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年五月,夏国誓师完毕,以每天二十里的速度如同乌龟一样朝着粟城方向爬行。

    两城之间相距不过四五百里,沿途还有一两座小城邑,早已经是选择了谁在附近支持谁的策略。

    看起来粟岳的同盟众多,但是把数万人堆积在一处,在这个时代并不是武力强盛的标志,而是会理所当然地变成一场乱哄哄的灾难。

    粟岳拼凑出的军队已经是各个城邑的精锐,八十辆亲贵战车,诸多勇士,许多氏族的首领或是亲属组成的披甲勇士,可以说集中了数十个氏族城邑的亲贵血脉,人人善战。

    反观夏国这边,往上数三代,不是奴隶就是低贱的平民,夏国唯一的一波有趋势成为贵族的还被陈健在七年前杀了个干净,活下来的都蹲在矿山里挖矿。

    双方的精锐全都汇聚于此,这一场仗粟岳必须打,供养这么一支万余人的精锐大军粟城难以维持太久,无处可抢无处可就食,尤其是附近的一些城邑鉴于粟岳军势强大纷纷投靠,更是无从下手。

    地广人稀,转圈也毫无意义,除了城邑外乡村基本没有也没人,在战场上会战也就成为唯一的选择。

    只不过这四五百里的距离,夏**队如同爬行一般,每天走完二十里后就安营。

    建造司的人跟随出征,沿河补给食物,运送各种铁铲、锄头之类,每天下午太阳还没有落山就开始挖坑、安放鹿砦、掘井、埋锅。

    五月十八,侦骑报距离粟岳的大军还有八十里的距离,随后一场夏雨落下。

    夏**队一连三天一动不动,窝在营地中等待,直到第四天天气彻底转晴,土地上的泥巴都被晒干,这才慢吞吞地向前挪动。

    双方的斥候已经提前交战,双方的大军都在做着最后的准备,到五月二十五日,两方的大军相距不过十里的时候,双方似乎心有默契一样,度过了最后一个安稳的夜晚。

    仿佛是宿命的轮,这是一片平原,而旁边三十里有一座巨大的山谷,谷中有泉水四季不绝,名为泉谷,也就是当年华粟同盟缔结之始的决战之地。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洒落,陈健遥望着极远处空旷的草地,附近没有什么土丘之类的制高点,也没有河岔阻隔分割地形,如果打防守反击对夏军并不利。

    夏军只有四千多人,对面却有万余,又是这种大平原,可以让对方从容地展开部队,很有可能从侧翼突破形成包围。

    陈健略微有些忧心忡忡,这也算是他第一次指挥平原上的大规模野战,之前的胜利要么是人数相近有技术优势,要么是有地形优势,他对自己的野战水准一直不放心。

    营地中的士兵们并不知道他们王上的忧虑,如同每日操练时候一样,吃着简单的早饭。

    雷火卫的炮兵在检查火药,兵们在领取火绳,检查,营地中静悄悄的,偶尔传来磨砺兵刃的声音。

    斥候们已经派出去了,确保周围三十里之内没有隐藏的伏兵或是援兵。

    辰时,斥候们返,粟岳那边已经有了动作,正在集结士兵准备向前,附近也没有什么伏兵或是援兵,至少三十里之内并没有。

    露水已经被太阳晒干,淡紫色的牵牛花舒展开了花瓣,营地中一股炊烟的味道,几处篝火还在燃烧。

    士兵们都以为陈健要依靠营寨拒守。

    然而陈健看看天色,确信应该是个好天气,于是喊来了传令兵。

    “击鼓,出营,营外列阵。”

    “姬夏,咱们人少,借助营地拒守,最好等到敌人疲敝再出征反击。阵中有井,水源不断,粮食足够。”

    陈健摇摇头道:“别人什么时候打,可不是取决于咱们。万一他们围而不打呢?万一他们等到下雨天再打呢?再说就算打赢了,从营寨中出击还需要时间展开军阵,敌人就跑了。”

    “出去打吧,别把胜败盼在敌人按你的办法来。”

