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畹抬头看去,深秋时节,杨紫安竟是一头热汗,从没见过这样紫安,没有了素日淡定从容,脸色慌乱急切,显见出来匆忙,头上未带金冠,只用一根白玉簪子别住髻,丝有些散乱,胸前剧烈喘息着,肯定是一路疾奔而来,袍子衣带也没有束好,横七八竖,甚是狼狈。

    看到蕙畹,目光才略略一定,也忘了皇上还在,一把紧紧抱住蕙畹,低声道:

    “你没事,畹儿,你没事”

    蕙畹能感受到抱着自己紫安,自内心恐惧和战栗,不禁伸手轻轻拍拍他柔声道:

    “放心,我没事,紫安哥哥,我没事”

    杨紫青顿时感觉,眼前这一幕甚是刺眼,渐渐消下去怒气,腾一下就又烧了上来,伸手一怕桌案道:

    “谁说没事,紫安,朕还没找你问罪呢,你到自己先来了,是来认罪吗”

    杨紫安这才回复理智,放开蕙畹道:

    “臣弟领罪,若皇上是因为畹儿女扮男而降罪,那么本该是臣弟领罪才是”

    蕙畹伸手一拉紫安道:

    “于你何干,本是我一人之过,皇上,莫听他胡说,他糊涂了”

    紫安反手握住蕙畹道:

    “那里胡说,当初是我非要带你进宫,进学,也是为了陪读于我,算起来,我才是罪魁祸”

    蕙畹眼里顷刻间闪过一片晶莹,低声道:

    “紫安哥哥,你这是何苦”

    杨紫安微微一笑摇摇头,杨紫青突然觉得眼前场面刺目之余,竟然有些可笑,这两个人当他养心殿是谈情说爱地方吗,真真放肆,不过他不得不努力抑制住,心底不断上涌酸意和嫉妒,目光扫过下面两人,双手紧握,心心相印,他们之间那种不能说刻骨,但是异常自然情爱,那么明显而张扬,望着他们两人紧握双手,杨紫青忽想起了诗经里说: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如果弃了一个帝王高高骄傲话,杨紫青必须承认,自己羡慕紫安,羡慕他可以为心爱女子置一切于度外,也许自己和他相比,正是输在这里,自己顾虑太多,自己对蕙畹即使喜爱,但是却有是有条件,远不及紫安爱纯粹,正如蕙畹所说,自己不可能成为她一心人,小情小爱虽然美好,但确不属于自己,如果有来生,自己不是一个肩扛天下苍生帝王,那么他也想体味一下,这种迤逦温馨小爱,也许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对男人来说很难,但是如果这一瓢是蕙畹这样女子话,正如紫安说,也许可以甘之如饴,但今生,算了吧。

    想到此,杨紫青不禁暗暗一叹,胡康进来道:

    “回皇上,平安王、洪大人伴着太后銮驾到了”

    杨紫青不禁一愣,瞥了地上蕙畹一眼道:

    “想不到你面子真不小,不止劳动了皇叔和帝师,连太后也来了”

    蕙畹暗暗打量杨紫青,脸色仿佛已经平和了,但依然有些莫测高深。

    “待朕亲自去迎接母后。”

    再说太后如何来这样及时,这要归功于胡康,胡康派人把信刚送到平安王府时,紫安立时大惊,就在前几天,畹儿还在自己怀里,两人一起臆想着将来光景,紫安告诉她在平安城她家别院旁边,他命人盖宅院已经落成,预备着成婚后,去哪里避暑乘凉,蕙畹大喜,兴致勃勃和他商量着怎么布置,庭前种什么花圃,屋后植什么果树,那里挖个池塘,那里隐一道曲栏,两人在那里起居,在那里作画,在那里吃饭。

    紫安只笑笑听着,其实他心里想说是,只要有畹儿在,其实这些都不重要,但是看到她低声认真规划他们未来,紫安就不禁心里甜丝丝,觉得她清越声音就如湖上荡漾起细波浪一般,一圈圈荡进自己内心深处,氤氲开来,舒服而令人向往。

    不想转瞬就翻了天,想到蕙畹此时无助,想到也许蕙畹此时会难过,紫安那里还能听父王好好计量,衣服都没穿利落,就跑了出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无论如何要找到蕙畹,陪在她身边,即使有什么灾厄困苦,自己也要先为她挡上一挡,故此紫安先一步闯进了宫里。

    而平安王可不会向他这样莽撞,心里也知道此事可大可小,若是按事论,此事就大了,但是若算成家事,就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家事话,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话,最有份量,这个人就是太后,打定了主意,平安王做了软轿,直接进了太后所住宁寿宫。

