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月初一,族人们有简单历法后的第一个初一。

    不论是历法赋予的特殊性,还是要祭祖的事实,对于村庄里居住的每个人来说,今天都注定是个重要的日子。

    石头和族人们如今也是村中的一员,这日子对她们而言也一样重要。

    她早早地醒了,热烘烘的炕上铺着干草和毛皮,比起在洞穴的时候舒服很多。毛皮的数量比起隔壁族人要少很多,毕竟自己族人的家底很薄,但她仍然很是满意。

    隔壁族人什么都有,唯一比自己族人少的就是姓。商量了许多结果,但众人都各执一词。有说以陶为姓,有说以弓为姓,还有人要以熊为姓,争吵了半天也没有结果。

    当时健拿着一把名为稷的草籽,声称不久后会让陶、弓、网之类的东西黯然失色,但族人们在没有见到之前,还是有些观望,一些人习惯性地同意,但毕竟还是少了些说服力。

    至于有熊之类的提议,健说那是先祖,将来每一个黄皮黑眼的人都是先祖的子孙,我们脚下的土地便是有熊的土地,我们居住的村子便是有熊的村子,凡是祭祀祖先的地方便是有熊,凡是和我们一样梳着发髻束发的便是有熊的子孙,不能以这个为姓。

    石头不知道国、群氏的概念,只有姓、血族的概念,但还是理解了健的意思。自己也是黑白熊的后裔,但为了区分血脉和子嗣,以石为姓。

    若是以有熊为姓,只有隔壁部族是黑白熊的后代,自己有什么理由去祭祀黑白熊呢?

    自己族人如今唯一比隔壁族人多的,便是这个姓。其余的却都有些不如。

    但生活是要纵向对比的,不可以横向去比,她大约明白这个简单质朴的道理。而且隔壁每次狩猎带的猪羊,有时候也会分给他们一些。

    她作为石姓部族的首领,比别人要敏感,所以早早分清楚了借和送的区别。如今自己部族还欠着隔壁部族好多的鱼,只是对方并没有让她们现在就还。

    族人的生活比起以前好了太多,吃的饱了,住的地方也不再潮湿。自己的小女儿前些日子病了,隔壁的族人送来了煮熟的鸟蛋,还有一些苦苦的草熬煮的水。为了让小女儿喝下去,那个叫榆钱儿的女娃还给了小女儿一块枫糖,一碗煮杏。

    这时候杏子早就落了,但健却把煮熟的杏子放在了陶罐里,盖上盖子后趁热用松脂封住盖口,放进了挖出的地窖里,放了这么久居然还没有坏。

    如今女儿的病已经好了,还在炕上酣睡,昨晚上吵吵着要听健哥哥吹笛子,闹到半夜才睡去。

    她自己其实也很喜欢听那笛声,当时月亮正圆,从山崖边上升起,族人们都没有说话,只有悠长的笛音和篝火的哔波。

    听那笛音,自己仿佛飞到了天上,化为了一朵白云。

    看着翠绿的草河蜿蜒而下,看着河面翻腾的白色浪花,微风拂过河边的柳和芦苇,吹皱了莲池中的月影。村庄耸立,孩子欢笑,炊烟袅袅,自己就住在河边。

    想到前些天盖屋子的场景,仿佛族人们的劳作唤醒了山川河流。曾经的山坡如今变成了村子,曾经的小溪被挖换了方向,曾经野性难驯的猪羊静静地趴在窝里吃草

    族人们有着各自不同的理解,不仅仅是单纯的好听,最后有人站出来问健这笛子吹的是什么?

    石头记得当时健站起来指着村子,指着远处的草河道:“我们的村庄,还有那条大河。”

    她有些惊奇地发现不仅仅是自己,更多的人在刚才也想到了这些,那笛子仿佛能看透别人的心思。

    隔了一夜,耳朵里仿佛还荡着笛声的悠扬。她抻了个懒腰,推开了树皮垂下的门,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好多人已经醒了,昨晚上想必很多人都没睡好,盼着今天的祭祀。

    和往常一样,她拿起一块皂,挽起两根短绳,去河边梳洗。上游打水,下游梳洗,这是族人们商定好的事,有人违背会被罚背石头的。

    青石板堆砌的平台,上面的苔藓已经被太多人踩掉了,并不湿滑。几条小鱼追逐着这些白色的泡沫,还有几个女人在细心打理自己的辫子,她们和自己族里的几个男人这些天很是要好。

    石头发现,这些细小的变化正一点点地改变着族人的生活,自己比起老祖母要年轻一辈,所以她想的是自己也要适应这样的生活,将这些经验流传给下一代,而不是感概自己老去。

    远处,榆钱儿拽着自己的两从整齐的小辫子跑过来,告诉她老祖母请她一起去炖鱼,还有把昨天用木炭画好的黑白熊绑上绳子。

    等到她准备完这些事的时候,太阳已经很高了,健说等到屋子的影子缩到那块记载着每天收获的石板的时候,就要都去山下准备了。

    她捧着一个很大的、上面刻着鱼纹的陶盆,里面装着一尾大鱼,用花椒叶和茱萸韭花炖过,闻起来很香。几只小狼崽一直跟在后面,叼咬着她的小腿,被跟在后面的榆钱儿骂跑了,她可舍不得打。

