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说话声时大时小,赛琳娜听不真切,但是她能判断出屋内有一个老妇人和一个小女孩,那老妇人的话语中带着哭腔,而那人尽力地安慰着老妇人,还在努力说着有趣的事情逗小女孩开心。

    半个小时之后,那人从屋内出来,一眼便瞥见了门外的赛琳娜,但他装作没有看见,埋头朝旧都市中心区域走去。

    赛琳娜想找个机会跟他道个歉,毕竟他曾好心出手相助,对他的轻视和猜忌从某些方面来说确实不该,于是她跟了上去,略微有些尴尬地问道:“那是你的母亲和女儿吗?”

    那人不搭理也不回头,反倒加快了步伐。赛琳娜跟得有些吃力,她快跑了几步,赶在那人前头,伸手把他拦了下来:“这生意你还做不做?”

    “不做了!”那人满脸的怒气,推开赛琳娜的胳膊又往前走。

    “对不起,我收回之前说的那些话,我真的需要你的帮助。”赛琳娜很少跟人道歉,是而这句话说出口,连她自己听起来都觉得别扭。

    那人愣了一下,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奇怪地看着赛琳娜:“你说什么?”

    “我说我需要你的帮助。”

    “不是这句,前面那句。”

    “前面……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伤人的话。”

    那人有些激动起来:“你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你是雇主,我只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佣兵。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对不起,你为什么要说?”

    “这个……”赛琳娜被反问得不知所措,但她很快找到了一个听上去很合理地解释,“你……我之前误以为你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但没想到你跟那些市井无赖完全不同,最起码你有尊严,而我偏偏伤害了它,所以,说句对不起是对你最起码的尊重。”

    赛琳娜说完这段话,那人的眼睛竟然有些湿润,他假意咳嗽了两声,缓解了一下心中的情绪,然后说道:“我也不是故意哄抬价格,只是我朋友的母亲和女儿已经陷入困境,如果我不能尽快给她们赚到二十枚金币,她们现在住的破屋子就会被剥夺抵债,她们已经够可怜的了,我不愿再看着她们没地方住,没东西吃,所以……”

    “她们不是你的亲人么?”赛琳娜暗暗吃惊,“她们出了什么事,怎么欠下这么多钱?”

    “唉……我那朋友原本在商会做事,跟商会会长关系不错。前不久,会长从海外订购了一批货物,问我朋友是否愿意跟庄,我朋友见有利可图,就在赌场借了二十枚金币。可谁知货到之后,他跟着商队返回旧都市时遭遇了不测,在地下通道中被人杀了,货物也被诺迪雅的警备团扣留,他所欠下的债务就落在了他的母亲和女儿身上。”

    “什么?”赛琳娜心头被重重地撞击了一下,她万没想到,这祖孙两人的悲惨命运,全都因她而起,这一家尚且如此,还有那么多的受害者,他们的家人又会经受怎样的打击和折磨?也许,失去了生活的来源仅仅只是其中最为微不足道的一部分,父母失去了儿子,妻子失去了丈夫,儿女失去了父亲,那种痛又怎能用悲惨二字可以形容?

    赛琳娜从来没有这般的悔恨,即便是在地下通道中与凯文激烈争辩时,她也没有像今天这样感受到如此强烈的震撼,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那人自然不知道赛琳娜心中所想,他只顾接着说道:“赌场老板跟我们都熟,他见这家人确实可怜,便宽限了一些时间,而且只要她们还上本金就行。可是你也知道,一个老妇人,还有一个小女孩,她们有什么能力偿还?我只能尽可能地多接一些生意帮助她们,可是现在生意不好做,眼看还款的期限将近,我也就只能高价揽活了。”

    那人的这段话,赛琳娜几乎没有听进去,她正努力克制心中的波澜,一心想着如何弥补过失,那人的话刚一说完,她张口便问:“那这单生意你还做不做?”

    “你愿意先支付二十枚金币?而且……你愿意相信我?”

    赛琳娜二话不说,从兜里抓出一把金币,粗略地数了数,交到了那人手里:“明天早上,我就要前往禁忌之地,所以你只有一晚上时间。”

    那人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他望着手中的金币呆了半天才狠狠地点了一下头。

    此时赛琳娜也逐渐冷静下来,她问了一句:“钱已经给你了,你是否能够告诉我,谁手上有禁忌之地的通行信物?”

