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龟消失之后,萧氏众人望着雷霆和狂风暴雨中的江面愣神了许久,最后还是杜长生的提醒才使得他们回神。

    “萧大人,萧公子,乌道友已经离开了,你们赶快回去吧!”

    父子两此刻都有些恍惚,杜长生为他们扫开一些雨水,短暂使得这边不被大雨淋到,再次大喊着复述一遍。

    “快些回去吧,这祭祀之事就不用你们操心了,我会让我的徒儿准备的!”

    “啊啊哦,好好……”

    萧渡有些恍惚地答应,萧凌则赶紧搀扶着父亲走向另一侧的马车,两人浑身湿透,跌跌撞撞上了其中一辆马车,才感觉又活了过来。

    “老爷,我们回了?”

    “快回快回!”

    “是是!”

    马车夫牵着车马,调转车头,马车晃晃悠悠的上了返程的道路。

    车上,狼狈的萧家父子都冻得不轻,萧凌还好些,毕竟年轻一些也有武功在身,而萧渡已经嘴唇发紫浑身颤抖。

    “嗬……嗬呃……”

    “爹,快把湿的外套脱下来,披上绒毯,烤烤火,烤烤火!对了喝口酒!”

    萧凌真气运行之下,手脚还算利索,打理着一切。

    还好马车防雨功能还算不错,上头的炭炉也还没灭,更有一些保暖的绒毯,父子两将湿衣服脱去一些,裹着毛毯在炭炉前瑟瑟发抖,至于外头赶车的仆人,就只能喝着烈酒硬撑了。

    几口酒下肚,裹着毛毯烤着炭炉,萧渡终于感觉自己活了过来,父子两相互望着对方,有忧愁也有解脱,相较而言,萧渡忧愁多一些,萧凌则解脱多一些。

    两人沉默了许久,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马车离开江边走上了前往京畿府城的官道之后,狂风暴雨也弱了一些

    “爹,只要我们找齐和善之家的百家灯火,我们萧家同那老龟的恩怨算是了了!”

    萧渡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可它也要我萧氏中人不得再为官……这官途怕是要绝了,看杜国师的样子,似乎是不会在这上头帮忙了……”

    “不做官就不做官,我们萧家不缺钱财,安心当富家翁不是也很好吗,如今朝野动荡,能及早退出未尝不是好事,爹,事已至此,何必执迷呢!”

    萧凌劝解两句,萧渡也笑了。

    “说得不错,而且连命都没了,当官又有什么用,就是不知道皇上和另外一些人,愿不愿意让萧某安然身退了……”

    萧凌也不是不知政事的,闻言心头微微一惊。

    “爹是担心尹相落井下石?”

    萧渡摇了摇头。

    “尹相我反而不担心……算了,不论如何此事也得去做。”

    在亲眼见过妖物的恐怖之后,萧家也不再抱有什么侥幸心理,只是想着怎么全身而退了。

    江岸边,放满了祭祀物品的那辆马车没走,杜长生和三个弟子站在雨中目送萧家的两辆马车消失在视线远方的雨幕中。

    “你们三个准备祭祀用品。”

    留下这句话后,杜长生快步走到一侧,对着计缘和龙女拱手行礼。

    “计先生,江神娘娘,此事如此了结,二位觉得如何?”

    计缘站起身来看向通天江。

    “合不合适无需问我。”

    龙女同样站起来,长袖朝天一甩,滂沱大雨就逐渐减小,几息之内化为绵绵细雨,闪耀的雷霆更是消失不见。

    “也无需问我。”

    计缘回头收走桌案棋盘等物,对龙女和杜长生道。

    “计某就先回去了。”

    言罢,计缘漫步而行,朝着回京畿府的方向离去了,龙女看了看杜长生,以及他那注意到师父动静却没能看见什么的三个徒弟,点了点头之后,一步跨入江中,踏着波浪远去,在江心处下沉消失。

    “师父,您刚才在那边和谁说话呢?”

    见到杜长生回来了,正将马车上祭祀用品搬出来的王霄三人还是问了一句。

    “没什么,江神娘娘刚在就在那看着,动作麻利点,祭祀完了我们好回去睡觉。”

    “是!”

    除了王霄稍好一些,另外两个弟子的道行都很浅,但毕竟也算有正修之法,简单避水还是做得到的,所以也不惧此刻的细雨。

    ……

    毫无意外的,萧渡染了风寒,同去的仆人中也有两人生病,只有萧凌和另外两个仆人凭借着过硬的身体素质并没生病。

    不过即便病了,萧渡在第二天就拖着病躯写好了辞呈,派人送入的宫中,这事不敢随便赌,能早就早,而且也不是他要辞官就能马上辞官的。

    御书房中,洪武帝真的读到萧渡的辞呈之时都依然有些难以置信。

    “这萧渡竟然真的要辞官!”

    杨浩抓着手中辞呈,看向一边的老太监李静春。

    “那妖物真如此可怕?”

    “回陛下,那巨龟大如一栋小楼,妖目凶光毕露,就那一场雨都邪异得很,八成也是妖怪所致,老奴先天境界的功力,都没有靠近的勇气。”

    杨浩眯起眼,看向手中辞呈,其中字字句句都是臣子年老体弱精力不济的说辞,没有透露那段恩怨半个字。

    “这萧氏这般做,算不算是欺君呐?”

