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同一间房内,夏明明已然入睡,外间点着油灯,余舒还在伏案写算。

    自从一个月前从峡口逃生,几经波折抵达安陵城,余舒还未有机会将在船上遭遇杀身之祸所得的启发整理一番。

    余舒一直都很清楚,她经过大量推算得出的祸时法则,其实并不完整,上次历险,让她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就是祸时的变动性。

    由于缺乏实践,她一度以为,利用法则推算出未来某一天的灾祸,提前预知,就能消灾解难,因为作为一个变动值,任何事件发生的概率都不可能达到百分之百,所以它就有不发生的可能,哪怕不发生的概率极小到可以忽略,它也不是绝对。

    于是在此之前,她进入一个误区,只认定没有百分之百的发生,忽略了相对来说,也没有百分之百的不发生。假设概率为零是发生,概率为一是不发生,那么概率可以为零或者为一,都是数学角度上的现象。而在余舒上辈子从事了多年的风险预算上,则不会有绝对的零和一出现,通俗些讲,就是青铮道人的说法——“祸可避,不可除。”

    余舒给自己举了一个很简单的例子,假如说现在她同时算出夏明明和余小修在明天晚上会遇到宅火,那基本可以判定是这家客栈当夜会着火,她算到这起事件,可以提前离开这家客栈,大不了一晚上都待在大街上,还可以让住店的客人当夜都离开这家客栈,这就叫做“可避”。

    然而这场火灾,她却没本事消除,发生和不发生,都不是她一介凡人能够左右的,这就叫做“不可除”。

    或许等到她有了青铮道人那样的本事,判福祸,断生死,未尝不能“除灾”,但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除灾”的代价,难以想象。

    收获不止如此,余舒收集到推算余小修遭遇水祸时的变值,加入到她祸时法则的“值库”里,再有遇到相同近似的取值,她就能更精确地进行判定。

    “唔啊。”打着哈欠,放下毛笔,余舒伸了个懒腰,转动了两圈发酸的脖子,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她将重新整理好,有关晴雨法则和祸时法则的内容,收进她那口皮袋子里,塞到床底下,心想着回头还得想办法制几根炭笔,毛笔做算术太慢。

    ***

    新宅子空了三天,余舒借这几日,每天都会到秋桂坊上去转悠两圈,探探行情,顺道采买一些日后摆摊要用的卜具,如卦盘、签条、黄历、龟板之类,虽她算卦时不一定用到,但拿来充门面是要得。

    夏明明早出晚归,求取荐信一事,看上去依旧没什么进展,余舒并没再过问她,两个人晚上同睡一屋,余舒不主动搭理夏明明,夏明明也就不找她说话,只是余舒同往常一样在余小修和景尘面前说笑,看在他二人眼里,并不知她们两人吵架,只当夏明明一个人在闹情绪。

    这天吃完早点,夏明明一走,余舒就带着景尘去了回兴街看宅子。

    巷子里遇到眼熟的邻里,余舒很是随和地打招呼,被问到景尘,就说是日后同住的兄弟。

    新宅的锁头是余舒换过的,一把现打的铜锁就花了余舒二两银子,钥匙就只有三把,余舒都还自己收着,没有发给谁。

    一进宅子,余舒先把门关上,阻绝了外头好奇探看的目光,拉着景尘到西屋门前,推开门推着他一同入内,迫不及待地问道:

    “怎么样,你快给我瞧瞧,这房子现在是干净了吗?”

    余舒不是没有其他的法子鉴定这新宅的风水变动,但有景尘在,何必要舍近求远。

    景尘抬头看看房梁,看看窗户,在余舒有些许紧张的目光下,对她点点头,这间宅子,确是没了那日让他不适的感觉。

    余舒一拍手,高兴道:“没事就好,你再四处看看,我去丈量一下别屋的尺寸,回头好买家具。”

    其实对于风水宅说,余舒完全是个新手,买下这凶宅,未尝不是含有一丝风险的,如今大功告成,心里一块石头才算落下了,浑身轻飘飘的,全是想着五十两银子就买了这么一处好房,不免有些沾沾自喜。

    不过还是要谢谢景尘,没有他火眼金睛,她哪能捡了这便宜。

    “给,拿好了,这往后就是咱们家里头的钥匙,你随身带着,千万别弄丢了。”余舒郑重其事地交了一把钥匙给景尘。

    景尘看着手掌上脖颈细长的钥匙,耳中捕捉到余舒口中的一个“家”字,心头忽动,握住了手中的分量。

    余舒随身带了一圈卷尺,兴冲冲地在每间屋里丈量长短,景尘很细心地在宅子里走了一圈,没发现别的异常。

    两人回到客栈,余舒一下午列了两张清单,发现要置办的东西还真不少,考虑到囊中的银子有数,不得已划去了一些装饰物,只等以后有闲钱再拾掇。

    ***

    想来是个风调雨顺的好日子,不光是宅子的事了了,晚上夏明明回来,又带了一个好消息。

    “喏。”

