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庆离开成都府已经七天了,而发往京兆府的钱粮也在五天前由八千厢军护卫下启程了,成都府官场这几天也恢复了平静,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件事暂时结束了,至少在新年前不会有什么问题。

    黄昏时分,通判许庆微匆匆赶家中,他要换一身衣服,晚上,成都大盐商刘大膀儿要请他吃饭,当然也是要给他算一算帐,这一年他该分得多少钱?

    许庆微是茂州汶县人,政和十一年进士及第,一直便在蜀州为官,三年前从老家茂州通判升为成都府通判,他跟随曾秀麟已快十年,算得上是曾秀麟的心腹,也是他最得力的助手之一。

    许庆微刚到府中,看见府门前停着一辆马车,便知道家里有客人在等自己,临近年关,他的客人特别多,基本上都是各家商人来拜访他,成都府衙的各种开支都是半年一结帐,六月结帐一次,然后十二月结帐一次,所以在结帐前的两个月,各大商家的东主都跑来了。

    不知今天又会是谁?不过现在过来似乎早了一点,至少要到十一月下旬来才有意义。

    许庆徽刚走进家门,他的妻子林氏便快迎上来,“老爷,有客人找!”

    “我知道,让他们改天再来,我晚上还有事。”

    “老爷,不是商人,说是关系到我们身家性命。”

    许庆徽愣住了,这是什么话,关系到自己的身家性命?他半晌问道:“人在哪里?”

    “在外房!”

    许庆徽想了想,便快步向外房走去,刚走到门口,便见一名年轻文士从房间里走出,很是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请问阁下是”

    “在下曹叶,川陕经略府主薄。”

    许庆徽顿时想起来了,一直跟随在李延庆身后那个年轻人,他顿时吸了一口冷气,不由向后退了一步,心中惊疑不定,“你你有什么事?”

    “许通判不必紧张,在下来是谈一笔生意,就算买卖不成,但情谊还在嘛!”

    许庆徽心中稍稍平静,头让妻子把大门关上,又嘱咐一句,“让管家去一趟德庆楼,刘膀儿在那里等我,就说我身体不适,改天再和他喝酒。”

    他妻子满心疑惑地走了,许庆徽又一指房,“我们进去谈。”

    两人走进房,房角落还站着一名身穿随从服饰的男子,戴着一顶大斗笠,腰佩宝剑,估计是曹叶的随从保镖,许庆徽走进房便道:“我丑话先说在前面,让我背叛曾知府,我恐怕办不到。”

    “为什么办不到?”

    声音是从身后传来,许庆徽猛地头,盯着站着墙角的随从,眼睛慢慢瞪大了,只见随从负手从墙角光线暗处走出,慢慢摘下了斗笠,相貌一下子清晰了,赫然正是李延庆。

    许庆徽呆住了,半晌才结结巴巴道:“李经略不是不是在梓州吗?”

    李延庆微微一笑,“那是另一个‘李延庆’,你眼前这个才是货真价实。”

    “啊!”

    许庆徽惊呼一声,曾秀麟一直派人盯着李延庆的动向,原来原来那个是假冒的,真正的李延庆已经潜成都府了。

    李延庆坐下,一摆手笑道:“许通判请坐!”

    许庆徽双腿发软,无力地坐下,整理了好一会儿心绪,这才问道:“不知经略使找我有什么事?”

    李延庆笑道:“连杯茶都没有,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啊!”

    许庆徽连忙起身出去叫茶,片刻,他妻子端了一壶茶进来,给许庆徽使个眼色,许庆徽又跟她出去,“出什么事了?”

