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乾天殿,文邦例行朝会。

    姚若愚端坐在王座上,双手握拳放在膝上,借着雕蟒檀木桌案的遮掩翘起二郎腿,饶有兴趣地看着下方气氛诡异而又凝重的文武群臣。

    吏部、刑部及文王府各处的官员面色淡然,只是对此刻诡异的气氛稍有讶异,礼、户、工三部官员则是神色各异,有担忧,有气愤,有彷徨,有茫然。

    当然,五部部长都是面色从容,但是仔细看去,就能发现仍有几分差异,许烜熔淡定从容,文远才眉宇疑惑,白俊儒面无表情,白秋雨迟疑不决,段纯面如死灰。

    至于文王府各处,军机处的六位营将因为坐镇外地并未参会,所以仅有邹布衣、吴雪、蔡旭东、侯静茹、赵文等寥寥数人。

    似是发觉姚若愚目光中隐隐透出几分不耐,段纯终究是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忽然迈步出列,来到殿前躬身作揖,肃然道:“禀王爷,下属有事禀报。”

    “说。”姚若愚微微颔首,道。

    深吸一口气,段纯似是下定决心,沉声道:“自我大文攻陷川蜀以来,工部事务繁重,下属力有不逮,深觉能力不足,难以继续担任工部部长一职,请王爷恩准段纯辞退工部部长之位。”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除了许烜熔等少数人面色依旧外,其余人皆是诧异不已,其中户部、礼部众人更是震惊无比,本来有些走神的白秋雨此刻也是满面愕然,下意识看向老父,却见白俊儒沉静依旧,不觉愈加诧异。

    微微沉吟,姚若愚肃然道:“段部这数年来劳苦功高,于我大文更是功绩厚重,我大文初占川蜀,事务自然增多,一时手忙脚乱也很正常,请辞之说还是罢了,好好适应一下就行了。”

    段纯苦笑了声,仍然硬着头皮将戏演下去:“这些日子,下属夜夜难眠,险些出了几次大岔子,实在是负担不了此位,还请王爷恩准。”

    姚若愚叹了口气,面露无奈:“罢了,既然段部如此坚决,本王也不好勉强,只是你卸任后,工部不可无主,不知可有合适的继任人选推荐?”

    段纯点点头:“我部水利处处长段少杰才华横溢,工作勤勉,下属举荐其为下任工部部长。”

    “职位更替乃是吏部的事务,许部长,你觉得如何?”姚若愚看向许烜熔,后者懒得演戏,颔首道:“久闻段少杰处长能力卓越,早年在合州时已经才名外露,的确适合继任工部部长。”

    “好,段少杰听封!”轻轻点头,姚若愚朗声一笑,见段少杰出列作揖,方才道,“今日撤除段纯工部部长之位,改由原水利处处长段少杰继任,水利处处长之位由原副处长担任,诸位可有异议?”

    文邦本就是接近姚若愚一言堂的地方,众人哪里会有意见,纷纷颔首应承。

    瞧见段纯和段少杰归列,白俊儒忽地轻轻叹息了一声,看了眼自家独子,挪步出列,作揖道:“禀王爷,老臣亦有事禀奏。”

    “老部长请说。”对待白俊儒,姚若愚稍有几分愧意,自然不能如先前那般随意,身子稍稍坐直,沉声道。

    白俊儒一抖衣袖,作揖道:“老臣年已六十,近日公务颇觉力不从心,还望王爷恩准老臣告老归乡。”

    闻听白俊儒也要请辞,段纯不觉一怔,偌大朝堂更是沸腾起来,好在旋即就克制下来,唯有礼部各处长面露无奈与苦涩。

    姚若愚则是对下方动静视若无睹,微微颔首,沉吟道:“老部长这些年呕心沥血,操持政务,难免身子亏虚,却是本王没有注意,有些亏欠了,只是老部长一身儒家经义,就此隐退未免暴殄天物,不知可愿担任移通学院副院长?”

    打定主意退隐后,白俊儒已经打算返回合州终老,没成想姚若愚居然会邀请他担任移通学院的副院长,顿时就是一怔,随即目露感激,拜伏在地,颤声道:“能为我大文学子教授儒家经义,是老臣之福分,岂敢推拒。”

    满意一笑,姚若愚继续问道:“那礼部关乎我大文礼制,不可废缺,不知老部长可有合适的继任者推荐?”

