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差不多可以肯定这王府里有些猫腻,但不亲自验证一下,还是有些不太放心。

    当晚察觉到一名甚至与自己旗鼓相当的气息消失之后,韩林也并没有感到恐慌,不是他胆子够大不怕死。而是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这地方当然都是疯子,是狂徒。而且可以肯定的是,越往上,疯子和狂徒的数量也会越多。敢来到罪恶大陆,就一定做好了最充分的思想准备,迎接一切挑战。

    王府的下人几乎没有询问韩林的雅居究竟是如何塌陷的,又是如何碎裂成如此惨烈的模样。那一片片极为匀称大小相仿的碎片,像是一名精通木工活儿的老工匠细心切割下来的废料。一个卖字的穷酸文人,何以有如此奇特的能力,没人询问只能说明一点。

    想来这王府的势力太大,早已经将韩林的身份摸清吃透了。但王景天并不在意,他根本不会惧怕一个两千命魂币悬赏金的榜心。这么多年,死在他手上的榜心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在他看来,或许韩林还不入流。

    王府内部便有专门的工匠,工作大体是对王府的扩建,以及正常的建筑修缮。很快的聚集了不少人来为韩林重新建造雅居,趁着这段时间,韩林便信步闲游,游走于王府之内。还有一天半就是王景天大寿,来来往往的宾客着实不少。然而对专门请来的卖字先生也没什么限制,王府内部放任自由。

    这一路走来,韩林始终低头沉思。王墨兰的一番指引给了韩林一个崭新的思路,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一种从先完全没有考虑过的领域渐渐出现,那种神奇的想法也慢慢融入脑海当中。

    从来没人规定,伤人一定要使用功法。也从来没人规定,太上乾坤道,杀戮之心,也一定需要功法来辅佐。那是一种惯性思维在作祟,也不能说前人从来没有过创新的思想。只是根据无数种试验证明,唯有功法,才是将人击杀最快,最简单,最准确的途径。

    太上乾坤道修的是乾坤之道,杀戮之道,也可以叫做杀戮之心,修的是杀戮。两者并不矛盾,杀意提升,则对太上乾坤道的领悟提升。因为杀戮之心提升的心经,提升的是大自在真经。修得神观,那太上乾坤道境界自然是直线飞升的。

    然而无论是这两者当中的哪一种,目前都被韩林用来辅佐功法,辅佐自己的龙吟掌。这是他目前唯一杀敌的手段。但当听到王墨兰说,意境,也是可以融入书法当中的。心思便活络起来。

    他本身讨厌狭隘,拒绝单一。哪怕突然有任何不怎么符合常理的想法出现,也一定要好好钻研,细细的沉思,努力去验证可能性。

    因此他与久违的紫电心魔对话。并不是紫电心魔没有提醒过韩林,而是有关于沈玉的一切,都被自动淡化,被韩林的认知忽略掉了。所以与沈玉在一起的日子里,韩林很少感受到紫电心魔开口说话。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性……”

    韩林漫步在王府内,看似像是自言自语的呢喃。将自己的新奇想法拿来与紫电心魔商量,他所想到全新的领域必须要借助紫电心魔的知识,单凭一个人是完全没可能办到的。

    而这种新的构想也让紫电心魔惊为天人。同样从来没有想过,那东西还能有这样的用法。

    “可行……”紫电心魔沉思良久,面目表情十分精彩。韩林总能给他各种新奇的问题,而对于解答这种问题紫电心魔也渐渐上了瘾。论到符文界知识,韩林没什么分量与紫电心魔相比。甚至紫电心魔认为哪怕是现在的韩林,在符文界也只能算作一个门外汉,唯一让他能够特殊的是因为他的体质,与他的心魔。可偏偏就是门外汉往往能够提出一些专业人士从未设想到的地方,很奇特。

    韩林没有追问,凭借对紫电心魔的了解,知道他一定还有话要说。

    “可行,但不好办。”紫电心魔又沉思了半晌:“至少有两大难题需要克服。

    “哪两大难题?”韩林问。

    紫电心魔想了想:“套阵,听过么?”

