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宣笑而不语,林武瞧了瞧他面色,便知自己猜得虽不中亦不远。但杨宣既不肯说,林武也不好继续追问,当下只得拿林跖来说事。

    听到林武说起林跖,杨宣也不推脱,但只说道:“二公子之事好说,但此刻仍是不便立即答应,待敬轩见过了那位静安斋主之后,若是仍觉得让二公子拜在杨宣门下好,那就悉听尊便好了。”

    呵!林武闻听,不由得心中对那静安斋主提起了兴趣,杨宣这么说显然不是自己端着架子,而是着实十分推崇这位静安斋主,怕林武见过了人家,反生后悔之心!林武自然不是那样的人,但能让杨宣说出这种话来,可见此人一定是有真才实学之辈。林武也不做作,当下应了杨宣,再聊了几句,杨宣便又将话题拉到了官场上来。

    “敬轩出门多日,可知近日官场动向否?”

    “哦?”林武正想着两个儿子的事儿,闻言心头一凛,挑起眉毛问道:“杨兄此言,可是意有所指?”

    杨宣看着林武的眼睛,似要看看林武究竟是真心发问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笑道:“你少来蒙我,即便你出行在外,想必有些消息还是会有所风闻,难道你我之间还要遮遮掩掩不成?”

    不知杨宣是说对了还是没说对,林武只是哂然一笑:“一个昌宁府,便是再怎么闹腾,不过就是翻来覆去的那几下子,想必左右也跳不出杨兄的手掌心去。如若不然,林武又怎么会放心离家进京?”

    杨宣无可奈何叹了口气:“看来我这把老骨头,终究是要交代到你手里了……想当年,唉……不提也罢!”言谈间竟是现出寂寞聊赖之色。隔了一会儿,杨宣才继续说道:“虽然目下来看,上面那位对你林家似乎颇为恩宠,但风起风落,瞬息万变,敬轩还是小心为好。他们眼下是不能把你如何,但谁说得准以后呢?须知,建楼容易塌起来快啊……”

    听了杨宣的话,林武陷入了沉思,虽然自己任昌宁知府已经两年多了,在官场上也算是驾轻就熟,是个老油条了,但比起杨宣来,始终差了一点火候,看问题的角度也有些不同。杨宣方才这些话,无非就是告诉他,别看眼下林家似乎春风得意,但有一个致命的弱点是他不能忽略的,那就是没有根基。

    林侍郎当年一介书生,走科举,入仕途,随后官拜侍郎。如今大儿子林文新封靖北伯,虎威将军,二儿子林武官至昌宁知府,比起一般人家来自然是异常显赫,但若和朝廷上真正的世家大族比起来,就实在是寒酸得紧了。一朝得势自然无人敢动,但若是失了势,怕有很多暗中窥伺的人要上来踩上一脚,而且失势之后,多半会一蹶不振,无力回天。

    而那些世家大族则不同,这些家族几乎每一代都有人做官,有人经商,靠着代代的经营和积累,得势时固然威风八面,便是失了势,那也不过是一时,靠着广泛积累的人脉和财富,这些家族在失势时也足以自保。龟缩潜伏之后,一旦时机成熟,便会再次显赫于前。这样的事情,非世家大族是不可能做得出来的,因为这不是一个人、一代人能积累下来的财富,是需要几代甚至十几代人不懈努力才能完成的伟业。所谓“祖宗余荫”,可不是空口白牙说着玩的。

    杨宣这番话意有所指,但林武琢磨了半晌,仍旧有些拿不定主意。严格说起来,林家也不是没有根基。林侍郎的发妻,即林武的母亲赵氏,乃是前朝辅国公赵弼之女,其兄赵广比赵弼还要有出息,官至镇国将军,加封国公之衔!乃是真正的一门显赫!便是在京城之中,赵家的子弟也是可以横着走的。有着这样一门亲戚,林家又怎么能说毫无根基呢?

    问题是,赵家和林家虽然是秦晋之好,但当初林侍郎和赵氏的婚约可不是辅国公赵弼订的,原因就在于赵弼看不上当时的林侍郎,赵弼乃是武夫的性子,只觉得林侍郎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配不上他的女儿。但赵氏之前借着闺秀聚会的机会早已经与林侍郎一见钟情,年轻时候的赵氏也是猛烈性子,咬死了非林侍郎不嫁,这下可把辅国公赵弼气得不轻,扬言赵氏若是出了赵家进了林家的门,从此便再也别回来!

    岂料世事总不是尽如人意,不知林侍郎怎么求得了皇上恩典,那边不知赵氏又使了谁的门子,居然求得了太后懿旨,这下子赵弼再也无力回天,但赵弼也是强硬,大婚之日竟没有出席受礼!从那之后,赵氏也真的没再登过赵家的门。不但如此,赵氏生的儿子们,也没有借助赵家的力,林文先任了侍卫,后转了虎贲营,征北之战累积军功,才获至今日的地位;林文更是靠着自己数年苦读,科举入仕,从七品县令做起,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这些事情,朝廷中稍有些阅历的人便都知道,杨宣自然也知道得清楚。对这样的事情,时人褒贬不一,有说赵氏不孝的,有赞林家兄弟有骨气的……但不管如何,世人也都清楚,林家和赵家,似乎并不是很亲密。

    正因为如此,杨宣才说了上面那番话,无非是委婉地提点一下林武,想让他缓和一下和赵家的关系。林武表面上仕途坦荡,但经年做官,无可避免地要得罪些人,得罪得多了,自然需要一棵大树来靠一靠。这个道理林武不是不明白,但涉及到上两辈人的恩怨纠葛,尤其是涉及到自己的母亲,这件事便不是他想办就能办的……

    杨宣也知道这种事情怕是急不来,也就不再催他,只是语重心长地提醒了一句:“春潮带雨晚来急,敬轩,未雨绸缪,当早做打算,待到风起潮涌,便为时已晚了。血亲毕竟是血亲,何况老国公已经入土为安,听闻镇国公幼时和令堂兄妹感情非同一般,此事或有转机也说不定。再说,如今林家两人在朝,虽无世家大族的人脉,潜力却非同寻常,林赵两家修好,长远看来,也未必总是林家借赵家的力……”

    严格来说,这些话杨宣身为西席不当说,因为这是林赵两家的家事,但杨宣斟酌一番还是说了,自是没有把林武当成外人。林武沉吟了半晌,终于叹了口气点点头:“杨兄说的是,只恨林武前些时日仍旧未想通,回京之时也未到国公府上拜上一拜……”

    杨宣见林武终于松了口,心下也是一阵欣慰,便道:“敬轩真是关心则乱,若是有心修好,眼下倒是还有一个机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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