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国夫人是七月份进的京,兆庆帝借着皇后的名义把人家娘俩从东北诏过来,对东菁王的忌惮之心可见一斑。

    卫国夫人进京,不只为了消除兆庆帝对儿子的疑心,主要是为了给年过三十还打光棍的东菁王挑选正室王妃。

    不到一个月里,皇后宣过姜氏母女进了几回宫,当着面就提了几家千金,有书香门第,有名门闺秀,也有京都贵女,无一不是才貌双全、品德兼备的好姑娘,摆明着让卫国夫人从中择选,一拿定就请皇上下旨赐婚。

    卫国夫人听着哪个都说好,却没有拍板定下的意思,等回到府里,姜嬅问起,老夫人便冷笑说:

    “幸好我来了,不然皇帝指不定给你大哥找个什么样的绣花枕头。”

    卫国夫人是十多年没回过京,不代表她耳朵就是聋的,瑞皇后说的这些个大家闺秀,她一个都瞧不上,她的长子文成武德,是天下一等一的好儿郎,理当有个配得上他的好女子。

    “那娘想给大哥寻个什么样的媳妇儿?”姜嬅一边给她娘揉肩膀,一边好奇问道。

    卫国夫人闭着眼睛向后靠:“这性情,不能软和了,做咱们姜家的媳妇,首要得是个刚强的,不然娇滴滴一遇上个风吹雨打就哭哭啼啼,你大哥一准得厌烦。这人才,不能空有一张脸皮,空背一个才名,最重要是能帮得上你大哥的忙,这就要她长有眼界,胸有城府。这家世,也不能太好,不然养出来的姑娘眼高于顶,哪能安安省省地远嫁到咱们宁冬城去过日子,三天两头惦记着京城里的娘家人。早晚都是个胳膊肘往外拐的。”

    听说皇帝一度有意将湘王府的小郡主指给她儿子,卫国夫人敬谢不敏,他们姜家不需要一个宗室女来贴金。皇帝的亲侄女在外人眼中千好万好,在她眼里就是个麻烦精。她是给儿子娶媳妇,不是请尊佛回家供着。

    好在皇帝不知因何打消了这个馊主意,瑞皇后在她面前提也没提那位息雯郡主的名儿。

    姜嬅站在她娘背后眼珠子滴溜乱转,突然笑出声。

    卫国夫人被她打断思路,没好气儿地问她:“笑个什么。”

    姜嬅凑到她耳朵边去:“娘说的这些条条框框的,我倒真知道有一个人,她啊”

    卫国夫人“嗖”地睁开眼睛。

    ***

    宫里。黄昏时分,兆庆帝和大提点坐在御花园的露台上观赏尖尖染红的枫叶,侍从们都待在楼下,没人敢来打扰他们雅兴。

    “景尘他们出京了吧?”

    大提点答道:“算算时辰。他们已经走到郊外了。”

    楼旁的枫树生的高大,枝叶延伸到露台这边,兆庆帝触手可及,随手摘了一片下来,自言自语道:

    “朕派了那些死士暗中保护。景尘的身手高绝,倒不怕他们遇上什么危险不能应付。”

    本来他不该着急的,大安祸子和破命人都找着了,有这两个人在手里,他大可以采用更稳妥的方法。将那一伙乱臣贼子一个个的揪出来。

    但是宫里才出的一桩事情,让他等不下去了,他得尽快将那些碍事的人给解决了,好专心致志地计划他想做的事。

    大提点好像没有发现兆庆帝走神,低头喝着他的茶,一口一个滋味。

    ***

    三人一行下午出了城,赶了一个时辰的路程,天色就暗下来。

    赶马车的车夫是个哑巴,却很认得路,看着天快黑了,就对景尘比手画脚,指出就近一座村镇的小路,他们紧赶慢赶,在天黑之前落脚。

    小镇上人口不足两千,镇上只有一间客栈,客人稀落,二楼客房后头就是牛棚,气味不大好闻,不过他们没什么挑头,总比睡在路边强。

    三间客房挨着,余舒睡在中间那屋,万一半夜里有个什么情况,景尘和薛睿都能第一时间应对。

    值得一提的是,景尘不知怎么说服了兆庆帝,在安陵城里一直跟着余舒的几双眼线,没有追踪他们出城。

    余舒睡前又检查了一遍门窗,不放心地在窗缝中间摆了几只茶杯,若是有人想要从窗子偷偷摸进来,杯子摔在地上,就能把她惊醒,她可不想跟那个倒霉钦差一样,梦里叫人进房宰了。

    夜半,景尘和衣而卧,听到敲门声,翻身从床上坐起,一声不响地走去开门,看到门口站的人,不问来意,侧身让他进来,再将门掩好。

    薛睿将手中蜡烛搁在桌上,坐下来,等景尘关好门在他对面站定,他方抬头端详他神情,张口第一句话即是质问,也是笃定:

    “你们打算用阿舒来当诱饵?”