    在宫门遇到了洪先生,两人一碰,竟是一样心思,于是一同来觐见太后,太后本就对蕙畹存了些许不知名好感,且如今年纪渐渐大了,最喜一些新鲜奇趣事情,听了两人说事,竟觉得比平素听故事还精彩万分,这就是本朝孟丽君啊,原还道这张家得了天地造化,竟出了这么一对出色儿女,如今才知竟是一个人,心里不禁暗暗惊讶,看来自己知道张家小姐也还不过一星半点而已,她心中丘壑,满身才情,竟是亘古绝今。想到此,不禁好奇问道:

    “洪老头,你告诉哀家若这张蕙畹真为男子,竟如何”

    洪先生手捋胡须,亦骄傲亦遗憾道:

    “若是畹儿身为男子,出将入相,也不过是举手之间罢了”

    太后一愣笑道:

    “洪老头,不要糊弄哀家,自古出将入相那里是这般容易”

    平安王杨奇道:

    “洪先生说不错,博蕙聪敏确世所罕见,最难得是她颇有慧根,眼光独到,不管是时政,还是学问,观点都独树一帜,常常令人耳目一新,有时候,臣弟也纳闷,她一个闺阁女子何来如此见识,即使博览群书,有些东西却是书中难以学到,就是农桑稼樯之事上都颇为精通,实实难得”

    说到这里,不禁摇摇头笑了,太后点点头道:

    “即是家事,又是如此奇女子,哀家就随你们走一趟吧”

    出了宁寿宫,向前面扫了一眼道:

    “紫安呢,你们两个一个公公,一个师傅,倒是比紫安还着急不成”

    平安王一叹道:

    “紫安早就进宫去寻畹儿了,我这个儿子不成想竟是个痴情种子,畹儿啊!那就是他命根子”

    太后扑哧一声笑道:

    “倒是可怜见,这些年我听说,身边竟连一个伺候丫头也没有,这倒是有些过了,咱们宗室本就承继不旺,该广纳妻妾,诞下子嗣才是正经,想来是有张家小姐珠玉在前,寻常女子瞧不进眼去,待哀家得空了,给他寻几个绝色女子来收在房里”

    平安王杨奇一愣,和洪先生对视一言急忙道:

    “紫安执拗,和畹儿又是自小情分,自是言和意顺,亲近非常,且尚未成婚,这些事,臣弟都不想管,由着他们自己掂量着闹去,好了也罢,恼了也罢,却与我不相干,我只等着抱孙子就是了”

    太后自是听出了这是平安王委婉拒绝搪塞话,但太后颇不以为然,那个世家大族只一个妻子,就是你自己愿意,宗室体面还是要,不能让别人笑话了去,她就不信,男人还有不沾腥,就是再是个痴情种子,也不过三朝五夕罢了,就是那张蕙畹才情卓绝,情分不同,但瞧久了,还不是那么回事,紫安一个堂堂世子,若只娶一个王妃,岂不荒唐。

    遂心里打了主意,定要寻几个容貌绝丽性情好世家贵女给紫安,封成侧妃,才显出宗室尊贵来,这事容以后计量。太后心里打定了主意,就起驾来了乾清宫,进了养心殿,就看见跪在地上一对男女,虽说看上去有些狼狈,但确郎才女貌,匹配非常,遂微微一笑,坐在南炕上,杨紫青瞥了洪先生和平安王一眼道:

    “不知母后来孩儿这里,可是有事吩咐,遣了宫人来传话就是了,何必劳动您老銮驾”

    太后笑着睨了他一眼,心道,你心思为娘还不晓得,指定是还没放下对张蕙畹绮思,遂开口道:

    “听说紫安小两口进宫了,哀家想着来瞧瞧他们,想来都赐婚这些年了,如今既然都大了,哀家瞧着,也别拖了,正好如今秋高气爽,让他们小两口择日成婚,岂不是一桩美事”

    平安王和洪先生对视一眼,不禁暗暗好笑,还是太后招高啊,一字也不提蕙畹一家欺君之罪,只做家事处理,这样一来,欺君之罪那里还是个事,杨紫青瞧了洪先生和平安王一眼,心道你们两个倒是会搬救兵,朕就是个孙猴子,你们倒好,搬来了如来佛祖来,低头扫了一眼紫安和张蕙畹,遂开口道:

    “就依母后吧,胡康,传朕谕旨,张氏蕙畹,贤良淑德,才情卓绝,德容功貌俱佳,已赐予平安王世子为妃,现择吉日完婚”

    说到这里,仍有些不舍瞧了蕙畹一眼,声音放缓道:

