指山里中走出来地,此时俱都凝视着他。王子元心道:“你这小子如今奸猾的紧,会让那妖女来拿捏我的,必定是先占了便宜再说!怎生想个法子提醒这造父?须得等这小子开口之后才说,卖个好给造父,说不定能再得些周穆王或上古仙人留下的宝贝……”

    一片宁静地下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别样心思,其中又有多少足为外人道?所有的目光,却都聚焦在了金一,这个还不到十七岁的少年身上。

    他想了很多。看着牛琪琪,便想起自己刚遇到她的时候,正因为一心想着要走出五指山去,才会遭了她的暗算,险些性命不保;看着王子元,便想起出山之时签订契约,一场小小地法事就要两匹白绢,后来做三官天书的法事,因之而得到了本不属于他地仙剑狮吼,便千方百计,只要占为己有;何田田,这个一直豁出性命来救他护他的莲妖,到头来却还是有着自己地小算盘,并不是真心为了他的好……

    这世间,是不是人人都只为自己打算,都只顾着自己?

    过往地种种,都在脑中一一闪过,金一的思绪越来越纷乱,竟不知道自己该走哪一条路,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他紧紧攥着拳头,神情却是一片茫然。

    “不好了!”金主忽地惊叫起来。

    卢真人本在和他打嘴仗,听他忽然叫的惊慌,不似作伪,也上了心:“何事惊慌?”

    “小辈的心田着火了!黑色的火,好特异的气味!”人肺属金,金主日常便将自己的神力储存在这里,隔邻的心却属火,五行生克相关,因此金主每每对金一的心田甚是关切,尤其是金一刚刚与何田田决裂,用铁棒打入自己的心田,将原先一直护着心田的莲花给打烂了,此举究竟会造成什么后果?这一直都让金主揪心不已,只是到现在一直没觉异状。

    此时异变忽生,金一的心田中忽然腾起一团黑色的火焰。始则极微小,继而迅疾作起来,火焰熊熊燃起,瞬间便将金一的整个心田都给吞没了;不止如此,这火焰更散出一股怪味,由心田直冲卤门,熏得钱神几乎连金一的灵台中都要呆不住了。

    心田火,这是什么征兆?饶是卢真人贵为先秦三十二位大术士之一,搜遍枯肠绞尽脑汁,也没想出这究竟意味着什么。难道说,是有什么心魔作吗?

    殊不知,此时金一正是危殆之时!他当初在凉州苦战兰陵王高长恭以至于重伤昏迷,当时孙思邈便觉他心田受创甚重,故此借来何田田的三粒莲子,以此护住金一的心田不受外魔所侵。金一时时闻到身边馨香散,便是因此。

    谁知两人一旦决裂,金一竟愤而将莲子打出心外!铁棒一挥之下,虽然凭着三五火车棒法的神奇,并未伤及心田,但此举却令金一原先就没有恢复好的心田再度暴露,如今正是他的心最为脆弱的时候,偏又遇到这样令人迷茫的抉择。怎不入魔?怎不焚心!第二十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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