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的路走得很慢,每天只能走不到三十里路,一路上都有孩子的哭闹声。

    太阳还很高的时候,就要停下来,让族人去捕鱼,否则吃的根本撑不到去。死亡行军的目的是屠杀,而陈健想要这些工具活着,当然得给他们吃的。

    篝火旁,狼皮递给陈健一条烤熟的鱼,问道:“健,你和那个蛾子部族说咱们两个部族不打仗,他们会遵守吗?”

    陈健摇头笑道:“有头狼说不吃你,你是选择相信呢?还是选择赶紧磨出来柄石斧?打不打仗,不取决于守不守诺。”

    “我觉得也是,那个部族太狡猾,给咱们的公牛都是割了蛋的,他们怎么割的?你上次割小猪都死了,割了有什么用?”

    “用处大了。割了猪的,猪吃起来不臊;割了牛的,不打架不说,等到想生小牛的时候也不会乱趴,你要知道这玩意可是能趴在自己妈身上的,它可不知道同族不婚的事。”

    陈健想起了前世的太监,失笑了摇摇头,这是门技术活,就是从劁猪骟牛积累的经验。太平军打了天京腐败后,割了那么多,手艺太潮,只活下来几个。

    不管怎么说,一个大一统的国度太监这东西是不可避免的,这是皇权和文官阶层争斗的手段,长于妇人之手的皇子只有太监可以信任,哪怕是妃子都不行,因为妃子还有爹妈。宫廷女官可能怀上别人的孩子,哪怕皇帝认为自己上的也未必可信。从外面弄个羊肠在里面装上别人的某种液体,含在嘴里藏好,让探视的女亲属探视刚刚被皇帝临幸过的妃子,未必不能瞒天过海。

    围绕将来的那座椅子,会有很多突破下限的行为和方式的,那是人世间最丑陋的戏剧发生的地方。

    狼皮见陈健笑的古怪,奇道:“弟,你笑什么呢?”

    “没事,在想那个飞蛾的部族到底发展到什么程度了。去后咱们得抓紧时间了,不能把希望寄托在狼信守承诺上。”

    “嗯。我也想快点去,现在麦豆都快成熟了吧?可是咱们就能走这么快。健,橡子还够吃几天?”

    “算上鱼的话,还能吃四天吧。四天要是狸猫还没把吃的送来,咱们就得在河边专门捕一天鱼,走得就更慢了。”

    狼皮叹了口气,四天狸猫才走了两天半,来的时候可是走了将近十天,只怕四天后真要停下捕鱼了。

    “你说狸猫现在到哪了?”

    “最多跑了一半吧?”

    事实上,陈健猜错了,狸猫远比他猜的更快。

    当狸猫带着几个人离开后,他的脑子里就是城邑中的兰草和族人,因为见识到了落星部族的勇猛,他很清楚陈健说的没错,留在家中看守麦田的人根本不是落星的对手。

    因为跟随陈健一同屠戮过老人,看过山上女人的惨状,所以他更不想让自己在乎的族人和女人陷入那种境地。

    跑了半天后,身边的几个人都已经跑不动了。狸猫也气喘吁吁地坐在河边,摇头道:“这可不行,还得跑快点,家里只有老人和孩子,万一他们出去采树叶被落星部族看到怎么办?”

    那几个咽了口发苦的唾沫,忍着酸胀的牙痛道:“慢点跑吧,真跑不动了。”

    两个人躺在石头上,一点都不想站起来。

    狸猫撑着发酸的腿,走到那几个人面前,抓起一个装着橡子面的口袋和一把盐道:“你们在后面慢慢跑,我得先跑去。兰草还在村落里,我想有个孩子。”

    他扔下了身上所有的东西,只留下了干粮袋和一口短剑,绑了绑草鞋,看着已经要落山的太阳,忽然想到了陈健曾说过的那个故事,一个追逐太阳的人。

    于是他站起身,朝着夕阳奔跑着,今晚上是月末,会有月亮为他照出一条路。

    荆棘划破了他的小腿,蚊虫叮咬着他的脸颊,他什么都不管,只贴在河岸上,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奔跑着。

    饿了,就抓一把橡子面含在嘴里;渴了,就趴在河边喝上一通;困了就爬到树上休息一会。

    这样剧烈的奔跑他从未尝试过,以往追猎的时候也没跑过这么远。他觉得自己的腿里的血就像是融化的铜汁一样,正在逐渐地冷却,冷到腿失去了知觉,只剩下酸麻。

    脚上有了水泡,脱下鞋用荆棘刺破,继续朝前奔跑。

    然而人终究是有极限的,在太阳又一次要落山的时候,狸猫知道自己麻烦了。

    可能是喝了太多河水的缘故,也或许水不干净的原因,他觉得肚子疼,蹲了一阵,他的腿更加酸软,可站起来一会,肚子又会开始疼,又要赶紧蹲下去放茅。

    第三次站起来后,他吼叫了一声,索性把身上的衣裳全都脱了下来,把衣衫挂在脖子上,心说再疼就边跑边解决吧,我才不去蹲了,没有时间了!大不了快到村落的时候去河里洗洗!