    “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我只是好奇,难道回答这个问题需要收费?”

    “收费倒是不用,只是整个旧都市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我不确定该不该说出来。”

    “说吧,好歹我是雇主,我有权知道关系到计划成败的每一个细节。”

    “呃……”那人犹豫了一下,下了很大的决心说道,“那个人叫弗森,是旧都市首领扎卡的军师,只有他手上有那玩意。”

    “扎卡的军师?他怎么可能有禁忌之地的信物?难道他与禁忌之地有往来?”

    “这个我怎么知道……只不过前些日子我接到了一笔买卖,有雇主要寻找一味药材,我便在山里转了几天,没想到无意中看到弗森独自一人进了禁忌之地,所以我敢肯定他手里有信物。”

    “看来这个扎卡不简单啊。”赛琳娜暗想,她把弗森的行动归结于扎卡的指令,毕竟在她看来,只有扎卡才有这个实力与禁忌之地的守护者搭上关系。

    “这件事情整个旧都市只怕没人知道,如果不是看在你肯出大价钱,我是不会告诉你的,所以这笔买卖除了我,你找任何人都帮不了你。”

    “难怪你这么有恃无恐。”赛琳娜脸上刚挂上一丝笑容,忽然意识到那人仅凭一个推测就敢接下这笔生意,未免有些草率和儿戏,但转念之间她就释然了,即便那人拿不到信物,她花去二十枚金币也是了却一桩心事,只是她对那人的成竹在胸颇有怀疑,“莫非你认识弗森?有把握从他手里借到信物?”

    “嘿嘿。”那人得意地笑了几声,“我既然敢接这笔买卖,就有一定的把握,明天一早,你备好两匹快马在赌场以北两百米的地方等我,如果我没有来,就说明我失手了。事情没办成,我是不会收取佣金的,我待会就去跟朋友的母亲说清楚,到时候你只需要过来找她就行。”

    那人的这番话,令赛琳娜对他刮目相看,她忍不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淡淡一笑:“我只是一个佣兵,名字对于你我来说都不重要,我现在得抓紧时间去取信物,先告辞了。”说完,那人与赛琳娜擦肩而过,又回到了先前那座破旧的屋子里。

    赛琳娜心中的波澜再一次被掀起,她默默地摇了摇头,迈步朝旅店方向走去。

    这一夜,赛琳娜噩梦不断,她梦见了那些冤魂,梦见了他们家人的惨状,梦见了凯文严厉的指责和冷漠的决绝,她好几次从梦中惊醒,一阵阵的冷汗湿透了她的衣襟。

    到最后,她实在无心睡眠,索性披上外套站在窗前,放眼望向漫天的星光,她想念着凯文,想念着在同一片星空下的他是否也会彻夜无眠。她很想对他说一声对不起,因为她不知道混沌原石的事情会对他以及对他的父亲造成怎样的打击,她只能在心里默念着,希望终有一天他能理解她所做的一切。

    静静的夜静静地溜走,天空中已经泛起了微光,赛琳娜收回四处离散的心情,按照那人的模样把自己化妆成了一名男性佣兵,然后带上行装和马匹赶到了约定地点。

    那人很是守时,不过他带了另外一个人一同前来。那人见了赛琳娜的装扮,先是一愣,然后会意地笑了起来,他向赛琳娜解释说:“这位是我的朋友,他是旧都市有名的小偷,昨天晚上是他帮我拿到了东西。”说着,那人取过一个布包,从中拿出了一柄新月状的弯刀在赛琳娜面前炫耀了一番。

    那弯刀长度不足半米,刀柄和刀鞘上都镶嵌着光彩夺目的宝石,一眼就能看出它与其他兵器的不同,只是这柄弯刀是不是通关的信物,赛琳娜有些怀疑,她问道:“你确定是这个东西?”