    韩林摇头表示不知。

    “连环阵呢?”紫电心魔又问。

    “你直接说吧。”

    紫电心魔有些得意:“这些东西,我会立刻着手去筹备。一定给你一份满意的答卷。但是第二个难题则需要你自己来解决了,我肯定帮不上忙。”说着,紫电心魔的眼睛瞄向了韩林左臂。

    顺着紫电心魔的眼神同样看向自己左臂,韩林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确实不太容易克服,这个惊世的大怪物虽然与自己算是同盟了,可它不愿意听从自己差遣,有些事情需要它帮忙还是要浪费不少口舌的。

    “前面有人,你自己先走走场地吧。”撂下一句话,紫电心魔埋头忙自己的事儿去了。

    七彩玲珑树。

    一种彩虹树的变种,为玲珑岛特产。这种树可以长出七种不同形状不同颜色的叶子,能够结出七种不同颜色不同形状不同口味的果子,当然,也会开出七种不同形状不同颜色不同香味的花朵。

    然而最奇妙的是,七彩玲珑树还具有一种更加特殊的功能。叫做天音。为不同程度不同风向的风吹来,经过穿过七彩玲珑树,产生其中不同频率不同调门的音律。那就太过宝贵了,王家有它,却不是买来的。而是玲珑岛主寿辰所赠。只长在玲珑主岛,有钱也是买不到的。

    又有心灵手巧的花匠在那树上,根据王景天亲自拟定的音律,精心修剪出不同的形状。当风吹拂,七彩玲珑树便一定会按照特定的风向,特定的风力,总共产生七种全套的美妙旋律。每一种都是完整的。

    如此神奇宝贵的东西没能吸引韩林的注意,让他侧目的是站在树下的一名风度翩翩的书生。书生身上有气质,面向平平但极有内涵。韩林看的出来。

    “这东西好啊。”书生立于属下,身材并不怎么挺拔,眼神里闪烁着柔和的光。

    “难得看到一个真正的才子。”韩林突然插话搭腔。

    “难得见到一个真正的潇洒人。”书生不回头。

    这样的场景,这样的画面。却并没有出现那种狗血的经过,如书生诗兴大发朗诵一首惊采绝艳的诗篇,韩林听的兴起,拿出两壶老酒二人对饮相谈甚欢,渐渐接下了深厚的友谊。

    人都说文人相轻,轻易是不会对外人敞开自己的心扉,尤其同样为文人的外人。所以书生的眼睛从来没离开过七彩玲珑树,显然这东西比韩林的吸引力要更大一些。

    对此韩林没感到被忽视和冷漠,他欣赏文人,只不过欣赏的是真正的文人,有风骨,有气节的文人。而不是那些满肚子酸味儿只知道争风吃醋,只知道背后捅冷刀子,只知道奚落同行贬低别人抬高自己的假文人。他一定是真文人。而且这个文人不简单。

    书生没说什么文邹邹的话,没朗诵什么美好的诗篇。说的话与常人无异,行动举止间也没有刻意装的那么潇洒不羁,那样举止文雅。他迈步上前手心贴在七彩玲珑树上,像是在感受什么。

    放在以前韩林肯定看不懂,但现在他知道。书生是在领悟意境,自然领悟的不是树的意境,或许领悟的是大自然,乃至于这个世界的意境。书法,绘画,无非是将心中的世界,心中的故事用文字用画表现出来。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看的多了,经历的多了。肚囊里的故事和东西也多了,那么即便写的文字并不如韩林的漂亮,可里面蕴含的意境绝对不凡。

    “幸会。”道了一声幸会,韩林继续低头沉思而行,从那书生身旁缓缓走过。书生没有挽留,双目依然盯着树。

    而当两人身形交错渐渐疏远的时候,书生突然像是在问那树,又像是在问韩林:“也不怕死么。”

    “怕。”韩林没有回头。

    “我没觉得你怕。”书生脸上渐渐有了笑意。

    “因为不会死。”

