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进来吧。”启元帝朱笔狼毫在一份折子上打了个圈,写了几笔之后扔到一边,随后又拿起一份打开,细细地看了起来。钱海转身出门,很快杜宁便进来了。

    启元帝抬眼看了看杜宁,展颜一笑:“这几天事情不少吧?看你气色,好像是没休息好?”

    杜宁苦笑了一下:“这一段事情是挺多,但是臣还撑得住。”

    “嘿!撑得住!”启元帝放下了手中朱笔,似乎略有感慨:“你确实要给朕撑住。朕知道这些日子压在你身上的担子多了些,重了些,但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不但你要撑得住,朕更要撑得住!今天撑得住,未来的日子里还要撑得住!朕还要借此机会看上一看,这满朝的公卿大臣,一旦风云变幻,是不是就有人要撑不住了……”

    启元帝说着,不期然地想了前不久病逝的汉南布政使林武。本来林武不过是昌宁一地的知府,后经启元帝亲手简拔,一下子就坐到了一省大员的位置上。可林武也并没有让启元帝失望,自从他到了汉南之后,之前一直颗粒无收的汉南税收立刻就有了起色,从第二年开始,每年都能上缴上千万的银子。如此政绩,不说历任汉南的官吏,便是放眼整个朝廷,能做到如此地步的人都寥寥无几,又怎能不让日渐窘迫的启元帝心怀大慰呢?启元帝甚至早已经打算好了,且等熬过这几年,待削藩事了,大局稳定之后,这林武必定要召回中枢,坐镇部堂的……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谁能想到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恰恰是紧关节要的时候,被寄予厚望的林武却忽然之间没有撑住,撒手西去了……

    启元帝心中遗憾之余,也不禁心中发愁。偌大一个朝廷,再想找一个林武这样忠心,又能够踏实办事的人,实在是不好找!更重要的是,这个人除了以上两点必须具备之外,还要加上额外的一条,那就是要清正廉洁,不畏强权!而这一点,在当前这个敏感的时期,更显得尤为重要!要知道汉南一地,正是吴王张秀眼皮子底下的地方,在这个地方的官吏,不仰吴王鼻息的人可真就不多了。所以汉南布政使林武能在从政的这几年每年给国库增添千万两的税收,那是真真正正的不容易!毫不夸张的说,这都是一点一滴生生从吴王的手里头硬抠出来的银子!

    当然,若是堂堂正正的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所有的资源和税收都是皇上的。可是眼下的情况启元帝自己心里清楚,东南半壁的盐道、茶道、铜矿、铁山,这些真正来钱的东西都在自己小叔叔吴王的掌控之内,说都是自己的,不过是台面上的漂亮话罢了。钱都是你的,我来替你花?三岁小孩子都知道拿眼珠子瞪你!

    启元帝这边发着感慨,杜宁却知机地没有接这个话茬。停了好一会儿,启元帝慨然一叹:“可惜了……林武还是很有些才干的,却想不到单单在这个时候英年早逝,说起来,他还比朕年轻得多呢。罢了,正好这两日端妃要回府去,你若有空就随她去一趟,顺便代朕问候一下,若有所需,尽管报上来,朕一并都准了他们。”

    “是。”

    沉吟了一下,启元帝停下了手边的事情,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这几天,各地的情况如何?”

    杜宁忙神情一整,答道:“一切如常,那几位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并没有发生什么反常的事情。东南边那位依然是宾客盈门,大都是往日的熟面孔。只是近期……西南边那位曾经接待过几位访客,现在还在具体查看之中,只有一位现在被怀疑……可能是来自东南。”

    暖阁里好一阵沉寂。

    许久之后,启元帝深深呼出一口长气,微微点头说道:“这样也好,山雨欲来,总是要有风的。吹一吹也好,朕正要看一看,这么久的安逸生活过去了,我大建朝的这些贵胄勋戚、文臣武将们,到底会朝着哪一边……”

    一个想有作为的皇帝,身边是不能有羁绊的,不管是外朝还是内宫,都要有足够的空间让皇帝展布。然而启元帝没赶上好时候,他想御敌于国门之外,甚至开疆拓土,但外敌现在足够强大,无机可乘;而国朝内部却又库房空虚,帑币不足,整个朝廷的资源和财富越来越有被诸王和地方势力瓜分截流的趋势。无论内外,都无法支撑启元帝胸中的宏图大略。想要做大事,就得先把身边的各种羁绊清理干净。