    山下,所有人都已经在那里了,男人们按照平时在河滩练习的模样,此时正乱蓬蓬的站着。

    石头小心翼翼地将陶盆放在了木头搭建起来的台子上,上面已经摆满了各色食物和一些工具,那柄长长的弓也在那里,弓捎上挂着一片赭红色的布条,正随风舞动。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鼓声忽然响起,如同旱天里悠然的惊雷,比之昨晚的轻笛多了几分沉重和肃穆。

    随着鼓声响动,男人们立刻站成了几列,在咚咚的鼓声中格外震惊。她的心也随着这鼓声沉沉地跳动了一下,仰起头,看着自己缝制的、现在挂在树梢上的那面巨大的黑白熊的旗帜,心中充满了崇敬。

    雷鸣般的鼓声中,她身悄悄看了看远处的村庄,对于先祖的指引更加的崇信。

    鼓声响动了一阵,终于停歇,随后又是急促的一声,在场的所有人都双膝跪下,冲着飘扬的黑白色旗帜发自内心地感激着。

    双手掌心朝上砰在地上,头轻轻地触碰着手心,这是最没有防备的姿势,因为他们知道真正的先祖不会害自己,只会引导他们更好的活下去。

    祭拜了祖先之后,便是祭拜天地。感谢上苍送来阳光雨露,感谢大地带来草木欣荣。

    只是祭拜的时候是微握着拳头,头也不会那么低。因为天地不仅仅有阳光雨露草木欣荣,还有电闪雷鸣冰雹霜雪。敬谢之余,若是洪水冰霜,族人们也不会闭目等死,而是会握紧拳头,用劳作与之抗争。

    石头听得到健在远处念着什么,听起来很顺口,自己重复了一下,就像是喝蜂蜜一样顺滑,最后的音总是和前一句相似,并不拗口。

    大约是在说感谢先祖指引,感谢天地慷慨,如今族人已经在这里安家,今天又是个丰年,希望明年也会如此云云。

    不久后,鼓声再一次响起,族人们纷纷站起来。经历了刚才的肃穆,此时整个场地都是静悄悄的,每个人都融入到这种情愫当中。

    “感激先祖,指引我们学会了弓箭。可以捕获猎物,可以不惧猛兽。”

    健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几个人抬着用纤维布缝制的猎物,里面絮满了草叶,足足有一人多高,看起来像是狼、又像是老虎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身上花花绿绿的,用草叶和各色花朵染色,在阳光下投下了巨大的阴影。在这尊草兽的额头画着一个圆圈,用鹿血染红,更是骇人。

    女人们退到两边,男人们纷纷拿起了弓箭,站在了极远的地方,学着陈健的话说了一遍,冲着先祖的旗帜行了一礼。

    那里有一根绳子,两族的人都站在了绳子后面,石头觉得这距离很远,而且自己的族人对射箭并不擅长。

    两族的男人分别用着两种箭,一种羽毛是黑色的,一种羽毛是白色的,分成两边朝着那头猛兽射去。

    女人们明知道那头猛兽是草叶做的,可还是被它巨大的身躯压迫的有些难受,此时看到自己的兄长儿子纷纷抽箭去射,忍不住发出了一阵叫好声。

    咚咚的鼓声越发地急促,族人们的血也被这鼓声燥的发热,大声地叫喊着,为自己的兄长儿子或是中意的男人叫喊着助威。

    羽箭一排排地射到了上面,也有不少人射飞了,甚至还有一只倒霉的鸟被射飞的箭射落,惹来众人的哄笑。

    最后每人就剩几支羽箭的时候,那头草兽额头上的血圈仍没被射中,族人们的喊叫声越来越响亮,鼓声也越来越急促,直到有人一箭射中,所有人都高声叫喊着。

    石头也随着这气氛吼叫着,其余人冲到了场地里,几个人将射中的狼皮高高地抬起。

    老祖母叫来石头,两个人很郑重地从一个陶盒里,拿出一柄野猪牙磨出的长匕首,这是陈健交给她们的,两人以族长首领的身份,将这柄匕首挂在了狼皮的脖颈上。匕首上雕刻着简单的血纹,尖被磨成了三菱形,很短,但很漂亮。

    族人们抬来了那头被射“死”的草兽,堆放在昨天布置好的青石圈内,用火点燃。

    而远处,另一场竞赛正在开始,几个人在数百步之外,举着柳条盾和石斧,随着鼓声响起,一同冲向了几百步之外的另一头草兽。

    族人们早已经围过去,给各自喜欢的人助威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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