    一张四角整齐的信封被夏明明放在余舒面前的桌上,余舒不用拆开看,就能猜到这是什么,看着夏明明被晒黑了一层皮的瓜子脸,不知为何,竟生出一点欣慰来。

    “我说过我会拿到荐信。”夏明明在余舒身边坐下,骄傲地扬起下巴,直直看着她,不是耀武扬威,而是在寻求认同。

    三天前她和自己打赌,如不拿到荐信,就不许自己和阿树说话,虽过程辛酸不堪重提,但她确是做到了!

    余舒抬手按在那封荐信上,冲夏明明一笑,“还算有点出息。”

    夏明明得意地“哼”了一声,只把余舒这句话当成是表扬,心里说不出的畅快,是比几个月前赏她四姐那一耳光都来得舒服。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余舒就和夏明明和好了,早上不说话的两个人,现在却是一句接一句的,让旁观的余小修摸不着头脑。

    余小修是很好奇夏明明如何求到了易师的荐信,奈何夏明明不愿意讲,他是没法子把她的嘴撬开。

    余舒则没多过问,饭后就同夏明明回了房。一进屋,关上门,夏明明就对余舒道:

    “景尘的事,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你放心,我是绝对不会同人乱说的,你就当我不知道他是龙虎山的道士好了。”

    这两天她是想通了,比起来和阿树吵架,她宁愿不管景尘的事,反正阿树比她有主意,不会吃亏就是了。

    听见她这么说,余舒当然觉得再好不过,“嗯”了一声,便转移了话题:

    “房子我买好了,你明天要是空闲,和我一起找木材行选家具去?”

    累死累活好几天,夏明明原本是计划明天睡个懒觉,但听余舒一提,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应道:“好啊,都要买些什么?”

    “要买的多了。”

    余舒就拿出下午写的清单给她瞧,夏明明一听说这宅院要从头开始布置,就来了兴趣,两个人商量了半宿,才灭了油灯睡觉。

    ***

    次日,余舒和夏明明看过几家木材行,问过价钱,最后选定一家,订下一批家具,包括四张架子床,三架折屏,两张书桌,一张饭桌,一立书柜,两座衣柜,并板凳若干。

    买的都是现成,付了定金,余舒留下宅址,让掌柜的清点后送去回兴街,又和夏明明在街上看了其它,才打道回府。

    “进来吧。”余舒开了门,侧身让夏明明入内。

    夏明明一进到院子,就好奇地四处打量,哪想看到几处后,脸色忽变,指着东屋门头上红绳缠挂的八卦镜,惊声道:

    “借日破阴,这宅子有凶?!”

    得怪余舒昨日得意忘形,忘记了毁尸灭迹,没把那驱邪的八卦镜摘下来,被夏明明这个懂行的人瞧出端倪。

    既然被她发现,余舒也没装傻,点头道:“这宅子之前是阴气重了些,不过我已趋避一番,又补上宅眼,现下是风水稳固的。”

    听完余舒这话,夏明明脸色却没有恢复,而是神色着恼地冲余舒道:

    “你买凶宅做什么!我不要住这里!”

    又来了,这小姐脾气一天不犯,就浑身不痛快不是,余舒暗翻白眼,指着西屋对她道:

    “怕什么,死人的是那间屋,你睡这间屋,又不同一间,放心吧,那死者是个文弱书生,真成了鬼也不会害人,没准半夜上对门去,找你吟诗作对呢?”

    夏明明脸上一阵白,看看余舒手指的方向,哆嗦了一下,两手抱着臂膀,飞快地挪到余舒身后头,紧挨着她,结巴道:

    “你、你少吓我,我爹说过,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

    她刚说罢,就觉余舒身体一震,忽而“咯咯”诡笑两声,缓缓转过头,颈部关节发出嘎嘎的响声,陌生的眼神阴沉沉地盯着她,轻飘飘道:

    “谁说没有鬼,小姐,书生这厢有礼了。”

    “啊!”

    一声尖叫,夏明明白眼一翻,“咚”的一声晕倒在地上。

    “……”余舒脸色一僵,暗咒了一声,赶紧蹲下去扶夏明明,掐人中,心中叫苦:

    小丫头忒不识吓,这回玩笑开过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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