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诗安疾驰而去的背影,凯文微微叹出一口气。此时天色已经微暗,空中布满厚厚的云层,虽然还没开始下雨,但今夜的星光月色只怕是见不到了。

    凯文不禁皱眉:“这个时候返回营地,只有可能困在半路,说不定还会被大雨淋成落汤鸡,与其这般难受,倒不如偷偷去找灰曜讨点酒喝,再美美睡上一觉,大不了天不亮就出发,总不至于被人发现吧。”

    如是想着,凯文动身飞向部落,没过多久就追上仍在赶路的诗安。他心中有种莫名的冲动,很想再次落在马上将她搂住,可他深知前方就是部落哨塔,贸然现身只会让她和自己陷入被动,于是只能强压住心中的渴望,在高空跟着她穿桥过寨。

    眼见转过前方的岔路口就到长老的住处,诗安的马头却跑向另外一方。凯文心中微奇,一路跟去才发现马儿最终停在先知门前。

    看着诗安把马背上的东西搬进屋内,凯文直问:“她为什么骗我?”细想之下,他宁愿相信诗安受先知胁迫,也不愿接受诗安背地里与先知为伍。

    诗安在先知屋内一直待到夜色阑珊才离开回家。凯文停在空中胡思乱想,始终找不出合理的解释,而灰曜房中不知聚集着什么人,饮酒之声正盛,他不得不把心中疑虑暂且搁置,转身去寻卡尔等人的住所。

    时隔多日,先知的看守队伍并未松懈,十余人分布在房屋周边,固定哨和流动哨两相呼应,火把照得四周几无死角,甚至屋顶上也有火把悬挂。

    凯文暗骂:“这家伙的戒心真重。”骂完之后也稍觉心安,如此严密的监视完全可以证明卡尔兄妹和菲尼暂无大碍。

    再次回到灰曜住处时,屋内的酒局尚未完结,凯文实在百无聊奈,鬼使神差下竟来到诗安屋外。此时夜已渐深,四下里早无族人走动,而诗安正在屋内做饭,汤羹菜肴的香味透过门窗缝隙,引得饥肠辘辘的凯文口水直流。

    他透过门缝朝里张望,又将耳朵贴上细细分辨,直到确认屋内并无旁人才抬手轻敲几下。

    “父亲,是您回来了么?”屋内传来诗安的询问,随即房门打开,诗安的身影出现在影影绰绰的火光之中。

    当看清门外之人竟是凯文,诗安禁不住惊叫出来,如不是凯文早有准备,及时捂住她的嘴巴,只怕这一声叫喊足以惊动附近族人。

    诗安惊魂稍定频频点头,凯文这才松开手掌。诗安一把将凯文拉进屋内,带关房门后低声急问:“您怎么会在这里?”

    “先给我弄点吃的,我快饿死啦。”

    诗安略显慌乱地取来食物,凯文狼吞虎咽般塞进肚里,又灌进一碗水酒,这才打着饱嗝问道:“云石长老呢?”

    “我回来就没见着他……”诗安说着,话音渐渐低沉下去。

    凯文有心试探却终是不忍,支吾半天之后挤出一句:“我先走啦,免得被长老碰上。

    诗安望着凯文的背影微微抬手,嘴巴张开却没能发出声音,直到房门悠悠关上,她才恍惚地转身回到桌边,望着桌上的食物呆呆出神。

    凯文确实不知该如何是好,甚至有点害怕触及事情的真相。他找到一处无人的角落努力思索,等到灰曜房中的聚会结束,他才勉强将其中的关联梳理清楚。

    当灰曜见到愁眉不展的凯文也是大出意外,进屋之后第一句就问:“你怎么回来啦?”

    凯文拎过一只酒罐,自斟自饮一碗后才道:“我有些事想问问你。”

    灰曜见凯文神情严肃,忙压住酒性席地与他对面坐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凯文缓缓摇头:“你对荒村的事知道多少?”

    灰曜被问得一头雾水,但他还是如实简单说了,凯文听后直皱眉头:“你知道的跟我差不多,不知道云石长老是否有可能知道得更多。”

    灰曜更是不明就里:“到底发生什么啦,怎么会跟云石长老扯上关系?”