    “当然确定。”那人自信地答道,“我亲眼看见弗森在关隘前把这把刀子高高举过头顶,虽然当时我离他有些距离,但是这东西的特征太过明显,看一眼就忘不了。”

    赛琳娜“嗯”了一声,把注意转移到那个被称为“小偷”的人身上,只见他的年纪不大,身材短小精悍,双眼之中时刻闪烁着机灵的目光。他似乎对“小偷”这个称谓很不满意,他把那人拉到一边,冲赛琳娜说道:“阁下别听我朋友胡说,我可不是什么小偷,我叫尤利,是旧都市人尽皆知的侠盗,我绝对不干那些小偷小摸的事情。”

    “还侠盗呢?你怎么不说自己是游侠呢?”那人对尤利嗤之以鼻,“既然你自称侠盗,那么十枚金币的佣金就免了吧。”

    “那怎么行!侠盗也是人哪,也得花钱吃饭啊!”尤利一听便急了,“再说啦,你倒是四处打听打听,哪一个会为了十枚金币在扎卡的眼皮底下偷东西?我如果不是看在你够义气的份上,给我一百枚金币我也不会冒这个险的。”

    赛琳娜算是明白了其中的经过,她笑着对尤利说:“这么说,你是跟着来领佣金的?”

    尤利愣了一下,他眼睛没有离开赛琳娜的脸部,肩膀却撞向身旁的那人:“布莱登,你可没告诉我雇主是一个女的啊。”

    布莱登笑道:“是不是女的有什么关系,你不是只认钱吗?”

    “瞎扯!”尤利朝赛琳娜靠近了一小步,“阁下可别听他胡说,我可不是冲着钱来的,我只是想跟着你们一起去禁忌之地避避风头,毕竟扎卡的军师丢了东西,他们第一个就会想到我,我可不愿被他们整天盘问,所以我得制造不在现场的证据。”

    “看来我是误会你了,不过真不好意思,把你牵扯进来了。”

    “没事,谁要我是侠盗呢。”尤利得意地挺了挺胸膛,随即又恭维着说道,“还不知该怎么称呼阁下才好呢,你这个妆画得我竟然没有看出来,厉害,不过听你的声音,应该不能用女士相称吧?”

    “我叫赛琳娜,以后你们就直接叫我赛琳娜吧,用不着拘泥于各自的身份。”赛琳娜这句话有针对布莱登的意思,布莱登听了之后浅浅一笑,尤利却是兴奋得很:“你这性格我喜欢,这笔生意冒了这么大的风险也是值了。”

    “行啦。”布莱登推了尤利一把,“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出发了,再嗦下去,万一弗森发现东西丢了,派人追来,我们就有麻烦了。”

    尤利“嘿嘿”笑着,取过一匹马的缰绳,让个头大的布莱登骑在了前面,他自己则缩在了布莱登的身后。

    两匹马在山路中疾驰,半天时间就跑到了岔道口。再往前走,山势变得险峻起来,山路伴着陡峭的山坡曲折地伸向了山谷,然后在深谷中蜿蜒前行,两侧长满林木的山坡逐渐变成了直立的悬崖,原本满是泥土的山路也渐渐被细碎的石砾铺满。

    当两侧崖壁之间的间距越来越小,只剩下不足十米的时候,一道高高的城墙将峡谷截断。

    布莱登低声提醒了一句:“我们到了。”

    赛琳娜放眼望去,只见那道城墙是用大块的石头垒成,与两端的悬崖峭壁融为了一体。城墙顶上有士兵防守的箭道和垛口,城门开在城墙的中央位置,城门前摆放着几排木桩斜刺,宽厚的城门牢牢地关闭着。

    在两侧的崖壁上,有多处凹陷在岩石之中的洞口,洞口旁都悬挂着软梯,远远望去,洞中似乎架设着重型机弩,还能隐隐看见士兵的身影在其中移动。

    此处本就是峡谷中最险要的部分,再加上一道坚固的城墙,以及那些居高临下的防御点,简直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完美关隘,也难怪盘踞于此的那些人敢于自立法度。

    赛琳娜放慢了马速,警惕地四处观察,当她离城墙还有二十多米的距离时,忽然两支响箭破空而来,插在了离赛琳娜和布莱登不足一米的地面上,惊得他们赶紧拉住了马头,只听得城墙上传来一声高喊:“什么人!胆敢再往前一步,保证让你们变成刺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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