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曼清院,确实是个不错的地方。其占地广阔,建筑华丽,陈设风雅,用度考究等等自不待言,更难得的是歌舞、变文、杂耍、马戏、赌博、拍卖等等玩意儿统统应有尽有。只要口袋里有银子,那么无论你的要求是多么荒唐无稽,几乎都可以得到实现(自然,想要做皇帝这类愿望例外)。拥有了曼清院,洛阳帮帮主上官龙就等于又有了一座挖之不尽的大金矿,即使每天只是躺着睡大觉什么都不做,照样可以日收斗金,财源广进。

    只可惜,往日里门庭若市,夜夜笙歌的曼清院,如今却是门可罗雀,一片冷冷清清。原因既不是因为曼清院内部装修或者停业整顿,也不是因为河南王兼河南道行台尚书令杨昭今日驾临曼清院,并且包下了全场,仅仅只因为那三根竖立在大门之外的木柱——更准确地说,是因为木桩上面的那三个人。

    广西武林名宿四绝居士之养子,江湖人称“四大天王”中的刀、剑、爪三王,同时也是阴谋刺杀小王爷而失败遭擒的三名阶下囚。此时此刻,他们正被铁钉穿过手心和脚掌,牢牢钉在木桩之上。伤口处都敷了上好伤药,手足经脉的相关穴道也都被封住了,好使他们不至于流血过多而死。木桩顶端还分别撑开了张油纸伞,替三王遮挡由天空直射而下的毒辣阳光。每隔得半个时辰,还会有人在水碗里加根芦苇杆送到三王唇边伺候他们喝水,也免得他们因为缺水而被晒成腊肉干。总而言之一句话,就是要他们死不去也活不成,只能半死不活地继续苟延残喘。却试问,有了这么三个半死不活的家伙被钉在大门口,别人远远看见了绕着走都来不及,还有谁居然能够壮起胆子,视而不见地照旧上门来一掷千金?

    刀、剑、爪三王在外面晒太阳喝凉水活受罪,曼清院装饰得富丽堂皇的花厅之中,杨昭却带上了李靖、欧阳四、萧六、还有司马荒坟等四人,正舒舒服服地安坐席上。上官龙、荣凤祥则在旁相陪。每人身边都坐了位活色生香的美人儿。或冶艳、或端庄、或清纯、或淘气,几乎集合了世间女子所能有的各种类型。更兼知情识趣,也用不着吩咐,只需一个眼神示意,便主动执起牙筷,将席上陈设的珍馐佳肴送进身边陪伴客人之口。其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当真酒不醉人人自醉。风流快活,不亦乐乎。

    不过,小王爷年纪虽轻,却已经先后和唐钟情、明月、梵清惠、杨冰冰等女子有过情孽牵缠。眼前这些曼清院中的姑娘们,虽然姿色也颇为不俗,始终只是普通人,缺少了那一分出尘脱俗的气质。哪怕和旦梅相比之下都是远远不如,自然也勾引不了杨昭动心,所以尽管也伸手搂了对方纤腰,与之出言调笑。但心中却委实并无半分旖念。这就好象和有人吃惯了皇家御厨所作的精致美点,普通茶楼酒馆卖的馒头虽然也是上等精面所蒸,却也很难可以再勾得起他的胃口是一个道理。

    至于李靖,以前倒也会逢场作兴一番。不过因为他近来和红拂女感情似乎日见亲密,故此如今纵使两人分隔二地,“再世卧龙”依旧正襟危坐,虽非目不斜视,却也确实是不苟言笑。除此之外,司马荒坟向来对女色不感兴趣——准确点讲,他根本对“死亡”之外的任何东西都不感兴趣。只有欧阳四和萧六他们两人,表现倒还算正常(以曼清院姑娘的眼光为标准评价),可惜今日他们却并非当真陪小王爷逛院子来的,故此最多也不过说几段不太露骨的荤笑话,顺便满足一下手足之欲罢了,倒不敢当真放浪形骸。

