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金山南麓独龙阜阮珠峰下,这里是孝陵所在。沐连鱼站在四方城仰面望去,陵园内亭阁相接;享殿中烟雾缭绕,松涛林海,养长生鹿千头。鹿鸣其间,气势非凡。

    沐无咎在一旁提点道:“少爷,您要找的人住在茅山西侧。”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沐连鱼打沐无咎离开,顺着神道转到茅山西侧,远远望见山脚下有一所小茅屋,想必自己要找的人应该就住在里面。

    沐连鱼走到茅屋前稍稍打量了一下,门窗已经很残破,原本裱糊的窗纸也破了好几个洞,屋顶的茅草也需要加厚了。如果不是门前打扫的很干净,沐连鱼绝不相信这里会有人居住。

    沐连鱼深吸了一口气,上前轻叩屋门,没有人回应。犹豫了片刻,沐连鱼轻轻一推,屋门应手而开。阳光从屋顶的缝隙中射入,可以很清楚的看清楚屋内的状况:一个炉灶,一张用来吃饭的桌子,几把椅子,一张用来供奉菩萨的香案,除此之外,再无别物。

    就在香案旁边,有一扇只是用门帘遮住的小门,沐连鱼掀开门帘探进去,只见一位衣衫褴褛的身影此刻正俯面趴在床边没有任何声息。

    沐连鱼大吃一惊,急忙弯下腰来把手放在此人的鼻孔处,值得庆幸的是尚有一丝气息。沐连鱼赶忙把对方抱到床上,随即掐了掐人中,对方这才稍稍有了一点反应。

    沐连鱼急忙转身去了外堂,往炉灶里面添了一把干草,点着火,烧了一碗开水,回去给那人灌下,然后坐在床边,仔细端详着对方。这是一个约五十岁左右的男子,骨瘦嶙峋的,衣衫既单薄又陈旧,但奇怪的是下巴四周一根胡须都没有。除了这一点,看不起出有任何奇异之处。但沐连鱼心里面已经很清楚了,如果不出意外,这位就是自己千方百计要寻找的人:几年前还叱咤风云的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兼东厂提督冯保,冯公公。

    纵观冯保的一生,从嘉靖年间入宫,历经嘉靖、隆庆、万历三代皇朝。起先因书法出众受到明世宗赏识,当上秉笔太监;后又凭借与神宗皇帝特殊关系提督东厂;用一身聪明颖悟、通权变达的本事,在大明朝的政治舞台上混得风生水起。乃至神宗登基仪式上,冯保始终站立在御座旁边,满朝文武大为震惊。

    毋庸置疑,冯保是一个极具有传奇色彩的太监!可他虽是太监,却学识不凡颇具文人风骨。在好友兼辅张居正的规劝与引导下,一刻不敢或忘自己的职责。

    对待神宗皇帝,他既是一名忠仆,又像一位严师,时刻督促着新皇进步(万历皇帝朱翊钧幼年时曾一度醉心于书法,就是受到他的影响)。

    他混迹深宫数十年,深明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明知天威不可触犯,却为了报答李太后的知遇之恩,丝毫不计较个人得失。最终,他也因此遭到万历皇帝的忌恨,落得个抄家贬谪,配江南的下场。

    他不仅是一名出色的太监政治家,万历新政的一等大功臣,同时也是一名奸诈弄权的弄臣。他因泄私忿陷害高拱,还假传圣旨“司礼监与内阁同受顾命。”

    他贪财好货,曾经接受张居正七张名琴、九颗夜明珠、珍珠帘五副、金三万两、银二十万两。在他的手上,各种卖官鬻爵的事也时有生。

    同时,冯保还是一个出色的音乐家、书法家。他可以自己亲手制作古琴,甚至还在传世经典名画《清明上河图》后题跋。

    毫无疑问,冯公公是一个极其复杂的人。正如这世上没有绝对的黑与白一样,或许可以这样一句话来概括冯保:他是一个老谋深算、颇有见第的政治掮客;又是一个矛盾重重,身上带着浓重文人气息的儒者。

    过了好一会,冯保终于醒了过来,他用手撑着床板,乎一种女人般尖细的生硬:“是公子把我扶上床的吧?谢谢公子救命大恩。”

    “冯公公实在太客气了。”沐连鱼淡淡一笑,“只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冯公公?”冯保的脸上有了一丝自嘲,“没想到这里还有人居然这么称呼我,哎,这里早就没有什么冯公公了,有的只是一个风烛残年的冯保,当年的事情也只不过是黄粱一梦。”

    沐连鱼有些沉默,冯保却在一旁用擅于相人的目光仔细打量着沐连鱼,此人额高而宽,眉宇疏朗,两个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射出的英气逼人,不由暗自点头:此子绝非凡人。

    冯保也不问沐连鱼来意,对沐连鱼吩咐道:“炉灶边上有瓦罐,里面有谷面,麻烦公子将它煮了。”

    沐连鱼打开瓦罐一看,里面确实有半罐谷面,想必冯保平时也是以此为食,一念至此,沐连鱼不禁唏嘘不已。

    吃了些谷面,冯保的精神好多了,这才不动声色的对沐连鱼问道:“此处人烟稀少,公子想必不是游玩路过此处吧?”

    沐连鱼深知冯保在宫中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是炉火纯青,当下也不瞒他,坦言道:“在下沐连鱼,乃是杭州人士,平时在杭州做些小生意。此次来金陵,是想冯公公能指点官场迷津。”

    “公子想做官?”冯保眉头微皱,对沐连鱼劝道,“官场上波谲云诡,步步杀机,公子还是做你的小生意罢了。”

    “冯公公有所不知,连鱼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苦衷?”冯保有些不解的问道,“公子有何难言之隐,不妨说来听听。”

    沐连鱼不做丝毫隐瞒,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叙述了一遍。饶是以冯保的沉稳,此刻也不禁吃惊的望着沐连鱼:“沐公子,你说你只是在短短两个月就弄到了两千多万两银子?”

    沐连鱼点了点头,苦笑道:“冯公公,你现在知道我为何要入官场了吧?本公子只是为了自保!”

    冯保的嘴边也不禁有了一丝苦涩:他位极人臣这么多年,贪赃枉法的事情也没少干,可自己也不过捞了几百万两银子。说到底,最会赚钱的还是商人啊。

    “你能活到现在,也算是个异数。”冯保沉默了半晌,这才坦言道,“以本公公看,如果不是你急流勇退,就算朝廷不对付你,浙江官场上的那帮人也会对付你。他们之所以现在暂时放过你,你手中也应该捏着他们什么把柄吧?”

    “把柄自然是有一些,如果他们真敢对付我,只要我一出事,本公子保证他们一个也活不了。”沐连鱼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中突然多了一丝狠厉。

    正是这份狠厉,让冯保心里面莫名的打了一个哆嗦。试问,如果没有足够的谋略和野心,又怎么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聚敛起富可敌国的财富?面对如此多的财富,世间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壮士断腕保全自身?

    没有绝大的魄力是做不到的,至少冯保自己就做不到,所以他栽了;可偏偏沐连鱼做到了,而且他还是这样的年轻。冯保不敢想象,如若这样的人一朝为官,那么就只可能有两种结果:不是一代名相,就是一代奸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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