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

    喧闹的市井渐渐安静了下去。

    一辆马车伴着悦耳的铜铃声,从城东入城,一路穿过热闹的街道集市,兜兜转转来到了有些冷清的城北。

    相比起其他基础,城北似聚居了不少穷人,多有神色匆匆越过的身影,街道两侧的房屋建筑明显也破败了许多。

    “吁”

    在城西一处偏僻的坊巷前,架着马车的林进轻轻扯了扯缰绳,又望向一条深巷之中的某个宅院,转身冲着马车后面的车厢道:“客人,你要到的安荣巷已经到了。”

    “是么?”

    马车车厢内平和的声音幽幽响起,似沉吟了小片刻,那声音又继续道,“劳烦小林哥再往前一些,在前方一座府宅的大门停下。”

    “还往前么?”

    林进探头往了一眼前面的巷子,路有丈五宽,青石铺地,颇为平整。

    只是巷子两侧院墙痕迹斑驳,地面上也多有一些陶罐砖瓦碎片的痕迹,一些地面和院墙的角落处,青草翠绿,墙角僻陋处,还有蛛网结起,看上去周遭的一些房屋,已然废弃了。

    偶尔从乱糟糟的断垣残壁里,钻出一两个瘦骨嶙峋的黑瘦孩童,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这突然驶入的马车,既好奇又有些畏怯。

    马匹的铜铃脆响声伴着马蹄踏在青石上的哒哒声,在幽暗僻陋的小巷子里回荡。

    “小林哥,在这边停下。”

    马车车厢内,那个平和无波的声音突然再次从车厢内传了出来。

    林进停下马车,侧头望了一眼小巷旁边的一座门户,门户的大门高阔,只是已经倒塌了,断壁残垣,四处的砖石都已碎裂开。

    蹲守在大门前的两个巨大石狮,一个断裂了头部,残存的身躯露出细密的裂纹,另外一个则是半边身子都碎裂开。

    门户上方原本悬挂着的匾额也早不知去处,洞开的大门里,能够看到里间荒草萋萋,杂乱无章。

    咔嚓——

    一阵细微的响动从车厢后头响起,一个身影缓步从车内走了出来。

    那身影穿着一身颇为华贵的衣袍,只是头上套着宽大的衣帽,让人看不清面容。

    站在这城北破败的院落间,那微微抬起头驻足良久,仿佛陷入到了一种莫名的回忆之中。

    “客人?”

    林进从马车前面的驭者位置跳了下来,望着那一身华服的人影,轻轻喊了一声,“可是这里?”

    那一身华服头上套着宽大衣帽的身影默然良久,忽而似有轻笑声响起:“是了,便是在此处。”

    “是便好。”

    林进神色微松,这一路波折颇多,他每次想到那一日在路上遭遇盗匪的情况,心中都会产生一丝莫名的惊悸。

    好在到了此刻总算是告一段落了,拱手朝着那华服身影行了一礼,“那客人,我这便告辞了。”

    那身影似微微颔首,径直迈开步子走到了坍塌了大半的门户前。

    林进看着那华服人影走向这处倒塌了的宅院,无声地吐了一口气,转头走到马车前,正要上车驾着马车离开,忽然耳边就听到幽幽的声音传来:

    “小林哥,一路辛苦,可要进来坐坐?”

    “嗯?”

    林进身体顿住,面露犹疑,忽然不知为何突地点点头,“好!”

    ……

    安平城李府偏院内,桌上的残羹冷炙正被服侍的下人撤去,端上了几杯发出淡淡清香的热茶。

    李直呷了一口茶水,望着坐在下首和对面的丁丘及裴楚,脸上露出了淡笑道:“如今正是青黄不接的时节,家中难成筵席,还望明德和裴兄莫要见怪。”

    “玉泉兄说哪里话。”丁丘笑着摇摇头,伸手指了指自己,“我自离开平远县,一路吃糠咽菜,能得这般盛宴款待,已是大饱口福。”

    “哈哈哈,能得明德这般说,那我就放心了。”李直跟着爽朗地笑了笑,对于丁丘自称吃糠咽菜之类的,也毫不介怀。

    两人相识已久,他自是知道丁丘家中虽不算豪富,但也颇为殷实,断不至于如此。不过,丁丘性格落拓不羁,仗着学过几手剑术就敢带一个书童独自行数百里路,却是非一般读书人。

    “李兄确实是客气了。”

    裴楚在旁跟着端起茶杯饮了一口,也是笑着附和了一声。

    这李直说青黄不接,难成筵席,可方才撤下去的那些菜肴,一道道都颇为精致,味道较之裴楚曾吃过的“白螺”田绮萝所做,也不逊色太多。

    便是他饮用的这杯热茶,看似寻常,嗅之沁人心脾,饮用甘苦回味,都不算是廉价之物。

    “只是玉泉兄,我与裴兄在府上暂住,却还未拜见世伯。”

    丁丘放下手中的茶杯,抬起头望向坐在上首的李直,出声问道。

    裴楚在旁听得也是微微觉得奇怪,他虽未曾在此世读书进学,但日常人情往来自然是知道的。于人家中借宿,于情于理都需要拜见这家主才是。

    李直听到两人的言语,却是无声地叹了口气,“也不瞒二位,家翁身体不适,已久不见客了。”

    “哎呀!”

    一旁的丁丘却是猛地站起身,桌上的茶碗都被其突然的动作给打翻,神色惊怒地望着李直道,“玉泉兄,既然是世伯有恙,这些时日如何能劳烦你在城门接我,小弟实在是……小弟如何能受得起。”

    他却是知道,李直家中虽是富庶,然生母早逝,其父思念亡妻,也未曾续弦,是以这李家只有李直一根独苗。

    “明德无需如此。”李直轻轻摇了摇头,“家翁只是小恙,并不需我日夜照拂。”

    “如此便好。”

    丁丘看李直说得真切,稍稍安下心来,重新坐回椅子,忽而看了一旁的裴楚一眼,见裴楚冲他轻轻点头,又朝李直问道,“不知世伯是患了何种病症,或许我等能帮衬上一二。”

    “呃……”

    李直倒没想到丁丘会突然有此一说,稍稍愕然,随即摇头笑了笑,“只是偶染风寒,过些时日应当就好了,倒不妨事。”

    说着,李直又顿了顿,目光似有几分闪烁,“若明德有心,待你高中进士,入了翰林院之后,再来拜访家父不迟。”

    “这是应当。”丁丘点点头,又大笑起来,“若我名录红榜,得入翰林院,必要来拜会世伯。世伯三十年前便是翰林学士,正当先前辈多多请教。”

    “嗯?”

    坐在一旁的裴楚听到这里,心中却忽然觉得有些异样,“这李直之父,曾经中过进士,想来做过高官,只是……翰林院?”

    联想起之前在李府家宅外所见的那一丝冲入高天的龙虎气,裴楚隐约觉察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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