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健所虑的最大的反对声音,无非是夏城来历不明,出于对祖先的尊重而招致的各种反对的声音。

    然而这种内涵的考虑总是敌不过现实的利益,在这夏城人这一次做足了姿态,从不是以一个自认蛮夷的氏族来参与这次会盟的,从一开始就是以一个向往归但却苦于不懂礼仪的远在西北的氏族的身份。

    即便粟岳没有表态,或者说即便粟岳已经表态,那些反对的或是支持粟岳的氏族都不会在这种时候提出反对的意见。

    只是在支持之余,很多氏族希望陈健能够一视同仁,尤其是对于新技术的传播。

    虽然还有很多氏族信封巫术占卜,但是不代表他们不知道技术进步的重要作用,这是两个层面的事。

    沉默的力量是强大的,粟岳很清楚这一点。沉默不代表反对,相反则是一种赞同,因为夏城从救援卫城到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有资格去祭祀的。沉默的最大原因,无非是在支持夏城入盟的这个前提下所考虑的自己城邑的得失。

    对于陈健所要求的大野泽周围十里的土地,那些在大野泽周围的氏族并不在意,这时候地多人少,那里本就是一片飞地,要之无用弃之可惜。相反那些不在大野泽附近的氏族却感觉到了一丝不安,他们不希望、尤其是不希望粟城掌握这些新的技术,那样的话粟城就会更加地难以抗衡。

    陈健想的则要简单得多,如今夏城没有任何争夺领之位的资格,既然准备在前期扶强凌弱,那么粟城无疑是最好的大腿。

    至少三五年之内,即便大野泽的城邑建立起来,夏城也没有余力将手脚伸到大河的腹地,这种互相利用的依附关系,对夏城来说是最好的。之于远交近攻、扶弱抗强之类的,那是在拥有绝对实力的时候才能采用的办法,并非是一成不变的。

    片刻后,看起来并没有太多的氏族反对,陈健心中抑制不住地兴奋,冲着还没有表态的其余氏族道:“我姬夏在此盟誓,终我一生,夏城的火药、练兵、耕种之法,只要各个亲族遵守盟誓的言辞做的正确,我必然不会藏私,与众人分享。将来在大野泽,将会”

    他想要描绘的世界还没有说完,一个冷冷地声音反问道:“姬夏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能有你来决定谁是可以学习你们夏城的那些古怪法子;那些是不可以学的吗?如今会盟并未成功,盟誓也并未进行,姬夏便先说出一些可以违背的盟誓,又是什么意思?谁有资格作为亲族,谁没有资格作为亲族,怕是姬夏并没有资格评判吧?”

    说话那人并不畏惧周围奇怪的目光,施施然站出来道:“我不是反对夏城盟誓祭祀,夏城所做的一切众人都看得到。我对姬夏也佩服的紧,虽然因为事多我只听姬夏讲过一两次,但其中的智慧让我学到了很多,自觉不如。”

    他说完后,还冲着陈健微笑了一下,陈健看了一眼对方,这些天早已将一些强大的有影响力的城邑领认得七七八八,此时当然认得出这是粟城北边的一个强大氏族的领,与粟城相距甚远,周围又有一些弱小的城邑,可谓是大河以北四五百里之外较为强大的氏族。

    氏族中占据主导的是鹿这个姓氏,这是一个实物姓而非卫城之类的抽象姓。可以见得这个氏族也很古老。

    陈健记得领的名字,鹿圆。对于会盟的态度陈健也基本打听了出来,鹿姓氏族并不反对会盟,因为他们面临着北狄的威胁。但是又不希望这次会盟和几十年前一样,各个氏族团结在一个占据主导地位的氏族联盟周围,至少也要保证自己氏族拥有绝对的自主权。

    鹿圆在说完这些后,又向陈健连连致歉道:“我所说的这些,并不是针对姬夏或是夏城。如今大家都知道,夏城的垄作、火药、青铜等办法都是各个氏族所急需的,我也相信姬夏愿意将这些东西与亲族分享,这一点我从未怀疑。”

    “但是姬夏这句誓言说的不对。”

    陈健急忙请教道:“我太年轻又太愚钝,不知道这番话哪里不对?”

    鹿圆郑重道:“羊尚且需要一个头羊,何况于氏族。但是明后天会盟时选出的联盟领,难道可以评判谁对谁错吗?倘若选出了一个领,到时候说我们鹿姓氏族做的不对,然后告诉姬夏不准与我们交换,那又怎么说?姬夏既然说的明白,你所掌握的那些,是祖先传授给你的,那么大家都是同一个祖先,按道理说大家都有资格知道。”

    “但是姬夏的誓言中却并非如此,按你所说,加入将来有一天有人说我们氏族违背的盟誓,于是你就可以不与我们交换了吗?或者说,谁来评判我们是否有资格与夏城交换?难道姬夏觉得自己的智慧可以完全地分清对错吗?如果不能,这个对错由谁来评价?”