    “你很自负。”

    书生还在看树,韩林还在走路。

    冠绝三岛,人送雅号白云先生便是他了。出生于云海,发迹于云海。号称三岛三绝之首。曾无数次得到三位岛主亲自相邀一展才华。说到真才实学,也不是王景天与王墨兰能相提并论的。

    知道他并不奇怪,韩林也并不是双耳不闻窗外事。那些世俗先生平日里谈论的对象里,就有这么一号人物。便是没见过,也当然知道就是他。韩林又想,然而别人都知道他字写得好,却肯定很少有人知道他还是一名刀客。他可没背着刀,但却背着一杆一人来长,像是长枪的毛笔。

    “先生请留步。”

    终于到了王府门口,也果然有几名门客悄无声息的出现,拦住了韩林的去路。由此可以判断王府真是能进来不能出去的。

    当然也没有傻到去询问为什么不能出门,这些门客各个是妖孽,绝不会像正常人一样与你虚与委蛇,你若问了,他或许真会回答你。但知道答案肯定需要付出代价,你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不能出门,那还能让你活着?

    王府工匠的效率高的惊人,如此短暂的时间里,雅居已经重新建好。妙的是所用的材料,正是先前韩林打碎的雅居原材。所以建造出来的雅居与先前是一模一样看不出区别。所谓工匠也不过是王府里的奴仆,家族奴仆又都是从四山之地经过夺峰盛宴晋升上来成为下人的贱民。各个身手不凡。

    坐在自己的书桌前,摊开雪白的纸,在上面写写画画。仔细观瞧,写的不是字,而是一个大概简要的地形图,那是今天游逛王家所历经的小小半个府宅。若是那个计划真能成功,这东西还必须要用上。

    白天时间王景天还在拜访各路先生,寻到满意的要好好聊上几句。有些实在是爱不释手了,当场也会带走。至于是秉烛夜谈去了,还是将那先生做成了人脑粥就不得而知。总之是依旧没有来拜访韩林就是。

    夜晚王墨兰又来,显得比上一次更加急切。进门首先问的是有没有领悟到意境的存在,以及能不能将意境融汇入书法当中。王墨兰深夜造访,不远处灯火阑珊下那王景天看的一清二楚,对于王墨兰先前看到人脑粥的反常表现也了然于胸。他是文人,自然不会嫉妒。甚至脸上有几分期许,因为他明白王墨兰为什么垂青韩林,连他也险些有点忍不住。

    韩林手持毛笔,笔毫悬浮于纸上依然没能落下。久久过后,还是将笔收了回来。

    依旧是那个问题,他无法掌控意境。他的杀戮之道与其他意境本质相似,但又有极大的不同。说出来矛盾,然而仔细盘算也并不矛盾。

    其他意境都有个深浅,但杀戮之道没有。杀便死,不杀便生。那该如何掌控?生与死就是一线之隔,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存在形式。伤有轻重之分,杀可没有。向来都是有人说,我有些愤怒,所以要把你打成轻伤。或者我很愤怒,要把你打成重伤。

    然而却从来没听人说过,我有些杀意,要稍微杀死你一些,或者我杀意很浓,所以要把你杀的十分死,非常死。死了就是死了,没死就是没死。哪怕打成重伤气若游丝,也不能算死。又哪怕在这样的情况下,放上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那也是死了,决不能算是稍微死了。

    所以韩林拿捏不定这个界限,只要有杀意,杀意多也是要杀人的。杀意少同样也是要杀人的。若只是想将人打伤,那可算不上什么杀意。只有置人于死地的念头才算杀意。

    “境界,该如何掌握?”韩林问。

    “不懂。”王墨兰很坦白,若在别人面前那一定要说的模凌两可,说的玄之又玄。纵然自己不懂,别人听起来也还是会不懂。这种不懂别人只会当做是自己无知,继而更加崇拜前者。但在韩林面前她不会这样,太假,太虚,太装。韩林说了,装就是脏。她很脏,但不想变得更脏一些。至少在韩林面前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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