    客人既然如此,上官龙和荣凤祥两个,自然也无法放开怀抱享受醇酒美人。可怜他们二者皆是洛阳城内大有身份地位的头脸人物。生平出席这类酒宴,那是永远只有别人来奉承他们,哪曾尝试过如今日般如坐针毡的滋味?尤其上官龙,这曼清院是他的产业,门口那三个瘟神一天放不下来,他这里就休想可以继续正常开门做生意,腰间钱包的损失就要更大一分。假若是江湖上的对头这般捣乱,上官龙早点齐帮众气势汹汹地闯上门去,将这断自己财路的敌人当场打杀了。可惜如今要这样做的人,乃是河南王兼河南道行台尚书令殿下。常言有道,不怕官,只怕管。小王爷却偏偏既是官又是管。他要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上官龙非但半句怨言都不敢多说,而且还要巴结讨好。

    眼见得杨昭对身边那位姑娘似乎颇感兴趣的样子,这洛阳帮帮主连忙放下筷子,向他拱拱手,陪笑道:“王爷,这位芈卿卿姑娘,乃是鄙人曼清院当中的花魁。容貌如何,王爷也亲眼所见,便不必说了。更难得是天资聪颖、无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是甫学即会,一会即精。所以咱们院中素来视之如珠如宝,许她只卖艺不卖身的。王爷对她可还满意么?”

    杨昭笑了笑,道:“很好,不错。这花魁之位,确实坐得顺理成章。以芈卿卿姑娘的天生丽质,我看不单可以当曼清院的花魁,就是整座洛阳城的花魁,也大可做得。”所谓花花桥子人抬人,这种场合之下,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没必要特地说些怪话来扫兴的。那位芈卿卿姑娘听后,当即出连串如银铃般悦耳的笑声,柔若无骨的双臂圈住小王爷头颈,在他面颊上用力亲了一口,留下了如樱花花瓣般的嫣红胭脂唇印。上官龙心中更是大喜,赔笑道:“王爷喜欢便是最好。王爷这次到来洛阳,身边似乎未带女眷,良夜漫漫,未免寂寞。假如王爷不嫌弃的话,不如就叫芈卿卿姑娘今晚相陪共度,可好?”

    “这个么,倒也不必了。”杨昭又是一笑,道:“鲜花虽美,始终只有留在枝头上时才可长久欣赏。一旦折下,过不两日就要凋谢了,那又何必?此事暂且不必再提。上官帮主,外面那三名犯人,被钉在木柱上至今也有五天了吧?上官帮主还有荣老板,你们可有什么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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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昭问起这件事,上官龙和荣凤祥两人都是同时一阵苦笑。荣凤祥放下掌中酒杯,叹道:“王爷,这几日来鄙人和上官帮主,已经动了洛阳所有商铺以及大小帮会的成员,严密监视洛阳城内外的每个角落。但至今仍没任何现。咱们办事不力,辜负了王爷所托,还请王爷降罪。”

    上官龙则愁眉苦脸道:“王爷,并非咱们不肯卖力,实在是力不从心。洛阳虽然比不上大兴繁华,但也有近百万的人口。每日里各式人等进进出出,为数至少以万计。鄙帮虽然帮众不少,但也没可能将每个出城入城的人都监视起来啊。更何况那些人当中,还有许多都是高门世族子弟,鄙帮不过江湖草莽,哪敢得罪这些世家大族啊。”

    其实杨昭只是要他们监视曼清院四周出现的可疑人物,并未要求洛阳帮将出入城门的所有人都监视起来。眼下这两个家伙却如此大肆诉苦,分明是阳奉阴违,存心出工不出力。不过他们所讲的也是事实,只要卫王杨爽还未曾到来接任洛州行军大总管,将洛阳兵权掌握在手,之前李密所献上的打击洛阳权贵世家之计,就不能得到顺利实施的保障。即使杨素党羽借着某高门子弟的掩护而有所行动,没证没据地,不说洛阳帮,就是小王爷自己也不能随便对怀疑对象展开搜查。毕竟,大隋朝距离南北朝并不远,朝野间世家门阀的力量之大,是连天子杨坚也必须为之顾忌三分的。