    白俊儒稍稍沉吟,颔首道:“老臣久闻吏部郭奉节才思敏锐,行事稳妥,自就职以来勤恳努力,是礼部部长继任的不二人选,老臣斗胆,愿以头顶乌纱帽推荐此子为礼部部长,还望王爷恩准。”

    姚若愚却是没想到白俊儒在举荐郭奉节时说出这番话,顿时细眸一眯,同时本来如旁观者一样老神在在的郭奉节也是一怔,满面诧异地看向白俊儒,显然想不通为什么白俊儒会推荐自己。

    先前段纯和白俊儒先后请辞的时候,文远才虽然心有诧异,却并未面露异色,安心旁观,不过此刻听见白俊儒以乌纱帽举荐郭奉节,此人目中不由地浮起几分狐疑,沉吟片刻,忽然看了眼邹布衣,唇角露出几分笑意。

    这次姚若愚没有故意演戏拖延,看了眼已经镇静下来的郭奉节,颔首道:“既然老部长如此肯定,本王自然应允,郭奉节。”

    郭奉节闻言赶紧快步出列,先是感激地看了眼白俊儒,随后作揖道:“下属在。”

    姚若愚笑了笑:“今封你为礼部部长,稍后朝会结束,便与白老部长去礼部准备交接,你是吏部出身,这类事务应该不麻烦吧?”

    郭奉节讪笑了声,颔首道:“不麻烦,不麻烦。”

    待得白俊儒、郭奉节先后入列,姚若愚稍稍沉吟,道:“正月十五乃是各地藩属对大宋进贡的日子,前几年本王忙于事务,一直没有参与此事,今年难得有空闲,就和进贡队伍一起前往杭都。”

    此事之前姚若愚没和任何人说过,顿时众人皆是一愣,白俊儒一惊过后,也不顾已经卸任的情况,作揖道:“王爷,我大文局势尚未稳固,况且杭都距蜀地千里迢迢,路途遥远,王爷乃是千金之躯,何必……”

    摆了摆手,姚若愚含笑道:“此事已决,无须多言。”

    白俊儒见状只得叹息了声,黯然无语,正悄悄啃着桂花糖的吴雪眨眨眼睛,赶紧咽下糖果,举手道:“姚哥,我要去!”

    “回头再说,”瞪了她一眼,姚若愚清了清喉咙,也不理会那丫头气呼呼的眼神,肃然道,“川蜀归文已有一定时日,各地知州人选还未商定,此事不可再拖,今日必须商议妥当,好让各地政务赶紧正常运行,许部长,人选名单可已拟定?”

    许烜熔颔首道:“已经拟定三人,仍有数位知州尚未定下。”

    “那就现在商议吧!”身躯后仰靠着椅背,姚若愚笑道,“诸位若有合适人选,尽可推荐,大家一起商议讨论。”

    昨日,姚若愚秘密召见段纯,将他数年来受贿巨额财物的证据直接摆出来,吓的段纯直接跪在地上连连认罪,不过姚若愚也不愿与大理遗族离心,呵斥了番后就表明态度,段纯必须卸任,不过工部仍然可以掌握在段氏手上,另外也允许他们掌握两个知州的名额。

    身为刀板上的鱼肉,段纯哪敢拒绝,当即就应允下来,这也有了先前他主动请辞的事情发生。

    此刻开始商议各地知州人选后,段少杰、白秋雨、文远才、许烜熔等人都是先后推荐了数人,要么是自家在五部的官员,要么是当地豪绅的成员。

    围绕这份名单,众人也是数度争执不下,好在有了白俊儒、段纯二人主动请辞,白秋雨和刚刚上任的段少杰都不敢如平日那样坚持,很快就落入下风。

    三个时辰后,差点憋得膀胱爆炸的众人终于定下了各地知州的人选。

    白党和段党各得了两个名额,其余的要么来自许烜熔、郭奉节、文远才的举荐,要么是姚若愚从文王府各处中挑选的精英。

    好不容易等到散会,一众文武都顾不得礼仪,一溜烟地退出乾天殿,跑去茅厕,倒是吴雪、范迪飞等人留了下来,吴雪更是不管不顾地冲上高台,一把抓住姚若愚衣袖,嚷道:“我也要去杭州!”

    黎欢倒是没上来,不过也笑道:“妖哥,我和娴姐也想去看看师父,让我们一起去吧。”

    不知何时也溜达上高台的范迪飞笑嘻嘻地摸了摸纯金雕制的王座,口中笑道:“我也好几年没见师父了,让我也一起呗!”

