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之际,草木枯槁,正是野火最可怕的时候。因为知道了火的可怕,所以这个世界的氏族才有了在三月三禁火一天的习俗。

    火焰烧起的时候夹杂着浓烟,失去了水分的高草腾起了冲天的烟尘,这时候又没有天雷,这火烧的古怪。

    陈健看了一眼四周,火焰从四面八方烧起来,秋风正劲,火借风势几个呼吸的时间已经染红了天上的灰烟。

    月姓氏族的几个人转身就要跑,女孩临跑的时候还不忘气急败坏地跺了一下脚,这场火下来,只怕药是采不成了。

    陈健身边的人还在瞪着陈健的命令,并没有太多慌乱,然而这火势有些古怪,四面八方都有浓烟,他们在马上寻找着烟尘稀疏的地方。

    “拦住她们,给他们抓来。”

    陈健喊了一声,身边的人立刻纵马跑过去拦在了那几人的前面,几个人绕不过去,身喊道:“你要干什么?赶紧跑啊!”

    “跑?你能跑得过山火?乱跑只能被烧死,都给我留在这,你们想活命就听我的。”

    女孩急道:“跑或许还能出去,留在这一定要死的!”

    “我说死不了就死不了。”

    或是慌乱中没了主意,也或是她也知道跑不过山火的事实,终于不再试图从那几匹马旁绕过去。

    既然决定了留下,她倒也是个果决的人,再无废话,喊道:“那咱们就听这个夏城人的。他肯定也不想死,或许真有办法。”

    陈健跳下马,判断了一下四周的情势,吐了口唾沫在手指上试了一下风向,判断了一下火势蔓延色速度,指着下风向道:“在那边点火,快点,烧的越宽越好。”

    这命令极为古怪,族人颇为不解,这哪里是想在火中逃命,分明是嫌弃自己死的慢了。

    可是夏城的那些人已经习惯了听从陈健的命令,一贯正确下的固有思维让这些人不再多想,几个人从包裹里拿出火石和提前烤焦的麻布,擦出火花后用力吹了几口。

    早有人用铜剑割了一堆的干草,挽成一支支小火把点燃,分发下去,一切井然有序。

    分到月姓氏族那几人的时候,几个人疑惑地看着女孩,女孩咬牙道:“听他的吧,如今跑也跑不出去了。”

    几十个人一字排开,同时将火把丢在了草上,片刻间熊熊烈焰连成一线,迅速蔓延开来。

    这些人还不明白怎么事的时候,陈健跳下马喊道:“跟我去后面,把后面也点了,你们没有马的留在这。”

    跑出去百十步后,空气已经变得炽热,陈健扔下了火把,如同在军队一样,这些人齐刷刷地将火把扔掉,寻思地掉头返到只有三四百步宽的还没有燃烧的草地上。

    两侧的火都被点燃,可诡异的一幕出现了,两侧的火焰像是被人推着一样,没有向他们站立的地方燃烧,而是朝着远处已经烧旺的山火冲过去,像是一对分开已久的大雁找到了彼此,很快的拥抱住。

    温度还没有到难以忍受的地步,三四百步的空间加上又烧出的空地,足以隔绝那么远的炙热。

    四周都是烧的焦黑的土地,唯独这些人站立的地方还是枯黄的,仿佛这些火在惧怕这里的人一样,这里的草也不是绿的,更没有水分,可是那些可怕的火焰却不朝这里燃烧。

    女孩看的愣了,身边的人也怔在那里,本以为是自寻死路的办法,却仿佛有如神助一样出现了这么大的空地。

    道理其实很简单,火焰燃烧旺盛的地方温度高气压低,空气会往那里吹动,点燃身边的火焰,火被自动地朝着火势旺盛的地方而去,从而烧干净身边的草,留出足够活命的空地。

    可这道理放在这个时候,在笃信占卜祭祀的月姓氏族的眼中,却有了不一样的意味,每个人的眼中都满是好奇,还有几分死里逃生的惊喜。

    然而陈健却没有顾及这些惊喜与好奇,撕开自己的衣衫,拿出短剑在地上挖了一些湿润的泥土夹在两层布料中间,捂在自己的口鼻上喊道:“都这样,趴在地上。把马摁在地上!”

    夏城的人自然是顺从无比,月姓氏族的人却也毫不犹豫有学有样,四周呛人的味道经过那两层布料之后,果然减轻了许多,呛得人半闭着眼睛,眼泪哗哗地流淌,几匹马惊了,径直冲向了火海,主人心疼地跳起来就要去追这些他们最亲密的伙伴,却被陈健死死抓住。

    也不知过了多久,四周的空气不再如之前那样炙热,呛人的烟尘也逐渐消散,每个人身上都落了一层灰,脸也是黑乎乎的,只有被呛出眼泪的地方留下了两道雪白。

    闷了半天的陈健扔下了包裹着湿泥土的布料,坐在地上大口地喘息着,喘匀了气之后,摇头苦笑道:“衣服碎了,这可怎么办?”

    不只是他,每个人的衣服都被撕开,一个个灰头土脸。本想鲜衣怒马地去一趟月城,却弄成了这副模样。

    女孩擦了擦脸上的灰泥道:“活下来就好,衣衫算什么?难道我们月城连间衣衫都拿不出?”

