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一个砚台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地板上顿时被墨汁染黑了一片。

    御案旁边的小太监吓得脸色纸白,随即扑倒在地上,叩头如捣蒜:“皇爷饶命,皇爷饶命。”一边用手去捡碎片。

    朱由检脸色铁青,旁边的高启潜见罢,喊道:“拖下去,教这奴婢学学规矩。”

    那小太监听罢叩头得更凶,死撑在地上大哭,他当然知道学学规矩是怎么回事,“皇爷,皇爷,饶了奴婢吧……”

    要是在平时,朱由检或许会说两句好话,从轻落,但是现在他铁青的脸上仍然没有任何动静,眼看着小太监被拖了下去。

    朱由检的心情非常愤怒,那太监这个时候犯错,简直是自己找死。朱由检愤怒的对象是周延儒,周延儒一党借机清除异己,倾轧同僚,朱由检心里如何不清楚?况且朱由检有鉴于前朝旧事,最痛恨的就是结党、党争。但是他现在毫无办法。

    汉人治下的封建王朝,皇帝的权力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实际统治这个国家的,是另一种力量,有人说是传统,有人说是祖制。知书达礼的文官集团,太了解这些东西了。

    朱由检整倒了以魏忠贤为的宦官势力,大大削弱了宦官的力量,绝非完全有利无弊,平衡的天平倾斜了,文官集团的势力空前强大起来。

    有人说,正德皇帝的叛逆,是对这种无形的力量的挑战。万历皇帝数十年不上朝,也是因为对这种力量非常愤怒,来个非暴力不合作。俱往矣,现在的朱由检,面对了和祖上皇帝一样的困境,照样没有办法,这么庞大的帝国,不是靠自己一个人就能统治过来的,他仇视文官集团,但是又不得不利用他们。

    杨嗣昌党人,朱由检同样没有好感,拉帮结派,野心勃勃,现在被人逮住了把柄,就被往死里整,朱由检没有丝毫同情,更不想冒天下之大不韪,在明显犯禁的事上为杨嗣昌一党开脱。

    崇祯三年二月这一天,好像很多人都很愤怒,朱由检愤怒的同时,赵谦心里也是有一种莫名的烦躁。

    赵府后院有栋二层的木质阁楼,是前主人藏书用的地方。那人卖了院子搬走之后,书也搬走了,赵谦没有那么多书,将阁楼布置了一番,放上古筝,木桌,棋盘,书架等物,平时就在这里会客,处理事情。

    房间格调清雅,焚着香料,本来环境就可以影响人的心情,但是此时赵谦的心情依然很烦躁,说不出来的烦躁。

    他来回乱走了几步,突然觉得房间里少了什么,正巧王福上来向赵谦禀报本月收支情况,赵谦便随口一问:“房里是不是少了点什么?”

    王福一怔,马上说道:“老奴正要向东家禀报这事儿……来啊,把钱小五带进来。”

    赵谦看了一眼王福,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钱小五的老爹是个烂赌鬼,赌输借了高利贷还不起,被逼急了,钱小五就趁昨晚值夜的时候潜入屋里,将东家的琴偷走卖了。老奴查知了实情,但听东家处置。”

    赵谦满眼怒火,看着门口那个不忠的仆人,钱小五急忙跪倒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道:“放高利贷的说,三天不还钱就要砍家亲的双腿,小的没有办法才这样做,小的对不起老爷,老爷原谅小的一次,小的保证,再也不会这样做了,老爷大恩大德饶了小的吧……”

    要是在平时,赵谦说不定会同情他,反正现在他有钱了,也不在乎那几两几十两银子。但是这时他却很漠然地问王福:“你是管家,知道怎么处理吧?”

    王福犹豫了一会,赵谦看着他的眼睛,王福忙道:“这种吃里扒外手脚不干净的!来人,给我送顺天府,你们都看到了,咱们府上不需要盗贼,以后谁敢有三只手,送交官府那还是轻的,都听明白了吧!”

    王福等人下去之后,赵谦站了起来望着窗外,心道,以笼络人心的角度考虑,其实刚才那件事情处理得非常失败。

    赵谦从阁楼上向北望去,可以看到温体仁的府邸,想起秋娘,喃喃地说:“轻易原谅别人,绝对是个错误。”

    王福这时安排好了,正来回报,听见赵谦的话,躬身道:“东家教训得是。”

    赵谦回头道:“我说不是钱小五的事。钱小五已经送去顺天府了?”