    景尘沉静的眼中生出少许波动,绵长的呼吸有少顷的停顿,薛睿的质问,让他回想起几日前,大提点夜寻他到太曦楼密谈——

    他说,已经在太史书苑发现了逆贼的同伙。

    他说,不能打草惊蛇,只能逼他们自投罗网。

    他说,若不能尽快抓住这一伙贼人,迟早他们会对余舒下手。

    于是,他们做好了安排,让他找借口将余舒带出戒备森严的京城,以此引蛇出洞。

    “我会保护好她,不会让她出事。”

    听着景尘半是承认的回答,薛睿气笑了:“所以你就骗她,说是要找到公主墓找云华?”

    他一从余舒口中听说此事,就把真相猜了个八成,劝她不要去她不听,他只好跟了过来。

    “我没有骗她。”景尘声音低沉下来,“我确实是为了寻我父亲而来。”

    大提点的话,他不会听信,他们都以为他是个只会听人摆布的傀儡,凭他们说什么,他就相信什么,他们不说的,他就不会怀疑。

    那么他就让他们以为他不觉得二十年前父母双亡事有蹊跷,让他们以为他不知道他父亲还活着,让他们以为他没有察觉太史书苑连出命案,幕后凶手可能和他尚在人世的父亲有关。

    他没想过要用余舒当诱饵,引出那些逆贼,他只想找到他的父亲云华,问清楚为什么偏偏自己是那个生不由己的大安祸子,问一问他到底什么是假,什么是真。

    然后,他会给她一个交待。

    薛睿冷声道:“那你就是拿她当幌子,好让皇上放心让你离开京城。”

    云华死没死,皇帝最清楚,大提点应该也是知情者,所以他们敢下这么大的饵,把景尘和余舒都推出来,不怕云华不上钩。

    景尘一点都不傻,余舒告诉他云华没死,他不露声色,却敢带着余舒冒险前往公主墓求证。

    因为没有余舒,他一个人出不了安陵城,没有余舒,云华或许就不会露面。

    “你这样利用她,就不会有一点愧疚之心吗?”薛睿看得清景尘的步骤,却不能理解他的作为。

    “随你怎么想,”景尘没有辩驳他的话,他转头看向隔壁,慢慢说道:“你可以现在就去告诉她实情,我不会拦你。”

    薛睿摇头道:“告诉她,她还是会同你一起去,阿舒这个人,我比你了解得多。”

    她或许贪生畏死,但她同时她也敢作敢为,能够冒险一次见到云华,她就算明知道被景尘利用,也不会退却。

    所以告诉她与不告诉她,结果是一样的。

    景尘回过头望他一眼。

    薛睿起身道:“我不会多嘴,你好自为之。”

    薛睿走了,景尘全无睡意,吹熄了他留下的白蜡,和衣坐在床边打坐,直到鸡鸣天露白。

    天一亮,三个人在小店里简单吃过一顿早点,即刻动身赶路,这一路上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等他们抵达安县,刚巧赶上吃午饭。

    到了安县,离公主墓就近了,出城再往北走,顶多半个时辰,骑马还要更快一些。

    薛睿选了一座离城门不远的酒楼落脚,存放好马匹,到后院看过房间,他们就到前楼去点菜。

    酒楼临街,安县是个人口集中的小县城,城门一带尤其热闹,大白天人来人往,叫卖不绝,街头还有穿的破破烂烂的乞丐,有的就蹲在酒楼对面,伸着脖子嗅着楼里飘出来的酒菜香味,馋得眼睛珠子都要掉出来。

    余舒他们出门前都带有备换的衣裳,但就是粗衣布巾,三个人坐在这四面敞光的酒楼子里,也够打眼,实在是小地方没出过这么漂亮的人物,一看他们就不是本地人。

    昨晚没有吃好,余舒点了一桌子菜,没有要酒,听小二报菜名,叫了一甜一咸两个汤品,端上来一看,余舒就笑了,指给薛睿道:

    “这店家真会糊弄人,弄个玉米羹叫做黄金露,调个鸡蛋羹叫做凤丸汤,敢要一两银子一份,害我以为什么好东西是我没尝过,回头也给咱们忘机楼改一改菜单子,多取几个能唬人的菜名儿。”

    薛睿还没开口,邻座就有人“噗嗤”一笑,出声接话:

    “这位小哥一看就是从外地来的客人,不知道这家是方圆五里有名的黑店,遇上你们这样的肥羊,还不痛宰一顿。”

    余舒闻声看向那插话的,眼前顿时一亮,那是个一身蚱蜢青短打的少年郎,和她差不多年纪,斜扎着一条马尾辫,说话时嘴角眼角都向上翘,浑身透着一股子蓬勃的朝气。

    打量过此人,余舒“呵呵”一笑,转过头去,飞快地与薛睿交换了一记意味深长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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