嗟认为自己的计划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泽等人也觉得这个计划可行,但是在最后的底限上出现了分歧。

    泽的底限是让陈健接受所有大野泽岛上作坊工,给予他们国人百姓的身份,给予十二等爵一样的待遇;而嗟的意见是这太冒险,时机还没到,对方根本不可能答应,抗争绝不可能一蹴而就,要一点点慢慢来。

    “嗟,时机已经到了。今天虽然咱们败了,但是也暴漏了姬夏的弱点,他手中没有足够震压我们的人,就算想要震压也需要时间,这一次咱们不会再上当,不再给他喘息的机会,逼着他将他的话刻在陶泥板上。”

    嗟摇头道:“我听姬夏讲学时听他说过一番话。时机有两种,一是确确实实存在的物,二是难以琢磨的心。前者的确到了,可是后者呢?你能保证每个人都像你想的那样可以坚持到最后?如果每个人都是你我,当然可以,但并非如此,你把他们想的太简单了。我不同意你的意见。”

    十几个人商量到了半夜,最终嗟还是依靠从学堂里学来的很多道理让泽放弃了自己的意见。

    夜里众人散去后,趁着如今没有宵禁、没有禁止各个作坊之间乱窜的时机,以每一间宿舍为圈子,寻找着平日观察后认为值得信任的人,开始秘密地传播着他们的计划。

    经过前几次的告密事件,这一次他们吸取了教训,全部都是单线联系,即便抓出来也很难找到源头。

    只不过看似精密的计划仍旧漏洞百出,几天后,夏城的老国人聚在一起,听供销司的人说这几天发生的奇怪的事。

    “姬夏,这几天那些作坊工古怪的很,很多人拿着他们积攒的为数不多的陶贝大量地购买食物,仅仅这五天,卖出去的食物就相当于以前十天的量。我怀疑是有人暗中在搞什么事。”

    这种反常引起了很多人的警惕,因为榆城的最基本需求保障还是充足的,这些作坊工平日根本没有积攒食物的需求。

    加上前几天发生反抗,让这些夏城国人满心忧虑。

    正如嗟那些人讨论的那样,看似这一次是夏城人胜利了,完美地震压下了作坊工的反抗,但是却把这里统治力量薄弱的现实赤棵裸地暴漏给了每个有心观察的人。

    他们见识到了这些作坊工的力量,比起奴隶的反抗更有力量,因为奴隶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杀死奴隶主自己成为奴隶主,要么退到氏族时代躲开步入文明的社会。

    而这些作坊工则有另一种路可走,在一起协作劳动给了他们纪律性,平日的一些道理也给了他们思想性,这种人的反抗要比那些毫无目的为了反抗而反抗的奴隶更加可怕。

    众人的忧虑写在脸上,齐齐望向了陈健。

    陈健想了一下,问道:“你们觉得他们要干什么?”

    众人大约也没有遇到过这种事,一时间想不出任何一种听起来合理的可能。

    摇头中,有个人忽然一拍脑门站了起来,众人顿时将目光投向他。

    “我想起来了,两天前我们作坊有个作坊工暗地里找我,说是有事向我举报,但他没说是什么,先提了个要求。”

    “他要求我给他国人的待遇,给他在夏城准备一些土地,并送他夏城让他远离这里。如果我不答应,他就不把要告密的事告诉我。我觉得这个要求太荒诞了,就没有同意。你们说会不会和这件事有关?”

    一干人顿时埋怨道:“你怎么不早说?”

    那人无奈道:“当时也没什么奇怪的事发生,再说那人的要求这么高,我又做不了主,谁能答应他?现在想来,正因为他的要求如此高,所以才说明这件事的可怕啊。”

    陈健扭头看了看众人道:“你们说说,同意吗?”

    “不同意!国人身份不能给他,夏城不要这样的人。说实话,我们不讨厌那几天带头闹事的,只不过是他们要的我们不想给,但带头的人我们还是敬佩的,可这个告密的我们不喜欢,也耻于和他同族。不过咱们可以从公产中拿出些钱贝,在其余城邑给他买一些土地,想来他也能答应。”

    陈健嗯了一声,随手在木简上写了个数字,众人也都同意,数量不多。陈健签下自己的名字递过去道:“你和他说,让他问清楚到底是怎么事。这些东西都是他的,到时候送他去很远的地方,让他一辈子也不会再和带他脱离奴隶身份的大野泽人见面。”

    两天后,榆城的管理层再次齐聚,与告密者商谈的那个人一脸急躁,等人一齐就说道:“果然要出大事,有人暗中撺掇作坊工提前准备食物,说是要在几天后不再上工,逼着咱们答应一些条件,否则他们就一直不上工。已经有人在秘密调配他们之间积攒的食物,至少可以撑半个月到二十天!”