    不过么,杨昭本来就是杀鸡儆猴和引蛇出洞两计并施的。将刀剑爪三王钉在木桩上公开示众,既能安定洛阳城因为之前连串刺杀而动荡不安的民心,也是向暗中潜伏的杨素作秘密宣战。杨素如果始终不肯派人来救回替自己卖命的下属,则其内部人心必乱。这位曾经大权独揽的权相,如今沦落到如此田地,唯一可以依靠者,就只有昔日以重金收买得来的人心了。人心若乱,他便永无东山再起的机会,即使再世霸王杨玄感之前所受的重伤提前痊愈,可是毕竟独木难支。一个人即使天下无敌,也不可能单单依靠自己去建立新朝,统治天下万民的。故此假若所料不差的话,那么近日之间,杨素必然就要出手。

    河南道行台尚书令行署守卫森严,杨素无论要做什么,也绝不容易。为了方便他行事,小王爷干脆以身作饵,带了李靖、欧阳四、萧六、还有司马荒坟等四人过来曼清院。表面的借口是来看看刀剑爪三王的情况如何,实质却看上了曼清院位处洛阳最繁华的地段,周围龙蛇混杂,是个最适合杨素动手的好地方。所以听得上官龙诉苦,杨昭也不以为然,只点点头,道:“本王知道了。总而言之,上官帮主和荣老板继续替本王注意便是。外面那三名囚犯,继续替本王小心照顾着,可别让他们死得太早。”

    “这么说来,那几个杀千刀的还要继续在院子前面竖着,曼清院还要继续冷清下去?”上官龙愁眉苦脸,道:“王爷,鄙人这洛阳帮看起来风光,其实家大业大,吃饭的人也多啊。这几天以来,曼清院几乎都没客人愿意上门了。长此以往,恐怕……”

    杨昭抬手虚按,打断了他说话。淡淡道:“上官帮主,本王也知道是有点为难你了。不过眼下正值非常时候,你便稍微忍耐忍耐吧。放心,本王向来有功必赏。等到杨素奸党授之后,本王自然会适当补偿于你的。”

    小王爷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上官龙再要反对,岂非自讨没趣?他五官皱得好象个晒干的苦瓜一样,纵使万分不甘不愿,也只好有气无力地颓然道:“多谢王……”

    “王爷,王爷可在这里么?”上官龙话尤未毕,忽然有人边呼喝着边大踏步闯入花厅。后面还跟着几名曼清院的护院。席间众人下意识地同时抬头望去,却见正是刚刚升任了洛州刺史的张须陀。他身着官服,神情严肃,一瞥眼间找到小王爷所在,也不管其他人,径直走到杨昭面前,沉声道:“王爷,下官有紧急事情相禀。小半个时辰之前,有名浑身伤痕与血污的少年冲进了刺史府衙,口口声声说要找王爷您,说是奉了师命来求援的。”

    “求援?”杨昭愕然一怔,问道:“那少年叫什么名字?他师父又是谁?”

    张须陀神色凝重,道:“那少年自称姓程,名咬金。他师父就是河南道上的绿林大豪翟让。”

    杨昭眼眸亮了亮,拍案起身道:“哦?是翟让的徒弟程咬金?快快带来见本王。”

    张须陀摇头道:“只怕不行。那少年程咬金受伤极重,似乎曾经和什么人激烈拼斗过一场。所以才报出自己姓名,他就晕迷过去了。不过,下官在他身上搜出了一封血书。上面……上面写着……”

    血书?杨昭心中凛然,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在自己预料之外的事情已经生了,而且,还是向最糟糕的方向展。他点点头,松手放开那位花魁芈卿卿,道:“上官帮主,荣老板,今日酒已经喝够了。本王告辞。大哥,张大人,咱们走吧。”起身带头向外走出。一行人等快步离开曼清院。杨昭和李靖、张须陀先后登上马车,欧阳四和萧六、司马荒坟则翻身跃上马背护卫左右并当先开路。小王爷也不管这些闲事,径直从张须陀手上接过那封用撕碎的衣襟为纸所写的血书,展开从头至尾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随即“啵~”地重重吐了口气,道:“皇宫里头挂着不少卫王亲手所写的字画,我看得很熟。这封血书不是卫王写的。张大人,虎牢关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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