    撑着发虚的身体站起来,正如他所想的那样,即便再有感觉,也绝不蹲下,任凭那些他自己觉得恶心的东西流淌在腿上,脑子里只想着快点到城邑。

    他不记得自己肚子又疼了几次,甚至自己都忘了,只觉得身体越来越软,但还是挪动着要撑不住的腿,朝前奔跑着。

    撑不住的时候,就会默默脖颈上挂着的那枚猪牙,告诉自己是部族跑的最快的男人。

    每一天太阳都在身后升起,在眼前落下。

    似乎,自己就是健故事中那个追逐太阳的人。

    当第三次看到夕阳就在眼前的时候,他也看到了野民的村庄。

    于是他笑了,嘴唇早已干裂,笑的时候绽破,满是鲜血。

    他没有追上太阳。

    因为他不想追太阳。

    只不过太阳落山的地方,恰好是自己族人所在的地方。那里有母亲,有兰草。

    迈着虚软发冷的身体跳进了冰凉的河里,洗了洗身上的污秽,穿好了衣服,他不想让兰草看到自己这样。

    不到三天的时间,跑了族人行进了十天的路。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想着,如果自己不死,总有一天要用步子量一量自己跑了多少步。

    他要当成一个故事,告诉自己的孩子,自己曾经用了三天,跑了别人要走十天的路!

    早有巡视的野民看到了他,狸猫浑身发抖,挣扎着从河里走出来,趴在了角鹿上,迷迷糊糊地说道:“送我到城邑,到了后如果我还睡着,用火炭烫醒我!”

    几乎是说完这些话,他就晕厥在了角鹿的背上,野民不敢怠慢,急匆匆地将他带了城邑。

    城邑中的族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是胜了?还是败了?狸猫为什么自己来了?其余的人呢?

    那个送他来的野民说道:“他说,要是他还睡着,就用火炭烫醒他。”

    族人们纷纷看着兰草,兰草看着已经虚弱的不成样子的狸猫,心疼不已,可还是咬咬牙,拔出了簪钗,轻轻地扎在了情人的虎口上。

    可是第一次太轻,狸猫睡的很死,她狠狠心,用力扎了一下,随后就拔了出来,握住了狸猫的手。

    狸猫惊醒过来,赤红着眼睛,看着错愕焦急的族人,用已经沙哑的嗓子喊道:“胜了,咱们胜了!”

    最后的一丝不安从族人的心中消散,整个城邑都荡着兴奋的叫喊声,狸猫一把抓住旁边的榆钱儿说道:“你哥让我告诉你,准备一千二百人吃十天的食物沿河送去。有些敌人跑了,必须要所有人都来城邑里呆着,不准出去。吃的不够喝奶”

    话还没有说完,狸猫就觉得自己的嘴巴似乎还在动,也似乎没有再动,眼前有些黑,似乎听到了族人担忧的叫喊,又似乎看到了这两天一直追逐的夕阳。

    他拼着最后的力气,张动着嘴巴,以为自己说完了,可实际上他只是张合着嘴巴,最后并没有声音,昏迷了过去。

    榆钱儿看着有些慌乱的人群,说道:“不要乱,我哥说了,让咱们不出去,没有人能攻进城邑的。去几个人,通知那几个野民村落,让他们带着吃的和女人来城邑。分出一半的女人专门给孩子喂奶,剩下的女人把孩子交给她们,咱们去准备吃的。来几个人照顾狸猫,让兰草屋子去,她还怀着孩子。”

    她忆起自己当初盖屋子时的勇气,心里知道越是这时候越不能乱,既然哥哥让自己负责,总不能坏了哥哥的事。

    习惯性地揪着自己的辫子,想着还有什么要注意的,还有什么哥哥教过自己的?

    “对了,叫人烧开水,里面放上盐,给狸猫喝。哥哥说晕了要喝盐水,盐里面加上蜂蜜,给他喂进去。”

    “他身上好凉。”

    “抓个女奴隶,让她暖和狸猫的身子,兰草姐姐还怀着孩子,不能受凉。”

    几个女人按照她说的去准备了,也有人看着外面已经略微发黄的麦田,叹息道:“现在野鹿和羊最喜欢麦豆了,每天要好多人驱赶才行,都撤到城里,等咱们再出去的时候,恐怕恐怕剩不了多少了。”

    不止是那一个人如此感叹,大部分族人都明白没有人驱赶鹿群会是什么样,看着那成片的麦田,心如刀绞。

    越是快要成熟,毁掉就越会心痛。野鹿喜欢这种甜甜的禾本科植物,更喜欢那些密集的豌豆,没有人看守,它们可以在几天之内吃个精光。

    榆钱儿眺望着她最喜欢的、整齐的麦田,咬咬牙道:“麦田没了还可以再种,人要没了什么都没有了。哥哥说要护住族人,没说让我护住麦子!我只听他的。”

    就在榆钱儿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一个有些微弱的女人声音传来。

    “我有办法可以既护住麦子,又防止那些人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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