    王福道:“回东家,已经安排好了,并他身上搜出的当票,乃是证物,马上就送去。”

    “不用送官府了,钱小五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给十两银子,叫他回去好好过日子。”

    王福动容道:“东家……”

    “去吧。”

    这就是权柄的好处,一句话就可以决定别人的生死和前程,谁敢冒犯你?后来的慈禧太后有句话十分经典:谁要是让哀家一时不好过,哀家就让他一辈子不好过。

    权柄,是非常好的东西,值得人们不惜代价,不择手段,不顾一切去获取,只要有了权柄,金钱,美女,地位……都是信手拈来。

    赵谦隔三岔五就给秋娘送一封情真意切的情书,已过了月余,应该有效果了。

    他吸了一口气,平息了一下心情,现在好像比先前好过了一些,大概是因为对钱小五做了一件善事。善事在让别人快乐的同时,也能让自己快乐。

    “小林,磨墨。”

    “是,大人。”

    赵谦提起毛笔,看了一眼窗外的景象,略一思索,立即下笔如飞。

    “我听见窗外雪落沙沙的声音,你听见了吗?我多想让这漫天的飞雪,为我送去对你的思念。还有这风,虽有一些寒冷,但是它也许能把我在嘴边轻轻呼唤你的声音,带到你的耳畔……”

    小林无法想象这个颇有君子风度的大人在纸上写了些什么。赵谦初来明朝那年,是二十三岁,今年已经二十六了,嘴上留了一横胡须,看起来成熟了不少,又在官场历练了一番,现在一举一动,已经像模像样有那么一点感觉了。

    现在秋娘收到了信,也不用求二小姐帮她念,因为温琴轩不时会问她,他这两天没给你写信?

    内阁大臣的女儿,要什么就有什么,她吃的穿的,都是最好的,她要什么,别人都会让着她。但是现在她却有点嫉妒一个奴婢。

    赵谦写的信,让温琴轩读上了瘾,可比古诗里的感觉,坦白多了,自然多了,温柔多了。那是一种别样的感觉,虽然从文字的角度上说,有点浅薄,但正中十几岁女孩的下怀。

    秋娘如坠云里,沉迷在那甜丝丝的美丽忧伤之中,要是几天没有赵谦的信,她就像缺了灵魂似的,觉得生活没有意思,十分绝望。虽然她的生活一向是这样,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没有希望,就没有绝望。

    终于有一次赵谦的信中提到,想见见秋娘。秋娘可怜巴巴地看着温琴轩,一个奴婢出去“偷情”,一般是不能让主人接受的。

    但是温琴轩不认为这是在偷情,她已经被赵谦冠冕堂皇的价值观腐蚀了,她甚至真的认为,赵谦的思想是新潮的,是对的:追求爱情是每个人应有的权利。

    其实赵谦真正的价值观是:爱情是烧钱的奢侈品。当然,他没傻到会这样给秋娘写信。

    温琴轩说:“去吧,明儿早上回来的时候,别叫人看到了,不然得连累了我。”

    “小姐放心,奴婢绝不会连累小姐的。”

    秋娘出了后门,上了赵谦的轿子,她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像小姐一样抬着走,有些不太习惯,和当初赵谦是一样。她是习惯侍候别人,赵谦是习惯靠自己或者靠工具。

    秋娘也不是和谁都能上床的荡妇,但是赵谦不同,抛开月余的情书,因为以前也生过这样的关系。

    凡事有了第一次,就能有第二次。

    小林将人送到了赵谦的阁楼,然后吩咐道:“大人没有叫你们,谁也不准打搅!”

    秋娘有些紧张,一边顺着楼梯走上去,一边四顾左右,她无法想象,一个曾经睡在马棚里吃着猪食一般东西的人,会是这里的主人。

    雕窗纱帘,这才是大明朝每个女子心中幻想的生活。

    她的脑海中想象过无数种见面时情景,心里扑腾直跳,但是真的见到赵谦的时候,现他除了身上干净些了以外,并没有什么变化。

    赵谦说:“秋娘,你来了啊。”

    在赵谦身上,秋娘没有看到大老爷打着官腔的架子,(赵谦在这种情景打官腔,他又不傻),他的眼睛和以前一模一样,有些让人看不透的感觉,又有些许忧伤,脸色有些苍白,好像在担忧着什么似的,很能激女人的母性,让女人有种想照顾他的冲动。而那忧郁里又有一种冰冷的东西,这种东西没有善良可言,却可以让善良的女人犯贱。

    赵谦打量了一番秋娘,衣着朴素,大方得体,都是自己送的。她的眉眼低垂,习惯性在人面前表现出一种谦卑,身体看起来饱满柔韧,皮肤白嫩,泛着健康的光泽,让几个月没碰女人的赵谦一看心里面就窜出一股火来。

    由于赵谦那种平等的态度,秋娘抬起头来,说道:“你……你在信里面说的,都是真的么?”

    赵谦怔了怔,随即镇定地说:“你觉得那样的话,像假的么?”

    秋娘脸上一红,赵谦心道:从一个有点阅历的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太像假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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