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内幕的都绷紧了腹肌做好了笑的准备,为了预防抽筋还先揉了揉,准备回去讲讲今晚上发生的两起笑话。

    陈健的脸颊抽搐了一下,心里暗骂我上你大爷,嘴上却如同撑了一个晾衣架一样保持着微笑,心里剧烈地翻腾着。

    孙湛并不明白状况,看到陈健的表情有些僵硬,还做了个鼓励的表情。

    “我觉得……真的挺好的。”

    好半天,陈健也憋出来这么一句,那些早已准备好的人立刻用高八度的煽动性的笑声笑了起来,一人还捂着肚子,手指指着陈健,竟有无言以对唯余狂笑的意境。

    张玄把头缩了起来,心里悔恨不已,只盼着早点离开;石磊等人更是笑的前仰后合,一人笑道:“好一个真的挺好的,哈哈哈……”

    孙湛也有些无语,之前调和的话已经说过一遍了,饶是他饱读文章,此时竟然想不出一句可以化解尴尬的话。

    然而在众人的笑声中,陈健忽然起身迈步走到了席间,石磊等人以为他又要抡拳头,难免有些惧怕,急忙喊道:“陈健!你要干什么?”

    陈健却不打话,又看了一眼孙湛,心中已有计较。

    在众人茫然地目光中,陈健来到众人中间,朝着孙湛行了一礼,大声道:“义仍先生的戏的确很好,我想不出更简单的词汇来形容这一幕戏。这不仅仅是一幕戏,更包含了义仍先生的抱负在其中。”

    “就如义仍先生画了一头春耕之牛,若只看到点缀的绿草红花、飞蝶虫蚁,却忽略了牛本身的厚重、雄壮、孺劳,那岂不是忽略了牛本身吗?我刚才沉默无言,正是因为仍旧沉浸在了那幕戏的故事中难以自拔。”

    话音刚落,一片哗然,这番话算是把所有人都得罪了。分明是在说这些人只看到细枝末节,根本忽略了戏本身。

    几个人忍不住骂道:“你这话说的,你又看透了多少呢?”

    哗然中,孙湛却笑着摆摆手道:“让他说说看嘛,年轻人叫什么名字啊?”

    “陈健。无字。”

    “陈健……嗯。不知道你看到了什么?”

    “对啊,说的半天看似有理,但你却什么都没说,说说看啊。”

    “就是!”

    众人焦躁的声音中,陈健暗暗吸了口气,酝酿了一番感情,故作神秘地看着窗外的黑暗,做出了侧耳倾听的模样。

    许久,他开口问道:“诸位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众人不解,纷纷回道:“哪有什么?无非就是外面的风声,暴风雨要来了。”

    陈健摇摇头,故作高深地说道:“我听到了义仍先生那一幕戏中的主角在压抑中的呐喊,看到了戏中的主角不惧怕那些黑暗在风雨雷电中寻找光明。”

    “生活的不幸、坏人的无耻,让他的生活一片漆黑。可他没有绝望,也没有像别人一样瑟缩在黑暗中,而是站直了身体挺起了胸膛,与这黑暗抗衡,因为他相信人世间总有一些东西是黑暗所压抑不住的。”

    “尤其是第二幕中,主角身边的亲人离去、爱人横死、一无所有的时候,他面对着外面的风雨的那一幕独白,更是让我看到了比舞台更为广阔的天地。”

    “即便只有幕台以为天地、即便只有鼓乐作为风雨,可我却仿佛看到那黑暗的云一点点压下来,万里之厚竟要压垮一切。”

    “可主角没有退缩,而是举起了自己的刀剑,明知道不可能,却妄图劈开这一层压抑的黑幕,不会因为狂风退缩,不会因为雷电惊惧。”

    “在别人都以为雷电、暴风是乌云帮凶的时候,他却看到了不一样的一切。”

    “在这暗无天日的时候,别人都睡着了,别人都害怕了,别人都放弃了与黑暗与名誉的抵抗。”

    “他却为狂风欢呼,为闪电欢笑。”

    “因为这风至少可以吹走一些灰尘,吹走一些沙石,甚至吹散那些黑暗。”

    “因为这电至少可以照亮前行的路,带来一丝光明,甚至劈开无边的云。”