    姚若愚见状不觉莞尔,笑道:“这次去杭州可是有要紧事情的,我不太建议你们一起去。”

    邹布衣也留了下来,他本来正偷偷瞅着胡娴,闻言疑惑挑眉:“怎么回事?”

    拽着吴雪走下高台,姚若愚笑道:“前天宋朝发来诏书,一方面是表扬我们从金国手上夺走了川蜀,一方面是想要把川蜀要过去。”

    邹布衣闻言愕然,黎欢等人则都是面露怒色,陈萌更是暴脾气上来,怒道:“凭啥啊?”

    范迪飞也是跟了下来,冷笑道:“就是啊!我们花了大半年时间,死了多少人才打下了川蜀,凭什么要给大宋?”

    胡娴心思却是细腻一些,蹙眉道:“总有理由吧!我们大文是宋朝藩属,而不是属臣,照理来说,他们不该提出这种要求才对。”

    邹布衣闻言赶紧颔首道:“胡娴说得对!大宋给出什么理由?”

    瞧见他如此积极,姚若愚狐疑地看了眼他,淡淡道:“川蜀本是大宋蜀王的封地,当年金国铁骑南下,他失了封地,只能逃回杭都,这次宋朝想要回蜀地,就是这位王爷的主意。”

    吴雪撅起嘴巴,嘟嚷道:“好厚的脸皮啊!自己丢了川地,我们打下来,就想要过去,真不要脸!”

    “那妖哥你是怎么回复的?”黎欢想了想,问道。

    摇了摇头,姚若愚淡然道:“没回复,宋朝也没直接询问,而是旁敲侧击的询问,所以这次我才打算亲自去一趟杭都,不解决此事,那个蜀王早晚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所以先前也没当众说。”

    邹布衣轻轻颔首,沉吟道:“此事有些复杂,照理说此地是蜀王封地,我们是宋朝藩属,是应该将蜀地归还蜀王。”

    “当然了,那是寻常情况,”瞧见胡娴冷眼扫来,邹布衣赶紧赔笑了下,继续说道,“蜀王失去川地十余年,在当地早已民心尽失,况且我们也不是当年仅有合州的小藩属,而是雄踞川蜀,有七境王侯坐镇,宋朝也不会以太过强硬的态度要求我们归还蜀地的。”

    姚若愚笑了笑,点头道:“而且宋朝也不是铁板一块,军方有三位异姓王和十位一品军侯,文官有两相六尚书,宋朝这些亲王看似皇亲国戚,实际上除了少数强势派,像蜀王这类都没什么话语权。”

    耸耸肩,邹布衣轻笑道:“所以只要我们能争取其他人的支持,蜀王一人也没什么办法,当然了,最好的办法就是解决此人。”

    “要不我去宰了他?”范迪飞眉毛一挑,很是跃跃欲试地问道。

    “杭都什么地方,容得你撒野么?”翻了记白眼,姚若愚没好气地说道。

    邹布衣微笑道:“其实也不必太担忧,如王爷所说,蜀王话语权不重,而且老实说,我们占据川蜀,其实也为宋朝分担了来自金、蛮两国的压力,只要是脑袋不坏的,都能看出谁占据川蜀对大宋更有利。”

    “这些事儿,等到了杭州再说吧,”摇了摇头,姚若愚看向吴雪等人,问道,“你们还要去么?”

    “当然!这么刺激的事情,怎么能错过!”范迪飞搓了搓手,笑嘻嘻答道。

    见吴雪、胡娴、黎欢三女也都颔首,姚若愚只得耸耸肩,不过一扭头瞥见侯静茹欲言又止,笑道:“静茹,怎么了?”

    “妖哥,我也想去,”迟疑了下,侯静茹柔声道,“我还没去过江南呢。”

    “那就一起吧!正好六个人,”姚若愚忽地想到先前邹布衣应和胡娴的话,顿时扭头看去,坏笑道,“布衣,去不去?”

    邹布衣正想答应,瞧见这家伙诡异目光,顿时反应过来,哼声道:“还请王爷见谅,布衣不似有些人尸位素餐,司天处政务繁杂,实在是脱不开身。”

    哼哼了两声,姚若愚懒得说破这家伙要面子的举动,只是待得众人打算离开乾天殿的时候,他偷偷溜达到这位布衣达人的身旁,低声笑道:“可惜了啊!布衣你大约有一月时间,见不到那胸前丘陵风光了呢。”

    这番调侃,换来了一声满是屈辱却又不甘的讪笑:“王爷,布衣反悔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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