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安小阁内,除了计缘的一坛人间醉,佐酒的有卤面配杂碎,枣娘做的枣糕,以及一盘枣子。

    这一小盘枣子一共九颗,每一颗都隐隐透着火红的光泽,周遭灵气环绕,仿佛隐于火红雾气之中。

    老龙毫不客气,和计缘一样拌着卤料大口吃面,夹一点杂碎送入口中,然后端起酒杯轻轻嘬上一口。

    “嘶啊......”

    喝这人间醉,令老龙心头升起无限回忆,从当初苦修的螭蛟到一步步蜕变,龙生有起有伏,有困苦有精彩,越是记忆深刻之处,酒味越是浓郁,而平平淡淡的时刻,酒味似淡然酒香又更胜一筹,酸甜苦辣尽在其中。

    “好酒啊,令人回味无穷!”

    “那是自然。”

    两人伸手拿起火枣,计缘直接一口咬下去,瞬间唇齿留香,鲜美无比的枣肉咀嚼出如同无穷汁液般的灵气,每一寸果肉所过之处,仿佛在口腔和脏腑开启片灵泉,天地风云之声都在心中回荡。

    老龙没有急着吃,只是仔细端详着火枣。

    “能知此果者甚少,能见此果者寥寥,能品此果者更是凤毛麟角,这便是当今三界传说中的玄灵火枣,一说千年一成熟,一说千八百年方能成熟。”

    计缘转头看向一边的枣娘,后者笑着开口。

    “龙君所说的传言对也不对,满树枣果虽已尽红,但能称得上玄灵的不过百多颗,若正常而论,由本木自然成长,则两千年未必可熟,但我若是愿意,纳天地之灵风云之气日月之精,百年苦功便可使之成熟。”

    计缘用筷子敲了敲杯盏,视线扫过老龙、陆山君、胡云和枣娘,十分认真地说道。

    “那好,以后有机会就按两千年说。”

    “哈哈哈哈哈......”

    老龙也被逗乐了,将火枣一口塞入嘴中,咯吱咯吱咀嚼起来,若论鲜美,世间也少有动心可以比了。

    等吃完一颗枣子,老龙方才感慨道。

    “没想到这无量剑冢并非你计先生所立,而是那青藤仙剑自己所立。”

    端着面碗的陆山君咽下口中的面条,此刻出言解释道。

    “当年乾坤初定,师尊几乎耗尽心力,然天地吞没荒古故土之力,天地变迁开启,荒古故土不断崩解,也露出许沉寂中的戾气,沉寂不足百年,天下大乱再起,此时我等早已经失去了师尊的音讯,只不过青藤剑出现在我等不肖后辈身边,锋芒数十载止于无量山。”

    胡云赶忙接过话茬。

    “我知道我知道,那年在无量山,白姐姐借青藤剑之威,居然施展出了先生的天倾剑势,一举将那一头荒兽巨兽斩首,然后那一剑落下之后,青藤剑就一直留在那了,白姐姐在那座山峰上守了好久都召不回青藤剑,我当时就有种感觉,计先生很久都不会回来了。”

    计缘将杯中酒饮尽,苍茫的视线仿佛透过千重山水看向远方,看向无量山中那一座酷似长剑的万丈高峰。

    “当时天地如何,已经不是计某的事了,只是自觉大限将至,准备了一些后手,身边只留下剑意帖守我身躯百年。”

    老龙冷笑一声。

    “嘿,幸亏它们守了不止百年,不然你可未必醒的过来了。”

    “是啊,没死成,你说那些恨我入骨之人知道这事,得多糟心?”

    计缘也玩笑了一句。

    陆山君脸色严肃,枣娘脸色也不太好看。

    “师尊若是真的故去,我陆山君却连最后一面也未曾见到,岂不真成了不肖之徒?”

    “先生!”

    老龙也将杯中酒水饮尽,一边叹息一边替计缘解围。

    “一来,计先生也是不忍我等亲近之人伤感,二来,计先生的名头,在当时足以镇压宇内,不论有什么凶徒恶孽,计缘这个名字都是它们内心深处的魔障,悄悄觅地‘睡去’,亦是情有可原。”

    “也算是能活在你们心里吧。”

    计缘说完这一句,刚捏起一块糟糕想要送入口中,手腕却被老龙一把抓住,后者用劲极大,好像要把计缘的手腕捏碎,更是凑近了脸低声说道。

    “计缘,下回你要死最好直让我们知道,否则有的人,真的会一直等着的!”

    枣娘端起酒壶为计缘和老龙倒酒,幽幽说了一句。

    “知道了又如何?”

    老龙看了枣娘一眼,叹了口气松开了手。

    “地脉变迁、邪魔之乱、百家争鸣、天界盛起、三界并立......短短六七百年,天地间却发生了这么多事,正所谓时势造英雄,风云岁月催,出现了多少精才艳绝之辈,又有多少曾经辉煌的事物起落,经历了这么多事,你计先生的名字倒是彻底淡出了常人的视野了。”

    老龙露出笑容看了计缘一眼。

    “我知道你会说求之不得,但你要是觉得没人记得你就大错特错了,不论是人间百家中靠前的那些,还是仙佛大宗大派,只要是传承自那个时代的,掌事之人必然知晓你的事,反倒是如今的天界诸神,知你大名者甚少在,说来也有趣,一些洞天福地的高人,有时候也会以此嘲讽天界天神不过是初生牛犊......”