    听到皇帝这么低语一句,边上的老太监李静春都感觉脊背微烫,所幸这个问题看来不是皇帝要问他的,只是这么自语一句,随后就见到皇帝笑了笑道。

    “既然萧爱卿觉得力不从心,那孤就准了他告老辞官之意吧。”

    洪武帝没有如同萧渡自己想的那样,会先将他的辞呈打回,然后等他病愈之后召见,几次三番之后再认真探讨御史大夫辞官的事情,而是直接就御笔批准了。

    几天之后,御史大夫萧渡辞官,并且皇上还准了的消息,迅速在京城官僚体系之内流传,在几方派系内引起了重大轰动。

    不夸张的说,在如今这个时刻,御史大夫辞官,其轰动性不亚于乃至胜过一个普通宰相辞官,毕竟大贞是多相制度,有些宰相未必有御史大夫这个位置重要,萧渡辞官算是在这敏感时期的湖泊中又砸入了一块大石头,在随后的日子里使得朝野局势不断发酵。

    先是京城出现昼夜颠倒星河下坠的景象;

    然后尹兆先病情好转,身体处于康复之中;

    再有御史大夫萧渡告老辞官;

    随后当今皇上居然直接准了御史大夫的辞官请求;

    朝中几个派系官员之间频繁走动,其中还有朝臣与外臣之间私下相会,哪怕是已经辞官萧渡也不得安生,或隐蔽或坦荡,不分昼夜都有人去拜访萧家府邸。

    ……

    一个月之后的尹府,计缘的客舍小院中,已经摘掉狐面具的尹兆先坐在计缘对面,同计缘一起下棋。

    “哎,计先生棋力早已不是尹某能匹敌的了,下一局让我十子如何?”

    计缘咧了咧嘴,这越让越多了。

    “那可不成,计某棋力是比尹夫子你强那么一些,但让你十子还下个什么,不如直接算你赢好了,最多六子。”

    “那行,六子就六子,我们再来一局!”

    尹兆先主动收拾起棋盘,计缘也只好摇摇头奉陪,这尹夫子一身浩然正气,唯独和他下棋还斤斤计较,不过这才是真实的尹夫子,而不是被外界神话的那个尹文曲。

    这时候,尹青和尹重两兄弟一前一后走入了院中。

    “爹,计先生。”“爹,先生。”

    两兄弟先后招呼长辈一声,到了近处之后,尹青先扫了一眼棋盘,见棋盘上还没下呢,自己老爹已经摆好了六个棋子,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但他也不是为了来看两人下棋的。

    “爹,萧家人看起来是准备离京了。”

    这段时间尹青也一直分心留意着萧家,起初怕萧家是以退为进,毕竟这萧家动作也太果决了,想要撇清一切身退也不是这个法子,皇上有一下准了,很容易引人多想,但后面从计缘这听到了一些事,尹兆先和尹青才信了萧家真的想身退。

    本来嘛,萧家这些年肯定做过一些贪赃枉法的事,肯定也捞过不少好处,或者退一步说,朝中大臣,真的屁股完全是干净的太少了,萧家自己退了,让尹家少了很多麻烦,那尹家也乐于饶了对方,一切事物既往不咎。

    但朝中私底下的舆论却包含多种版本,好几个派系的官员都人人自危,甚至有流言称皇上这么果断让萧渡辞官,尹相又病愈了,其中有大阴谋,这类阴谋论在尹兆先第一天恢复早朝之后达到顶峰。

    这种环境之下,每天依然有大量官员想方设法接触萧家,令萧家处于一种危险的境地之中。

    听到尹青的话,尹兆先看了一眼真要落子的计缘,想了下叹了口气道。

    “哎,萧渡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了。”

    尹重略一思量道。

    “爹,萧家离京回祖籍稽州,固然有方便遵守约定的原因,可真的离京的话,对他们来说岂不是很危险?”

    尹青笑了笑,拍拍尹重的肩膀。

    “能这么想你也算是长进了,不过萧渡比你多想一层,如今视萧家为眼中钉的人固然多,可留在京城,明明已经辞官的萧氏,却不断有朝官乃至外臣偷偷拜访……皇上以前是圣明的,如今算是精明的,他或许念着旧情会容萧氏安然身退,但精明的人也是很容易多想的,萧渡也清楚这一点,他已经不是御史大夫了,有人在后头推波助澜,他只能干着急,更拉不下脸面来求我爹,离开京城算是一举两得,虽然有风险,但也值得冒冒险了,毕竟萧家还是有积累的。”

    尹青说了这么一串,就连不怎么懂朝政的计缘都听明白了,更能遐想出一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尹重就更不用说了。

    解释完这些,对着尹重道。

    “虎儿,你最好暗中跟随萧氏,若有万一,关键时刻出手相助一番,让他们安然回稽州吧。”

    尹重略一思量,就明白了为何要帮这个曾经的对头。

    “好,那父亲,计先生,还有兄长,我就先告退了。”

    尹重朝着院中三位长辈略一拱手,转身龙行虎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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