    “几十年前,那时候有人可以让所有人信服,能够明断对错并让众人明白他做的才是对的。如今呢?如今试问,谁有这样的威望?谁能让所有人都信服他的判断?谁又敢说不会为自己的氏族谋取私利?假使有一天,有人与夏城交恶,姬夏,你敢说你还会将这些东西与那个城邑交换吗?既然你说只会和做的正确的城邑交换,难不成姬夏的意思是:支持夏城的,便是对的;反对夏城的,就是错的?姬夏以为就凭这几天的讲学这些古怪稀奇的东西,就能让众人信服如同几十年前一样?”

    鹿圆的这番言辞字字都在说夏城,可实际上又每一句都不是在说夏城,领们都清楚,夏城是绝对没有资格成为会盟后的公推的领的,那么谁能来评定对错?

    很自然,这番话是在说起这次会盟的粟城领粟岳。

    粟岳面色一黑,心中直骂却又不好直接说出口,一时间难以有反驳的言辞。如果领来评断其余盟誓的氏族对错的权利都没有,那么这领又算什么?

    其余的领其实一直也想过这个问题,这个问题才是这次会盟的最关键的那道门槛,原本希望在氏族大会的时候说出来,如今这层窗户纸却被鹿圆率先撕开。

    夏城只是一个引子,包括夏城的种种技术传播都是引子,但可以做一个类比。把这种技术交流变为征讨惩戒也是一样:外部的敌人不谈,内部的氏族谁来评定是对是错?按照规矩错的氏族需要所有部族团结一致出兵征伐,谁不担心自己的氏族有一天被“领”称之为“犯了错的氏族”?

    陈健也听懂了鹿圆的弦外之音,虽然心中不满对方拿自己说事,可也没有记恨对方。他要求的希望的目的已经达到大部,至于会盟后是一个类似分封制的名义大一统?还是城邦联盟的松散族群同盟?这就不是一个人的努力所能改变的了。

    虽然不记恨,可既然说到了夏城,陈健也不好一言不,只好赔笑道:“小子哪敢来决断谁对谁错呢?但我有些疑惑,请鹿圆领解答。”

    “请说。”

    “鹿姓氏族的城邑是否也有掌管规矩法度的人?”

    “自然有。”

    “那么评定城邑中某个人对错的,到底是掌管法度的人?还是法度本身呢?放在这里难道不是一样吗?姬夏年纪不过二十,又怎么敢去评定诸位的对错呢?难道咱们会盟的时候不会在祖先面前盟誓吗?遵守誓言的就是对的,违背誓言的就是错的。”

    鹿圆点头道:“姬夏说的很对,是我之前说的不对,还请姬夏不要见怪。”

    “不会。”

    “既然姬夏这么说了,而且说的很有道理,那我就不得不多说一句。城邑有法度,会盟有誓言,如姬夏所言,评定对错的不是某个人,而是那些法度和誓言。”

    鹿圆看到众人频频点头后这才继续说道:“几十年前,亲族们在河岸盟誓的誓词很简单,也没有太多的规矩。因为对与错都是当初咱们推选的领华来评断的。大家都信服,所以他可以评定对错,他就是法度,他就是规矩。,他可以评断对错。”

    “可如今,谁能站出来说自己和当年的华领一样,自己就是规矩就是誓言就是法度?”

    鹿圆的目光有些挑衅地从粟岳的身上滑过后,又在几个实力强大的氏族领身上打转,嘴角不由地有些嘲弄。

    最后他放弃了逡巡,直接走到了粟岳的对面问道:“粟岳领,这一次会盟是你邀请其余亲族的,我请问你可和大家商定了盟誓的誓词?几十年前的那次会盟,不需要太多的誓词,因为只要他活着,他就是规矩。如今没有第二个华领,你难道就准备学几十年前的那些简单的誓词吗?或者说你觉得你可以如他一般让众人信服地评断对错?”

    粟岳心中大恨,却也不可能在这时候怒,只好朗声道:“是我愚钝没有想到这些,并不敢自大地认为自己可以去和华领相比。”

    鹿圆大声道:“部族会盟,亲族不争,我们城邑是支持的。但是!会盟的誓词必须要写清楚,哪些是该做的,哪些是不该做的,不该做的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是联合亲族消灭?是罚取奴隶粟米?还是被驱赶流放到数百里之外?亦或是不准和夏城交易?不把全部这些加入到盟誓誓词中,我们氏族是不会参与这次会盟的!因为我不想选出的领一句话就可以决定我们氏族的生死对错!这些盟誓的誓词,也必须由各个氏族商量才行。”(未完待续。)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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