    老龙揪着计缘的事说了一通,计缘听着也觉得有趣,好嘛,自己的名字还成就了一条鄙视链。

    两位老友多年未见,一个想听一个想讲,老龙虽然不是喜欢到处听八卦的人,但毕竟这么多年岁月呢,能说的事情几天几夜都讲不完。

    胡云出门还碗的时候都忍不住在门外吐舌头,他见老龙的次数不算多,但也知道应龙君属于那种沉默威严的人,今天简直就是个话痨。

    ‘果然计先生就是厉害。’

    这么想着,胡云已经走出了居安小阁的范围,正好撞见了一个男子在附近徘徊,此人微显富态脸色红润,还留着一撮小胡子,衣着并不华美但做工和材料极为考究。

    胡云的出现就像是朦朦胧胧从小巷子那段走了出来,常人只会忽略过去,而这个中年男子却注意到了胡云,并且微微一惊。

    胡云扫了那男子一眼,提着食盒离去,那男子微微一愣,眼神闪烁一阵后赶紧追了上去。

    “看这位姑娘当是修行中人吧?”

    “算是吧。”

    胡云脚步很快,明明在慢慢走着,却以远超常人的速度接近天牛坊口,而那男子也轻松就能跟上。

    “姑娘手中提着食盒,可是在这坊中人家留宿?”

    “鄙人姓魏,祖籍德胜府,也常来这宁安县,对这里十分熟悉,不知姑娘是?”

    胡云直接没理人,很快走到了孙氏面摊位置,这会摊位没什么客人,孙父也不在,不知道去了哪,就孙一丘一人在看着摊位,胡云将食盒摆在一张桌子上,随口招呼一声。

    “都吃完了,来收拾一下。”

    “好嘞。”

    孙一丘赶紧过来,打开食盒从里面将碗筷拿出来。

    边上的男子看看碗碟再看看这面摊,带着微笑再次开口。

    “姑娘不是宁安县人吧?听说古之文圣故居就在天牛坊内,只是时过境迁早已消失了。”

    胡云还是不理会男子,一边的孙一丘凑近胡云低声问道。

    “姑娘,是不是有登徒子缠着你?要不要我帮你叫衙门的人?”

    “不用。”

    胡云收了找零,提起食盒转身就走,那男子还想追上去,可随着胡云几步跨过天牛坊牌门的时候,眼前却失去了胡云的踪影,就好像自己跟的本来就是空气。

    “好高明的障眼法!”

    男子皱起眉头,下一刻迅速返回面摊,这会孙一丘正要把吃干净面条的碗拿去洗。

    “且慢!”

    “啊?”

    男子匆匆到了孙一丘跟前,在对方愣神状态中直接抓过了一叠用过的碗,凑近轻轻闻了闻,几息之后,又将上面的两只碗拿开,去了中间一只碗细细闻了闻,又抽出了一双筷子嗅了嗅。

    这一幕看得孙一丘有些发毛,这家伙一准有病,不但是个登徒子,还是个变态!

    那男子却已经面露惊色,这只碗上有一股淡淡的却又十分特殊的香味,他侧身望向天空,联想到了此前乌云压顶的景象,心中微微一颤。

    龙涎!

    龙涎是一种好听的说法,说白了就是水泽之君的口水,也既真龙的口水,散发奇异香味,天下识得龙涎的人很少,男子却能凭借细微的气味辨别出来。

    得出这个猜测之后,直接掏出一两银子拍在桌上。

    “这碗筷我买了。”

    话音未落,男子已经拿着碗筷飞速离开,看得孙一丘眼睛都瞪大了,真是怪人怪事。

    正当孙一丘拿起银子再抬头的时候,忽然发现刚刚那个男子居然几乎贴着脸站在自己面前,吓得孙一丘猛得一抖

    “哎呦喂——”

    “我说客官,你不是走了吗......”

    孙一丘看看街道那头,刚刚那人都已经跑远了,怎么忽然就回到跟前了,着实瘆得慌。

    那男子却在上下打量孙一丘。

    “我说店家小哥,你身上气相浑浊又似风云搅动,近期怕是要卷入什么大事里头啊!”

    男子看了一眼天牛坊方向,想了下从怀中取出一个黄色锦囊递给孙一丘。

    “这锦囊内是一张符咒,里面包裹着一枚祈福铜钱,关键时刻或能助你,千万别弄丢了,也不要轻易示人,贴身藏好便是。”

    “符咒?”

    孙一丘接过锦囊低头看了看,然后拆开封线往里一瞧,果然是一张折叠起来的符咒,里面包裹的应该就是所谓的祈福铜钱。

    “客官,这......嗯?”

    这么会工夫,那男子已经只剩一个小小背影街道远处了,孙一丘再上下翻看锦囊,发现一面绣有小字,不由读出声来。

    “云山雾绕,观天地之浊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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