    这一切都在规矩之内,夏城人已经习惯了这种规矩内的思维方式,所以他们不是没想到立刻发动武装国人搜查每个作坊工的住处,强制抢走粮食。但这种想法意味着之前立下的规矩全都完了,原本的仇恨没有了规矩的遮掩会更加深刻,这群人也会更加难以管理。

    二十天的时间意味着什么这些人很清楚,意味着整个榆城的体系会彻底瘫痪。

    “那个告密的还说什么了?”

    “他说到时候所有的作坊工会空着手上街,请求咱们答应他们的要求,有人会暗中维持秩序,严禁出现厮打的情况,因为咱们上次说厮打属于冲撞军队,要砍头的。”

    他这番话刚说完,在座的几个人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依着规矩,他们有不干活的权利,只要不怕饿死。依着规矩,他们是人,不能随意屠戮。有规矩做掩饰,很多事情还好说。脱离了规矩,仇恨就从规矩变到了人的身上,到时候谁也保不准发生什么事。

    一干人愁眉不展的时候,人群中却有人大笑道:“这倒简单了!就算是军队想要进退有据都很难,况于这些人?这么多人谁也控制不住局面,到时候有的是办法吓唬吓唬这群人。”

    “冬衣,不是不可以给他们,但是咱们主动给,那是咱们的仁慈;他们要求逼着咱们给,那会让他们以为自己很厉害,将来会越发严重。这一次,就要震压下去,然后再怜悯他们。”

    众人摇头道:“没法震压,规矩一旦破了,对咱们谁都不好。咱们可以随意杀他们,他们难道不能随意杀咱们?到时候咱们这点人,只怕要全都死在这里。”

    陈健摆手示意众人先不要说话,反问道:“你准备怎么办?”

    “简单,告密的不止那一个人吧?拿出一部分公产收买那些告密的人,收买用的钱贝比起二十天的损失不值一提。到时候,叫他们暗暗拿着石头,一旦和咱们对峙的时候,让他们说些激愤的话。混在里面的人石头一砸咱们,那些人以为自己可以控制住场面,哼哼,只怕他们没这个本事。”

    “到时候石头一砸,咱们戈矛齐上,杀个百十人,血一流,咱们又没破了规矩。之后再教育教育这群人,告诉他们不反抗就不会死的道理,他们既不恨咱们,反而会恨这次那些暗中组织的人,让他们再没人敢信。”

    众人顿时一喜,纷纷称赞这个办法,连陈健都跟着点了点头。不得不说这些国人多少有了点统治阶层的觉悟了,尤其是这办法更是屡试不爽,堪称教科。

    唯一的缺点就是因为此时刚从氏族时代走出来,男女关系这一方面没法道德批判,否则的话找出暗中带头的领袖,从下半身找出问题,从人格上批判侮辱,从个人男女性道德上否定这是个好人造反的领袖必须是道德圣人,否则就是值得唾弃的;而统治阶层的领袖私德必然完美,因为三宫六院是合法的。

    不过陈健对于这个人得出的结论却不认同,每一次都以为下一次再也不敢了,然而前世的经验并非如此。

    前世芝加哥的商业大亨和骑警们这一招用的极为娴熟,只不过把石头换成了炸弹,但结果不是再无反抗,而是炸出了八小时工作制和劳动节。

    既然众人都觉得这是个好办法,也觉得自己又学会了一招,陈健也就没打击他们的积极性。

    国人的统治手段还是太粗糙,不过至少有进步,这是好事。

    免得底层抗争之下,上层将来没本事统治新型的作坊群体系的生产关系,自己一死索性毁了砸了,关闭学堂和选拔制度,倒退和其余城邑一样的血统贵族奴隶制体系,因为那种体系的统治技术已经成熟不需要从头摸索,那样自己的心血就全毁了。

    很快,众人提议从公产中拿出一部分,成立一个特别部门,主要负责收买一部分作坊工。

    这笔钱看起来不少,可是比起数千人的冬衣九牛一毛,用少数的私欲毁掉多数人的诉求,最简单不过。(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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