    “因为他知道,当这一切折磨与黑暗过去的时候,当正义与善良的太阳升起的时候,这一切狂风雷暴都会消散,而这些暂时的风雨只是为了迎接光明不得不经受的命运。”

    “这让我想到了一种咱们海边常见的鸟儿,就是这样的天气,就是狂风卷积着乌云的时候,唯有它在大海上高傲的翱翔……”

    “……”

    “……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因为它知道,风雨之后,玉宇澄清。”

    带着符合年轻人的热血、掩去了前一世的老成,陈健用饱含着情感的话喊出了最后的宣言,应和着外面阵阵的雷声与破空的紫电,竟压得众人无声。

    终究,这些听众都是容易被感情煽动起的年轻人,听到陈健最后爆发出的呼喊后,忍不住拍手叫好。

    他们生活优越,受过良好的教育,接受过很多新颖的思潮,见证过底层的苦难,也有着自己的善良。

    更重要的是他们还年轻,血还未冷,还有一丝对世界的幻想与对自身的反思,也渴望着国家的变革,对于不久前北方发起的失地民群众运动多少有些支持。

    几个女孩子茫茫地看着陈健,心中砰砰地跳,陈健之前什么模样他们略有耳闻,这种巨大的反差却让原本的丑陋变为了如今激情四射的衬托。

    赞美声中,石磊等人彻底傻掉了,他们不敢相信这番激昂的言辞竟然会从陈健的嘴里说出。

    “怎么可能……他从哪里抄来的这些话?”

    这些话虽然古怪,虽然通俗,却有一种让人站起来叫喊的力量在其中。可这些话不该从这个人嘴里说出来!

    几个人侧身看了看端坐的孙湛,竟然也在那点头微笑,颇为赞赏。

    至于那些不太了解陈健的人,则交头接耳地询问着身旁的人这是谁……

    众人都以为这一切已经结束、已经选出了今天最出风头的年轻人的时候,陈健却又张开了口。

    有了之前的点缀,这一次不再有嘘声,而是给他创造了一个安静的环境。可陈健却是生命不息、作死不止,用一种老气横秋地语气说道:“但是,我们也要看到另一个细节。”

    “等到那个善良的司法官出现之后,正义与善良的太阳普照着大地,主角赚到了钱、击败了邪恶,最后做了很多善事。”

    “在黑暗中,他为狂风与雷电欢呼。”

    “而在太阳之下,他却会建起挡风的墙、遮雷的屋,他相信当有一个可以照耀一切的太阳的时候,风与电都不再需要,而每个人要做的,就是歌颂这太阳,期待着自己即便成不了太阳,也要成为一支摇曳的、驱散黑暗的烛火。”

    “可以看出,义仍先生既对之前北边发生的一些群众运动表示支持,对他们施压改变了一些极为不合理的法律表示了盛赞。”

    “可是义仍先生又认为,等到太阳出现之后,那些风暴雷电之类的运动又会损害已有的一切,重新带来无边的黑暗、滔天的洪水,所以义仍先生又对这种群众运动表示了忧虑和恐惧。”

    “义仍先生内心必然是矛盾的,看到了黑暗却不知道该怎么拨开,又惧怕姬夏当年说的让人民去争取一切的说法,只能寄希望于太阳出现、圣人降临。”

    “我还注意到,义仍先生的这幕戏,整体框架还是延续很久之前夏国初建之时那些戏剧的结构,由此可以看出,义仍先生是一个怀念古典时代的人。或许在义仍先生的内心,是期待着一个建国之初,集睿智、勇武、远见、博爱的王,带领着族群走上太阳普照的光明的未来。”

    “戏中帮助了主角战胜了坏人的那个司法官,就是一种象征。义仍先生希望有这样一个人站出来,即便拥有无上的权利、即便毁灭了法律不准终身执政的约定,只要能够完善一切善良、拨开一切黑暗,那么甚至可以破坏*规,因为法律肯定会有照耀不到的阴暗之处……”

    陈健就差指着鼻子骂他妄想着圣人复出、鼓吹君主制和无限集权青天大老爷、认为人民愚蠢必须要有人控制和拯救、或是已经是暗中支持某个郡守之类做这个妄图争权的野心家的鼓吹者了。