    “你先别急着提问,你就说酋长与云石长老的关系究竟如何?”

    “酋长救过长老的命,长老一直以来对酋长都是死心塌地的。”

    “你呢?自从你变成酋长,有没有感觉到长老有什么变化?”

    “没有啊!”灰曜鼓起大眼,“你到底想说什么呀,别绕圈子啦!”

    凯文端起酒碗却没有凑近嘴边:“我听人说,云石长老似乎对荒村很感兴趣。”

    “听人说?”灰曜好似松了一口气,一种冷笑的意味爬满他的脸庞,“多半是听先知手下那帮家伙说的吧。”凯文不置可否,抬起酒碗抿了一口。灰曜继续冷笑着说:“明明自己对荒村念念不忘,却要强加于他人,看来先知是故意把这些事说给你听,然后借你的手解决他的难题。”

    “他能有什么难题?”

    “这个我哪知道。”

    “那你怎么知道他对荒村觊觎已久呢?”

    “这个他瞒得住别人,可瞒不住我,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偷偷去那里一趟,回来之后基本都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不过他的举动似乎对部族并无危害,我也就懒得跟他计较。”

    “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是问我,还是酋长?”

    “当然是酋长。”

    灰曜憨笑起来:“就是因为酋长早就知道,所以我才会知道的呀。”

    “你!”凯文恨不得将碗中的酒泼向灰曜,但灰曜满不在乎地端起酒碗与他刚刚起势的碗碰在一起,令他的举动顿时变成敬酒一般。

    凯文苦笑着把酒喝干:“他去那里干什么?”

    “这我可就不知道啦。”

    “云石长老呢?他也对荒村感兴趣?”

    “根本不可能嘛,他每天从早到晚跟着我,他有什么想法,有什么举动,我还会不知道么。”

    “他就没偷偷派人背着你做些什么吗?”

    灰曜一听这话立时瞪起眼睛:“我说岩狼,你绕着圈子到底想说什么,痛快点!我告诉你,现在整个部族,除了你,我最信得过的人就只有两位长老,我相信他们不会背着我干什么事的。”

    凯文忙给两只空碗满上水酒,借敬酒赔罪:“既然你敢如此断言,那我还能不信吗!来,敬你一碗,当是赔礼道歉啦。”

    “算啦,你肯定是有事才会这么说。”灰曜喝完酒把碗扔在桌上,“说吧,怎么回事。”

    “你不觉得先知去荒村很奇怪吗?”

    “是很奇怪,但都这么多年以来也没发生什么,兴许他真的只是对荒村的奇案感兴趣而已。”

    “感兴趣,就必然是知道些什么,或者,能从那里得到些什么,你有没有想过会是什么呢?”

    “我都说了,不知道啊。”

    “告诉你一件事情,我曾在荒村露宿一晚,先知得知后,说我险些丧命,还特地给我配了解药,如果他不是为了故意恐吓,就证明这里面有问题。”

    “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哪有机会跟你说这些。”

    灰曜点头称是,随即沉思半晌才说:“这么说来,那荒村确实有些古怪,而且,先知一定知道其中缘由,否则,他不可能知道该怎样配制解药。”

    “还是你聪明!说道点子上啦!”凯文竖起大拇指夸赞:“我也一直怀疑这点,但始终拿不定主意,经你这么一说,肯定没错啦!嚯嚯!”

    灰曜赶紧嘘道:“小声点,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回来了吗?”

    凯文嬉笑着收低声音:“你能猜到是什么古怪吗?”

    “难道是……”灰曜的神情忽然有些扭曲,“难道是……虱蝎!”

    凯文狠狠地点了点头,当发现诗安把荒村的沙土搬进先知的住所,他就冒出这种预感,联想起诗安离开荒村时的装扮,若不是为了防止虱蝎趁隙而入,又何需保护得那般严实,再加上先知的所作所为,无不指向同一个答案,那就是虱蝎!