    “朕,亲自主婚”

    紫安和蕙畹同时一怔,尤其紫安,感觉今天这一天真是刺激,忽悠一下天上,忽悠一下地狱,没想到这一场祸事演变到现在,竟成全了自己盼望已久婚事,一时还有些如在梦中一般不真实,愣愣望着皇上呆,杨紫青轻轻咳嗽一声道:

    “怎么,皇弟不愿意,那……”

    后面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杨紫安大声打断道:

    “臣弟愿意,臣弟谢皇上隆恩,谢太后恩典”

    太后哧一声笑了,站起来道:

    “好了!哀家也乏了,这就回宫去歇会子去,回头等着喝你们喜酒也就是了”

    众人连忙恭送太后,杨紫青瞄了地上两人一眼道:

    “还不起来,难不成跪上瘾了,你张家大罪,朕也不追究了,婚事朕也准了,这恩典你们打量还不够大吗,还想跪到何时”

    紫安不禁嘿嘿一笑道:

    “臣弟谢皇上成全”

    遂站起来,伸手去扶蕙畹,大约跪时间有些长了,蕙畹一动,感觉双腿僵麻,身子一歪,竟是站不稳,紫安急忙一把揽住她,低声道:

    “怎么,腿麻了吗”

    说着蹲下身子去给她轻轻揉捏按摩,蕙畹不禁满脸通红,一把推开他,自己站在一边,紫安这才意识到这里是养心殿御书房,而且父王、师傅,和皇都在,一张俊脸也不禁有些红,杨紫青轻轻咳嗽一声道:

    “想来你们这几天忙很,即是大婚,自是马虎随便不得,跪安吧,朕也乏了”

    几人遂告退出宫,待他们出去,杨紫青才靠坐在沿炕上,深深一叹道:

    “胡康,你说朕这样做,可在她心里有些朕影子了吗”

    胡康躬身道:

    “皇上圣明”

    杨紫青又是一叹道:

    “她说不错,朕在这个位子当胸怀天下,儿女情长小爱对朕来说太奢侈了,哎!既然她选择了做朕大爱下亿万黎民之一,那么朕在上面瞧着她幸福,是不是也是一种补偿”

    蕙畹和紫安一出宫门,就看见宗民宗伟在外面焦急身影,一看见他们出来,张宗民就是一怔,一时忘了自己来目,怔楞望着蕙畹,素衣绣服,盈盈而立,竟是比记忆中美丽数倍不止,且虽面容瞧上去,有几许疲惫,但仍然风姿嫣然,一双晶莹眸子,亮如夜空晨星,注视着自己,还如旧年般温暖,并没有自己想想轻蔑和鄙视,宗民不禁恍然。

    他怎么会觉得瑾萱和蕙畹相似呢,他们简直有云泥之别,想到此,不禁愧悔难当,一步上前道:

    “畹儿,是宗民哥哥鲁莽,不妨隔墙有耳,给你招致了这场大祸,宗民哥哥对不住你”

    说着竟是要下拜,蕙畹唬了一跳,急忙上前扶住他:

    “宗民哥哥,咱们兄妹之间那里用如此”

    紫安伸手拍拍他道:

    “祸福相依,如今我倒是因祸得福了,放心吧,你等着喝我们喜酒就是了”

    宗民一怔,脸上瞬间染上暗淡,低声道:

    “恭喜”

    宗伟哈哈一笑,拉着紫安道:

    “我常在家就说,世子爷虽说得了咱们博蕙,但终是个有耐心,恭喜啦,等了这些年,终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好不容易啊”

    平安王和洪先生早就率先去了,紫安知道大约宗民和畹儿有些话要说,故遂宗伟避到一边说话,过了半响,宗民抬起头道:

    “畹儿,我……”

    后面话竟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蕙畹却微微笑道:

    “宗民哥哥,我们自小一起,以前,现在,以后你都是我哥哥,和博文搏武一样亲,那么妹妹有一句话,宗民哥哥一定要听”

    宗民目光灼灼望着她,蕙畹道:

    “你还记得小时候读过一诗吗,满目河山空念远”

    “不如怜取眼前人”

    宗民呐呐接道,蕙畹点点头:

    “其实人心都是在不停变化,因为爱可以爱,因为被爱一样可以爱,你张开眼睛看看,说不定你会现,原来你幸福近在咫尺,触手可得。”

    宗民点点头道:

    “放心,我会考虑”

    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块旧,已经起了毛边帕子,塞到她手里道:

    “恭喜你,畹儿,宗民哥哥会亲自给你送嫁,愿你此一生都幸福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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