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大广场间一片肃静。

    偶有窃窃私语者,也是尽量压低了声音。

    陆凤秋此话一出,一时间却是无人应和。

    陆凤秋也不着急,老神在在的坐在至道殿前的蒲团之上,静静等待。

    不多时,有一人站起身来道:“贫道广平子,乃是山外一散修,敢问陆圣,《道德经》中有一句,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

    “这玄牝之门何解?”

    陆凤秋闻言,微微一笑,道:“玄牝,乃是我炼气之法,修真之境体悟中的一种精神觉知状态。”

    “那是一种在心无所住,至善如水,虚怀若谷,百谷之王境况之下,产生的一种特殊明澈觉知,称为谷神,也叫玄牝。”

    “所谓玄牝之门,便是指打开这一种体悟之境。“

    那广平子又道:“世人皆传陆圣所传的炼气之法,开创了天下第三大修炼体系,性命双修之道,可否能从这《道德经》中寻求出根本所在?”

    陆凤秋道:“自然可以。”

    广平子闻言,道:“贫道资质愚钝,修行七十余载,亦不过附体之境,若贫道转修炼气之法,可否有所成?”

    陆凤秋摇头道:“炼气之法,非是世人皆可修之法。”

    “想要有所成,亦是需要大毅力,大工夫。”

    广平子闻言,若有所思,坐在一旁。

    广平子这么一出言,便引动了在场之人的热情,广平子不过一个附体境界的散修而已,无门无派。

    圣人陆子也如此亲和作答,让一个个小门小派之人便尽数开始提出自己心中之惑。

    《道德经》玄妙,常人难懂其一。

    大多都是似懂非懂,似明非明。

    所以,一时间,大广场间倒是问答之声不停,陆凤秋的回答引起一阵阵惊叹之声。

    眼见场中氛围热切,有些人自然便坐不住了。

    只见坐在洪玄机身侧的那些大儒个个摩拳擦掌,朝着洪玄机看去。

    洪玄机却是微微摇头,低声说道:“再等等。”

    洪玄机身旁的四季书院院主黄天波疑惑道:“玄机兄,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洪玄机却是用眼神示意一番,朝着那对面不远处看去。

    “看见那伙人了没,那是诸子世家之首,梵家。”

    “梵家这一次可谓是倾巢而出。”

    “那梵家的老东西,恐怕已经突破了造物主,此刻正憋着一口气呢。”

    “梵子是儒家诸圣之首,也是诸子世家之中最不希望青云子成圣的。”

    “待梵家出手之后,我们再摸一摸青云子的底细,再出手不迟。”

    一众大儒听了,尽数点头。

    此时,洪玄机的目光显然被对面的梵家之人感应到。

    梵家众人之中的梵家老祖与洪玄机眼神相撞,然后各自又相安无事。

    这边,梵家老祖朝着身旁的梵家家主说道:“云涛,是时候了。”

    “我梵家为诸子世家之首,理当重拳出击。”

    梵家家主梵云涛,在一旁低声道:“云涛明白,老祖。”

    只见片刻之后,梵云涛直接站起身来,朝着上首的陆凤秋高声道:“梵州梵家梵云涛,素闻《道德经》乃是万经之王,只是梵某却是不敢苟同!”

    “梵某有些异议,还想向陆大掌教请教一番。”

    梵云涛此言一出,顿时引起场间一片哗然。

    有太多人翘首以待,打起精神来。

    众所周知,梵子是儒家圣贤,梵云涛作为梵家家主,其身份地位更是堪比圣地之主。

    如今梵云涛不像其他人一般称呼青云子为陆圣,而是称其为陆大掌教。

    在场的人便明白了,这梵云涛定然是来砸场子来了。

    中古诸子之间,亦有学问之辩。

    传闻,诸子世家之人,一向对青云子的圣人之位不太承认。

    今日的论道大会,可是有好戏看了。

    陆凤秋看到那梵云涛出头,微微一笑,心中暗道,等了许久,总算有人出来送一血了。

    只听得陆凤秋风轻云淡道:“不知梵家主有何异议?”

    梵云涛头顶高冠,身着儒服,当真是一派大学问家的气派。

    只听得他朗声说道:“我也曾通读《道德经》,观其中道理,只得出两个字。”

    陆凤秋道:“哦?哪两个字?”

    梵云涛道:“无为!”

    “纵观《道德经》全篇,都是在阐述无为之道。”

    “然而,无为之道在我看来,却是大错特错!”

    “无为之道,无视礼法,无拘无束,随其自然,任性而为。”

    “若世人皆是如此这般任性妄为,那岂不要天下大乱?”

    “若世上无礼法,岂能天下太平?”

    陆凤秋闻言,不动声色的问道:“敢问梵家主,是否十分喜好礼?”

    梵云涛昂首挺胸道:”那是自然,礼乐崩坏,天下就会动乱不止,臣民百姓就会受苦不已,无礼岂能行?“

    陆凤秋笑道:“敢问梵家主,上古之时,可有礼乐?为何上古圣皇治下,百姓能安居乐业?”