    身边的营队官或是郎将们不再多说,营地中传来了沉闷的鼓声,各个连队的连队长约束着士兵,按照顺序走到营地之外,快速列阵,检查武器。

    各种辎重都留在了营地内,只留下了一千多非野战的辎重辅兵防守。

    士兵们四人一列,组成了行军纵队,斥候骑手在前方游走,防止对面的斥候骚扰。

    纵队行军的速度比起展开的横队要快的多,但是陈健还不敢在战斗中使用,担心万一遭遇到敌人慌乱之下无法展开队形,从而直接被敌人冲垮。

    不过夏**队的训练严格,对方最有威胁的远程武器也不过是射程百十步的弓箭,因而可以在距离敌人一里左右的时候再展开队形。

    两军相距三四里的时候,遥遥看去已经能够看到对方的旗帜和仿佛黑点一样的士兵。

    对面略微有些慌乱,在距离四里左右的时候就停下来,准备展开队形。

    行军队形一旦遭到敌人的袭击,那将是致命的。

    在粟岳看来此时正是这万余大军最为危险的时候,尤其是对面夏军的移动速度极快,而且队伍并没有散乱,担心自己的军队在展开之前就遭到夏军的袭击。

    命令传下,弓手前沿布置,骑手们分散在两翼,随时准备抵挡夏军骑兵的冲击。

    几个首领祭司围在粟岳身边,看着远处已经减慢了速度的夏**队,心中微有惊惧。

    “都说夏军强盛骄傲,果真如此。我本以为他们会在营地中死守,等我们疲惫之后再行反击,没想到姬夏竟想靠着这三五千人与咱们堂堂正正对战?”

    “他们的兵士训练严格,齐行百步尚且不需要停下整队,这正是我们所不及的。咱们需要相距三里就要整队,他们却不急不忙,咱们看似人多,但是主动权却在夏军手中。”

    “他们走得快,这便是让人头疼的事。一旦咱们的军阵展开,宽达数里,左右调动混乱不堪速度又慢,可夏军却可以快速支援。走得快而不乱,这三五千人也可当万人用。”

    粟汤在榆城学了很久,陈健在确定不能用和平手段解决统一问题后,便不再用各种卑鄙手段毒害他了,于是带着在榆城的所见所闻评价了一番夏国的军队。

    在榆城讲过战术,也学过战略,可是讲的那些东西此时却只能用得上战术,却用不上战略。

    粟岳也常听儿子说起这些,也知道对面凭借纪律优势可以比他们更慢地展开部队以有所应对,苦笑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在这里与姬夏决战是最好的办法了,姬夏根本不可能去救援北边那些城邑,况且那边能不能击败娥卫夏三城的军队都难说。”

    “若是围攻榆城对岸的农庄城邑,那里靠近榆城,姬夏可以轻松集结出万人的大军,即便不如这些士兵这样精锐,但是夏国从农庄到作坊、再到冬季修水渠、从头到尾都像是军营一般,拉出的万余人纵然不能冲击,以戈矛防守却能做到。”

    “若是我带着大军北上,攻打娥卫两城,先不说距离遥远,我一旦走了,姬夏顷刻东下,即便城邑新修了城墙壕沟,便真的能挡住夏军?”

    “姬夏八年前攻打东夷,可以迫使穹夕军,那是因为有大河船只水运,东夷在大河下游,穹夕不得不去救。”

    “如今夏郡在草河,又是大河上游,水运逆流,又未必打得过夏国船只。走陆路千里,只怕还没走到粟城就要先被攻破了。”

    “袭击粮草?粮草直接从榆城转运;诱使夏军中伏?夏军斥候众多;引诱他们深入?姬夏走的就像是乌龟一样,一日二十里,到了就挖沟伐木”

    “避而不战退入城邑?姬夏带着人到处焚烧田地,还是不行。汤儿啊,你在榆城学了那么多,只怕都用不上。”

    “从十年前姬夏在榆城建城的时候,咱们就错了。这就是个数万人的堡垒,什么战略都没用,只有在野战之中击败姬夏。若是当初不准他在大野泽筑城,他想要击败我们,就要从遥远的草河一点点向东南推进,等走到粟城的时候也疲惫不堪了。”

    “我现在才想清楚,姬夏从一开始就是准备做一番大事的,把榆城卡在这里,愣是弄出了这么多人。唯一不明白的,就是他到底为了什么?他整天说亲族一体,难道真有这样的人?”

    众人都摇摇头,都说道:“咱们谁也没有想到,原来世上还有铁这种东西,更别提火药。原本若是觉得夏国强大,咱们大可以迁走,如今各个城邑都有垄作的土地,竟是舍不得离开了。”

    粟岳叹息一声,身旁传来一阵阵号角声和战车轮子的吱呀,看着这些熟悉的勇士亲贵们,怅然下令道:“事已至此,只有死战。诸位登车吧,”

    氏族城邑的亲贵勇士纷纷登上战车,这是粟岳军中的主力,后面跟随的是各个城邑的徒步兵卒,这是粟岳赖以取胜的关键。

    八十辆战车,二百四十名各个氏族中的勇猛之人,外加跟随战车冲击的三千兵卒,这就是粟岳手中的精锐,用来决定胜负的一支力量。

    放在十年前,这将是一支可以吊打任何氏族的强大力量,前所未有的冲击兵种和强大战车配合的兵卒,在平原上是无敌的力量。

    与之相应的,贵族乘车、国人徒步、一鼓作气的战法也确保了亲贵们的地位优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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