    然而他说的比较隐晦,听上去只有看似极为冷静理性地评论。

    毕竟陈健那也是学过语文的人,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都能头头是道地说出几种观点,更何况这种文艺中年明显的苦闷彷徨。

    一时间,席上静寂无声,几个思想颇为激进的年轻人回味着这种新奇地说法,再想想之前看到的戏台上的一幕幕,竟然越想越有道理,竟像是说出了他们心中原本就有、却无法系统地用言语总结出的话。

    他们都是吃饱了撑的年轻人,家中条件优越,又处在这样一个看似平稳实则思想激荡的年代。他们是经典的多余人,内心带着旧时代的善良,却在新时代找不到善良的出路;他们经受过良好的教育,却又觉得高人一等;他们知晓底层的苦难,却又担心底层的反抗将她们一同埋葬……

    孙湛的梦想未必是他们的梦想,可孙湛的苦闷却是他们的苦闷,她们从未想过有人用如此直白的话将她们所期盼的与惧怕的一切说出来。

    几个人悄悄看了一眼孙湛,担心陈健作为一个年轻人,最后一番颇有些评判的话语会引起他的不快。

    孙湛手中捏着一个酒盏,看似淡然,心中却对陈健最后的那番话不得不接受。

    他的确渴望绝对的王权,尤其颂扬过一些北边之前的侯伯国一些开明的君主以及夏国建国时的绝对王权。

    某地的郡守是很有可能进入决策圈的最年轻的政治新星,在那里展开了一系列地复古运动,取得了一些成效,也因而让孙湛看到了一种解决社会矛盾的希望——绝对理性、公平、善良的王,拥有极大的权利,或许可以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孙湛认为,财产选举权是合理的,他觉得普通人是愚蠢的短视的,而有钱有一定的财产才能拥有理性。

    可是他又发现,法律操控在这些人的手中,并没有解决一些他看不惯的丑陋,但又害怕底层人毁掉一切。

    于是苦闷中他与那位年轻的政治新星成为了朋友,开始思索一个绝对王权下的完美世界,至少那样可以打压一些唯利是图的商人作坊主。

    马上一切战争都要结束了,外面的世界也基本确定不存在,那么将来会怎么样?孙湛觉得再这样下去,迟早药丸。

    因而这种造势早已经开始,用的润物细无声的办法,可却没想到被眼前这个年轻人一言道破。

    一切的历史都是现在,一切追忆古典的美好也不过是将古典的尸骨扒出来重新粉饰。

    可是很显然对面那个年轻人并不认同,甚至隐隐提出了批评。

    更让孙湛感觉古怪的是,明明对面只是个年轻人,明明只是刻意用老气横秋的语气说出来,可却让他觉得似乎真的有那种岁月沉淀的底蕴。

    好半天,孙湛放下了酒盏,在众人压抑的等待中,带头拍了拍手算是认同了陈健的意见,给予了这个年轻人极大的认可,甚至在掌声中自己还回味了一番那篇关于海燕的独白,越发喜欢,即便不认同这种暴风雨摧毁一切重又新生的可怕。

    于是站起身,来到了陈健身前,陈健急忙行礼。

    “年轻人,你说的倒是很有意思。”

    “义仍先生勿怪,我只是个年轻人,脑袋一热便胡说了些。平时我也很喜欢戏剧,甚至也曾写过一些……”

    这话一出,刚刚对陈健有些赞扬的人纷纷感到一阵恶心,均想:“你喜欢戏剧?我们怎么不知道?反倒是知道你喜欢评论戏剧中那个女人长得好看!还写戏剧?你读过几本书啊?”

    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孙湛却不知道陈健之前的秉性,奇道:“是吗?若是有时间,不妨拿给我看看,交流一番,即便我教不了你,倒也可以带你去见见别人。”

    不少人一听这话,忍不住有些嫉妒,戏剧家很容易获得足够的名望被人尊重,尤其是孙湛是戏剧大家,若是能够得到他的提点,就算不能成为剧作家,便是日后在上流社会也有一番吹嘘的资本: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得到孙湛这样人的认同。

    然而陈健的回答让这群略微惊诧羡慕的人大跌眼镜。

    陈健腆着脸,真诚地问道:“义仍先生,倘若我写了个好剧本,演出的很成功,能赚多少钱呢?就像您这一出戏,您能分到多少银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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