    “原来……”灰曜的声音忍不住颤抖起来,“原来他去荒村,就是为了获取虱蝎,然后用来制服对他不利的人……”

    “只怕远不止如此啊……”

    “你还知道什么,快说!”灰曜激动得一把抓住凯文的手腕,生怕一松手就会错失真相一般。

    “你有没有觉得还有一件事情非常蹊跷?”

    “什么事?”

    “祭祀!”

    “这有什么奇怪的?”灰曜下意识地搓着下巴,沉吟道,“部落祭祀普拉托达尔由来已久,这事也不是先知首创的呀。”

    “那么祭品呢?我记得爷爷曾跟我说过,以前的祭品只有牛羊,从来不会用人活祭……幸好爷爷去世得早,否则恐怕也逃不过这一关。”

    “这个……用人当祭品确实是先知的意思……可这也是为了向神灵表示虔诚,是给部族祈求福祉啊……这有什么不对吗?”

    “你信?”

    “部族中人有谁不信呢?所有人都觉得这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兄弟啊,你怎么不动脑筋想一想,我们部族数百年历史,在先知之前,可曾有神灵对部族不满,可曾有几近灭族的天灾人祸降临?为什么到了先知,就非得用人当祭品?”

    “似乎有些道理……可你是怎么想到这些的?”

    “嚯嚯,说实话,在我进入真神的身体之前,我也认为先知的言行就是神的旨意,可自从接管这个身体,我似乎学会很多新的东西,对这些事情自然有了怀疑。”

    “你小子是得了便宜,比我强!”

    “你也不差嘛,好歹也是一族之长。”

    “拉倒吧,在族人面前我还不是得比你矮半截。”

    “嚯嚯,我们是兄弟,你跟我计较这些干什么?”凯文笑着给灰曜满上水酒,“大不了没人在的时候,你说了算还不行吗。”

    灰曜满意地一饮而尽:“不过话说回来,我还是想不出其中哪里有蹊跷。”

    “我也只是想到其中一点,但我相信先知的真实目的绝不会这么简单。”

    “你想到什么啦?”

    “你看啊,现在部族当中老者越来越少,是不是意味着知道先知过往或者秘密的人也在逐渐减少……”

    “啊……”灰曜惊得瞠目结舌,手指冲着凯文点了数下才道,“你是想说,先知利用祭祀作为幌子,实际上是在借刀杀人?”

    凯文神秘地眯缝起双眼:“我觉得有这可能。”

    “不对,不对。”灰曜怎么想怎么觉得有问题,“我觉得你这个说法不对,你想啊,先知在部族的地位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都是部族关注的焦点,他的事情一旦传出,定会人尽皆知,所以仅对老人下手只怕远远不够。”

    “是啊……”凯文默然,灰曜一席话足以推翻他之前的设想,可他总觉得这里面有隐情,灵光闪现之间,他忽然想到一个细节,“你说得没错,先知所做的大事自然瞒不过去,但是小事呢,或者一些容易被人淡忘的事情呢?”

    “问题是,就算有这种事情,也没必要杀人灭口啊,比如一些吃喝拉撒喜怒哀乐的事,被人知道又有何妨。”

    “我说的肯定不是这些。”

    “那还能有什么,除了衣食住行,再往上就都是大事了。”

    “也不尽然……”凯文想了想,“比如,他的身世,是否娶过妻,是否生过子,你知道吗?”

    灰曜摇头:“先知比我们年长二十多岁,这些事情我怎么可能知道。”

    “那在你和酋长的记忆中,有没有人听人说起?”

    “还真没有……”

    “所以我说,有些事情在当时可能会引起轰动,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就会不再有人议论,再往后,如果没有人提起,这些事就会淡出人们的记忆。”

    “也是。”灰曜若有所思般闭上眼睛,忽而睁圆问道,“如果你的猜测属实,那么先知想掩盖的一定是一件很久以前的事。”

    “没错!”

    “你知道?”

    “我不知道……但我想知道。”

    “可是,现在除了两位长老年龄与先知相仿,其他的都不在了。”

    “那就把他们找来。”

    “现在?”

    “对,就现在!”

    灰曜点头刚要起身,凯文忽然把他喊住:“等等,先别惊动云石长老,你派人偷偷把风鹰长老请来,千万不能让任何人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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