    目前在启元帝的心中,各种羁绊中的第一件,头等大事便是削藩。不削藩权力就不能集中,不削藩财源就不能得到保障,不削藩,朝廷的基石就有可能受到影响……而迄今为止,削藩这个念头,已经足足在启元帝的心里头转悠了近十年了,而且在最近的两年里,已经有很大一部分转化为了行动。

    然而这样的行动毕竟都是在暗中默默进行的,不积累到一定程度的优势,就不会有最后亮剑那一刻的到来。削藩,削的不是一个王爷的头衔,削的是人人仰望的权势,削的是日进斗金的财源!钱和权,自古以来便是世间利器,一旦沾上再想离开便是千难万难。普通的小吏当官还能上瘾呢,何况这些位一直高高在上的王爷们呢?所以即便启元帝身为建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帝,想要动一动王爷们的奶酪,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如今的时局下,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不能平衡过渡,一个弄不好,还有舟覆人亡之虞。

    可是暗中筹谋了这么久,启元帝的耐心也渐渐有些不够了,前面有很多重要的大事等着他来做呢,可是这么久过去了,脚下的枷锁却仍旧没有摆脱,自己这个皇帝当得简直太憋屈了!

    启元帝越想越气闷得很,当下一拂袖子:“你先下去吧,这些日子多用心一些,这个时候,你飞翎卫就是朕的眼睛和耳目,一定要灵醒一些,看得清楚听得明白,朕的心思才能用到实处!”

    “是!”杜宁应了一声,转身便出了西暖阁,岂料刚走出去不远,就听到暖阁里启元帝叫道:“慢着,回来!”

    杜宁一愣,皇上这是叫自己呢?疑惑地回头看了看,却见钱海果然朝着自己招手呢,杜宁连忙又快步走了回来。

    啪!

    启元帝不耐烦地把一份折子甩到他跟前:“你瞧瞧,就没一个让朕省心的!正好你也要去林府一趟,你就顺便替朕问问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看在他爹爹的份上,这折子朕就不发下去了,但是你也要告诉他好自为之,下不为例!”

    杜宁听得一头雾水,忙拿过来折子打量了几眼,看完之后不由得一撇嘴。原来这折子是都察院的一个御史写的,弹劾新晋探花林南,服丧已久,身为朝廷官员却迟迟未申报丁忧,有违朝廷规制,有违仁孝之礼云云……

    一个闲的没事专挑人毛病的酸丁玩找茬,杜宁心里一阵腻歪,但是皇上交代下来了,也就只好照办,当下放下了折子,转身离开了宫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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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石街,靖北伯府。

    正厅里头,老太太和一大家子人众星捧月一般围着林贵妃话着家常。林贵妃久未回门,今日回来自然有一番热闹,只是因为近日有丧,因此众人心中都不约而同地有些乐中含悲,明明眼前都是高兴的事儿,但心底里总是若隐若现不时有一丝悲戚的感觉浮上来。尤其是老太太赵氏和陈氏,这种感觉尤为明显。

    二房的小院东边,一张石桌边上,林南和杜宁相对而坐,正在说着话。

    身为贵妃的姑姑回门自然是件大事,可林南心中仍旧有比这还大的事在坠着,因此在前厅略微寒暄了一会儿便跟着杜宁来到了人少一些的自家院子里来。杜宁也没遮掩,先是对林武的死表达了慰问之情,接着便把遭到御史弹劾的事情说了一遍。

    林南也有些无语,说起来也有些好笑,往日只听过百官之中这个遭弹劾那个遭弹劾,却没有想到才刚刚做官没几天,自己的第一次就交代了。而且这御史挑毛病的本事还真不是盖的,自己平日里行为都比较小心,可这一阵子事情忙,一个疏忽就被对方抓住了点把柄……

    弹劾就弹劾了,林南也没在乎,御史嘛,吃的就是开口饭,若是三天两头不开口,那就是不负责任,就体现不出都察院的工作价值了。何况杜宁也已经交了底,丁忧晚个几点根本也不算是什么大事,谁也不会真的揪住这个不放。可唯一有一点让林南稍微觉得犹豫的是,皇上要问自己没有丁忧的原因是什么……

    若是寻常事情,林南足以找个理由编混过去,便是眼前这件事,要随便说个理由也是满可以蒙混过关的。可问题是……林南心中一直在想,这个真正的原因,自己要不要说出来?——

    缠腰龙的后遗症还没完,这两天又有点反复,浑身落下的痂痕开始奇痒武比,坐卧不宁,真是难以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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