    梵云涛闻言,语气一滞,然后说道:“上古圣皇便是礼的化身,虽然没有提出有章程的礼法,但定然是有礼的。”

    陆凤秋道:“梵家主认为,天下动乱因为礼崩乐坏?”

    梵云涛道:“那是自然。”

    陆凤秋道:“那梵家主可知,当今天下,为何战乱不休?”

    “远的不说,当年云蒙国铁骑长驱直入,兵临玉京城下之时,礼乐可曾崩坏?”

    “精元神庙发动圣战礼乐可曾崩坏?”

    “诸子世家尚在,乾帝登大位数年,若是礼乐崩坏,岂不是说明你诸子十几和乾帝都成了摆设?”

    梵云涛道:”我大乾自然礼乐升平,化外蛮夷,不通礼乐教化,自然会战乱不休。“

    陆凤秋闻言,不禁笑了起来。

    “动乱产生于人心,天下动乱之所以此起彼伏,屡禁不止,是因为人心变化莫测。”

    “也是因为私欲在作祟。”

    “《道德经》之中之所以要无为不争,是因为君王所争的是天下,诸侯所争的是疆土,大臣所争的是权力。”

    “士人所争的是地位,百姓所争的是衣食,其所争虽都有不同。”

    “但都是为了私欲,君王诸侯大夫之争,导致天下动乱。”

    “士人百姓之争,促使人心变恶。”

    “私欲是乱恶之源,只有知足,寡欲,才会无争。”

    “无争,天下才会无乱、无恶。”

    “太古时,天地初开,小国寡民,人人相邻而居,却能做到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天下清净无事。”

    “然而,当今天下,却是不可能回到太古之时那种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因为当今天下已经不是小国寡民,而是大国争锋。”

    “单单是大千世界,百姓便有亿万之众。”

    “所以,要天下没有战乱,便要无为不争。”

    梵云涛不禁冷笑道:“人心莫测,想要做到无为不争,何其难也。”

    陆凤秋微微颔首,道:“梵家主此言倒是在理。”

    “人心的确莫测,想要做到无为不争,的确很难,便是连贫道尚且没有修行到这般无为不争之境界。”

    “但在贫道看来,所谓活着的乐趣。”

    “便在于无拘无束,随其自然,任性而为。”

    “是任性而为,而非妄为。”

    “礼法束缚人的本性。”

    “令人无所措手足,如同笼中之鸟。“

    “人既然生存于天地之间,就应该以天地宇宙为生存的法则。”

    “为什么还要人为的制定那些逆乎自然,扼杀人性的多余礼制呢?”

    “于是也就引申出这样一个道理,人的生存应该以大地为法则,而大地是以天为法则,天以道为法则,道以自然为法则,说到底,一切应该顺乎自然。”

    “顺乎自然,即为无为之道。”

    “贫道从不认为礼法无效,但敢问梵家主,梵州可是真正的太平盛世?梵家在梵州可真正做到了礼乐治世?“

    “梵家主可曾做到礼法为本?”

    “梵家可曾真正的继承了梵子的理念和遗志?”

    “恐怕未必吧。”

    梵云涛闻言,一时间语塞不止。

    只听得陆凤秋高声道:”梵家主若是真正的有礼之士,恐怕今日就不会出现在这青云峰上。“

    “梵家主之所以出现在这青云峰上,不过是想打压贫道而已。”

    “说到底,还是梵家主的私欲在作祟。”

    “梵家为诸子世家之首,自然不希望出现像贫道这般的人物。”

    “圣人只该存于传说之中,供人瞻仰膜拜,贫道的出现是否让梵家如鲠在喉?”

    “梵家主,你应该好好回去看看你梵家老祖宗,梵子的言论。”

    “你们可知,诸子百圣的理想为何?”

    “诸子百圣的理想便是建立一座彼岸之桥,人人成圣!人人皆可超脱彼岸。”

    “你梵云涛作为梵子后代,为了一己私欲,来我青云峰搬弄是非。”

    “却是连你家先祖的宗旨都不得而知,你还有何脸面自称为梵家后代?”

    “梵家主,若是无事,可到我百家书院,多多研习一下儒家经典。”

    陆凤秋的话,让广场之中的许多小门派之人,脸上纷纷露出思索之意。

    诸子圣贤受人敬仰,便是因为其品德高尚,这梵家的嘴脸行径,着实丢了梵子的脸。

    梵云涛闻言,冷哼一声,一甩袖子,道:“陆大掌教言辞犀利,梵某佩服,不过,我梵家的儒家经典多的,梵某如何行事,就不劳陆大掌教指教了。”

    说罢,梵云涛坐在一旁,不再多言。

    梵家老祖见状,蹙眉不已,直接起身道:“陆掌教言辞犀利,却是曲解我先祖梵子之意,我梵州治下生民安居乐业,皆是我梵家以礼而治,倒是你陆掌教不知从何寻来了我儒家经典,篡改我儒家经典,建立所谓的百家书院,莫非你陆掌教想要凌驾于诸子之上!”