    “管家出不去,前后门都有几个凶神恶煞的大汉,不准我们家任何人出门。”

    许庆徽顿时明白了,李延庆是怕自己派人去给曾秀麟通风报信,他心中叹了口气,“不能出去就算了,等他们走了再说。”

    “老爷,不会有事吧!”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我是朝廷命官,他不会乱来的。”

    妻子忧心忡忡走了,许庆徽这才走房,坐下问道:“经略使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李延庆放下茶碗,不慌不忙道:“我需要抗金税的所有账簿。”

    许庆徽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李延庆果然是要拿这件事做文章,他连忙摇头道:“我不知道什么账册,账册应该在各州官衙,经略使找我做什么?”

    李延庆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又问道:“嘉州峨眉知县许庆安是你胞弟吧?”

    “没错,他是我的兄弟,他出了什么事?”

    李延庆将一份文扔到桌上,“这是你兄弟写给御史台的举报信,举报曾秀麟巧立抗金税名目,搜刮百姓,中饱私囊,时间是今年二月,你自己看看吧!”

    许庆徽摇摇头,“他虽然是我兄弟,但这件事是他擅自所为,与我无关。”

    “是吗?”

    李延庆眼角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可你兄弟亲口告诉我,是你让他写这份举报信。”

    李延庆又取出一封信,在许庆徽面前晃了晃,“这是你写给兄弟的亲笔信,里面的内容就是要他举报曾秀麟,如果这封信落在曾秀麟手中,你觉得他会怎么收拾你?”

    许庆徽面色刷地变得惨白,他没想到兄弟那边什么都招了,他嘴唇颤抖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李延庆微微笑道:“你不用担心,刚才曹叶不是说了吗?我们来是想和许通判谈一笔买卖。”

    “什么买卖?”

    李延庆紧紧注视着他,目光变得肃然起来,“你助我扳倒曾秀麟,我向官家推荐你为成都知府,许通判,这不就是你让兄弟告发曾秀麟的真正目的吗?如何,这笔买卖做不做?”

    许庆徽叹了口气,“我原来是有这个想法,可前不久我才知道,他手中真的有太上皇的旨意。”

    “我知道,官家也知道,所以官家给我密旨,要我拿下曾秀麟,许通判,官家和太上皇之间,你更相信谁?”

    许庆徽满头大汗,李延庆这是在逼他站队了,如果有可能,他谁都不想选。

    李延庆淡淡道:“官家和太上皇的权力斗争已经开始了,所有的地方主官都要站队,你不是第一个,曾秀麟也不是,江宁府、平江府、绍兴府,陕西路、河东路都已明确表态站在官家那一边,难道你还想投靠已经不得人心的太上皇吗?”

    许庆微浑身一震,他忽然意识到,其实自己已经没有选择余地了,李延庆若把自己的信交给曾秀麟,就算自己一百个表忠心,曾秀麟也不会饶过自己。

    他终于咬牙道:“我知道曾秀麟把哪些账簿藏在哪里?”

    曾秀麟去年一共从成都府路征收了三百八十万贯抗金军费,但他在给朝廷的赋税报告中却没有列出此项收入,而是只有成都府路的六百万贯税赋,并全部解送去京兆府,这笔三百八十万贯的抗金军费就不知所踪了。

    不管曾秀麟有没有把这笔钱中饱私囊,还是他用来修桥修路,大发奖金之类,但他擅自向百姓征税,欺瞒朝廷、欺君罔上的罪名却坐实了,而且数额巨大,性质严重,何况许庆徽证实,这笔税钱中至少有一百万贯被曾秀麟兑换成白银,送进京城去了,不用说,肯定是用来收买朝中大臣,或者在京城中买地造宅。

    但曾秀麟在京城人脉很深,又有太上皇替他撑腰,若没有确凿证据的话,根本扳不倒他,那批账簿是征税的原始记录,还经办人签章,还有详细的征税名册,一旦找到它们,证据就确凿了。

    许庆微为了彻底扳倒曾秀麟,还把曾秀麟另一个大罪招出来了,非法组建私人武装,大量藏匿兵甲弓弩,这就是涉嫌造反,一旦查实,神仙也救不了曾秀麟。

    入夜,燕青率领五百斥候营精锐手下抵达了成都府青城山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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