    “对了,姬夏,刚才那火为什么不烧这边?多亏你啦,要不然我们乱跑,这么大的火,这么浓的烟,只怕真的跑不出去。”

    陈健歪着头,颇为可怜地看着那个女孩,半晌才道:“你父亲是月城的首领?你没有哥哥弟弟?”

    “没有啊父亲”

    她本想着听人说起过的一件事,父亲年轻的时候受过一次伤,从那之后自己便没有弟弟妹妹了,之前的两个哥哥还没长大就都死了。

    可是当着外人的面,总不好说这些话,只好说道:“我没有兄弟姊妹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等火灭了,咱们就走吧。”

    女孩愣了愣,不明白陈健为什么忽然问这些毫不相干的事,起身咱三朝着陈健行礼致谢,陈健也还礼,但也没多解释。

    “你们先走吧,我还不能走哩,我要给父亲采药。”

    陈健身边随行的几个人刚要说点什么,被陈健踢了一脚噎了去,陈健跳上马道:“既是这样,那我们先走了。愿祖先庇护你和你的父亲。”

    走出很远后,一个随行的人走到陈健身边道:“姬夏,这火烧的古怪啊,又不打雷,哪里会着火呢?而且这火从四面八方烧起来的,是不是”

    陈健摆手道:“不要说了,这是他们城邑的事,我们不掺和。这不是夏城,也就没办法用夏城的对错来评价这些事。吃死者的脑子在夏城是大不敬,可在草原部族却是对死者最大的哀思,天底下的事,还不是以夏城的规矩去评定对错的。”

    “我不在乎谁是首领。我要见的是月城的首领,不是某个人。谁是月城的首领,我们就带着礼物去见谁,谁就是夏城的朋友。”

    随行的那人叹了口气,小声道:“可是姬夏,要不是咱们今天出现,那个女孩可能已经死了。真可怜,咱们”

    陈健啧了一声道:“行啊,你是吃饱了都学会可怜了?我问你,那你说咱们杀了那么多草原的人,那么多西戎人,他们有没有妻子儿女?他们的妻子儿女可怜不?要不要以后打仗的时候你就不去杀了?蹲在家里最好了,是不是?”

    那人急忙摇头,陈健在军阵中十分严厉,可平日里还是和众人嘻嘻哈哈,从未有过这样重的说话,心中有些害怕,忙道:“不不不,我才不蹲在家里呢。”

    说完之后,却又嘀咕了一句道:“可是西戎人和草原部族还是不一样吧?我我没可怜西戎人,但我现在看到她了,所以就”

    陈健皱眉道:“行了,我知道了。她父亲病了,早晚要死,可是偏偏又如她说的那样受族人爱戴,她父亲又是个将城邑的一些事交给其余人分管的人,换了谁当首领城邑还是一样。就像咱夏城的一些小伙子,喜欢一个姑娘,顿时觉得姑娘家屋顶上的燕子都比别人家的要好,连带着也喜欢屋顶上的燕子。如今她父亲就是那姑娘,她就是姑娘房顶上的燕子。她这次不死,下次也得死,咱们眼睛看不到,你就当她没死就是了。”

    可能陈健怕自己的这番话让这些尚有淳朴观念的人难以接受,叹息道:“这不是在夏城,也不是和西戎人草原诸部打仗。害她的人是不是也是咱们的亲族?这要是西戎人或是草原诸部干的,你说我会不会管?就像是当年卫河的叔叔一样,你说卫河的叔叔可怜不?我看你就是看人家长得好看,上次卫河的叔叔逃来的时候,可没见你说这些话。”

    “我问你,除了这是个女孩子外,这件事和卫河叔叔逃到河阴城那件事有什么区别?你要真有那心,当时就该可怜卫河的叔叔。要么你就学你哥,为了弄清楚心里的疑惑,司寇也不当了,什么也不要了,风餐露宿跑到千里之外只为求个答案,你要不要试试?这样吧,我给你送到西戎人的聚落里,你去找个好看的女孩子,她爹被咱杀了多可怜啊?你去可怜可怜她呗,顺便理一理你心中的疑惑?”

    那人羞赧地一笑,低头道:“我知道错了。我可不学我哥,我也真没可怜西戎人”

    陈健笑着摆摆手,他也不是很在意,示意这件事就过去了,拍马向前。

    那人头又看了一眼在后面的女孩,叹了口气,将头扭过去,嘀咕了几声,终于转过身,不再多看。

    身后,女孩用柔弱的手指擦拭着脸上的汗珠和灰尘,发钗散乱,汗珠滑落的地方露出了粉嫩的肌肤,虔诚而又满怀期待的站在烧焦的原野上举目眺望,希望可以看到在焦黑的原野上绽放出奇迹那朵可以治好父亲病的花。

    在陈健的身影即将消失的时候,她还是扭过头,默默地看着陈健的背影,忘着死里逃生的原野,嘴角露出了浅笑,冲着已经看不清的身影躬身轻道:“谢谢你。等我去,你会告诉我这火到底是怎么熄灭的吗?”

    想要答的人听不到,自然也看不到女孩灰尘蒙蒙的脸上露出的期待。

    许久,女孩收了目光,嗅着空气中的烟火味,虔诚地祈祷着,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这火一定是因为那朵花就要开了才点燃的,祭祀说那朵花可以让人活下来,这火一定是上天要来毁掉它的。如今火被他熄灭了,那花一定会盛开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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