    “阁下是?”

    陆凤秋挑眉道。

    “这是我梵家老祖。”

    梵云涛喝道。

    陆凤秋冷哼一声,道:“原来是梵家老祖,贫道还以为你梵家身为梵子后裔,明白什么是礼义廉耻,却是没想到,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堂堂梵家老祖竟说出如此粗鄙昧心之语!”

    “你梵家将梵州变为你梵家的自留地,百姓世世代代受你梵家欺压,你梵家历经几千年,眼看历朝历代,社稷变为丘墟,苍生饱受涂炭之苦!”

    “如今竟然恬不知耻的来言梵州生民安居乐业?”

    “贫道还从未见过像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梵家老祖一听,气的吹胡子瞪眼,但又不能在此出手,他虽然已是造物主,但是也知道青云子深不可测,他能突破造物主,还全都是因为看了《道德经》。

    而且,这里是青云道,绝非动手的好地方。

    一众梵家儒生不干了,顿时站起来和陆凤秋据理力争。

    接着,又有许多以梵家为首的儒家之人开始了和陆凤秋轮番舌战,都被陆凤秋一一挡了回去。

    一时间,场面极为混乱。

    在陆凤秋一番痛斥之后,以梵家为首的一众儒生纷纷被驳斥的面红耳赤。

    就在这时,只听得场间有一人站起身来说道:“看来陆大掌教也是我理学的拥护者了。”

    陆凤秋挑眉道:“阁下何出此言?”

    那人朗声说道:“我乃四季书院黄天波,陆大掌教想必应该听说过我的名号。”

    陆凤秋道:”理学大儒?倒是有所耳闻。“

    黄天波道:”陆大掌教既然说人该无欲,看来也是我理学同道中人,我理学之中有这么一个说法,存天理,灭人欲,看来倒是和陆大掌教的无为之道,无欲之道颇有相合之处。”

    “玄机兄是我理学大宗师。”

    “我曾听闻玄机兄被陆大掌教一掌断了右臂,陆大掌教既然阐述无为之道,又与圣贤比肩。“

    “那敢问陆大掌教,为何要断玄机兄右臂?“

    “莫非圣贤也是如陆大掌教这般无德,动辄便断人手臂?残害旁人之肢体?”

    “圣人以德报怨,陆大掌教恐怕离这样的境界还差的远呢。”

    陆凤秋却是淡然一笑,道:“黄院主,贫道很怀疑你到底是不是理学大儒。”

    “你的理解能力,有待提高。”

    黄天波闻言,不禁冷哼一声,道:“陆大掌教如此羞辱于我,莫非以为我是好欺负的?”

    陆凤秋平淡说道:“非是贫道羞辱你,而是你自取其辱!”

    “不知黄院主,几时听过贫道说人该无欲,寡欲和无欲可不是一个概念。”

    “黄院主偷换概念,不是理解能力差,又是什么?”

    “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想必这句话,你黄院主应该是听过的吧。”

    “不过,你理学一派素来喜欢断章取义,只说以德报怨,黄院主莫不是觉得人人都会和你们这般蠢?”

    “洪玄机前来我青云峰挑衅,贫道不过小惩大诫而已。“

    “洪玄机若是不服气,大可来向贫道报仇,还轮不到你黄院主来替洪玄机出头吧。”

    黄天波一听,气的脸色铁青,冷哼一声,不再言语,坐在一旁。

    洪玄机见状,拍了拍黄天波的肩膀,然后缓缓站起身来,朝着陆凤秋道:“青云子,你断我一臂之仇,来日洪某定当十倍奉还。”

    “不过,今日洪某不是来和你讨这一臂之仇的,而是要让你知道,这天下之主是我大乾皇帝。“

    “你青云子何德何能,敢以圣人自居?”

    “我皇仁厚,封你青云道为大乾四大道门之一,然而我皇圣旨到你青云道之时,你青云子身为青云道掌教,却是借故不出。”

    “你目无尊上,无视纲常,还在此大放厥词!”

    “就凭你,也配与中古诸子并肩?”

    洪玄机此话一出,风云变色,洪玄机的咄咄逼人之势,让场间的气氛骤减。

    陆凤秋闻言,不禁笑了起来,他朝着洪玄机看去,道:“洪玄机,贫道可不是你大乾之人,也不是你大乾的臣子。“

    “贫道让我徒儿接了乾帝圣旨,已经是给足了乾帝颜面。”

    “你来我青云道大放厥词,扰乱贫道的论道大会,莫不是以为贫道真的不敢杀你?“

    此话一出,陆凤秋的面色骤然转冷,秋风在这一刻有了肃杀之意。

    就在这时,只听得天际边传来一声声大笑之声。

    “陆道友,洪玄机如此咄咄逼人,不识抬举,理当一掌毙掉他才是。”

    洪玄机一听,冷哼一声,背后泛起一道巨大轮子虚影,朝着那天际边看去。

    只见那虚空之中,数道身影悄然出现。

    洪玄机看到那些身影,冷冷的吐出三个字。

    “虚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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