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振的这个反应,再次出乎洪承撰的意料之外,直叫他一时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杨振这是在干什么。

    难道眼前这个金海伯这么主动地跟自己套近乎,这么礼下于人,就是为了打听这个滥贱的番薯?

    俗话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杨振屈尊对待洪承撰,待之以礼,赠之以金,早就引起了洪承撰的注意,或者说是警惕。

    礼金他收了,但他也知道,杨振不会凭空这么做,必然是有事要有求于他。

    虽然他不知道杨振会求他什么事情,但是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求他帮忙。

    所以,此时此刻他并不相信,杨振如此礼下于人,只是为了那个在闹饥荒的时候闽人才会吃的番薯。

    “怎么,难道杨都督与长乐陈氏族中那一对商人父子有什么旧谊,或者,旧怨?”

    “没有,没有,没有,我与他们既没有旧谊,也没有旧怨。我只是想从他们那里求购一批番薯而已。洪先生大可不必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哈哈哈哈……”

    洪承撰虽然滑不留手,什么话都不肯交底,但是从他的话里面,杨振还是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消息,因此心中高兴,便哈哈大笑起来。

    “都督厚礼结交洪某,当真只是为了打听这对陈氏父子消息,当真只是为了从他们那里求购一批番薯?”

    洪承撰听了杨振的话以后,仍旧将信将疑,又见杨振哈哈大笑,干脆便把心中的疑问直接说了出来。

    并且他一张口,就直言不讳地点出了杨振礼下于人必有所图的事实。

    杨振一听洪承撰这个话,心想你还真是疑心病重得很呐,当即对他说道:“当然只是如此而已。难不成我这个金海伯还想从洪先生这个谋个一官半职不成?哈哈哈哈……”

    杨振说了这话,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杨振这一笑,倒让洪承撰尴尬不已,讪笑着说道:“岂敢,岂敢!金海伯说笑了,金海伯说笑了!”

    这个洪承撰因为没有科举的功名,在其族兄洪承畴的帐下效力多年,自己都没能混上一个一官半职出来,又岂能帮别人办得了这样的事情?

    因此,他见杨振这样说,尴尬的同时,也终于相信,杨振如此这般,可能真的只是想求购一批番薯。

    “呵呵,都督若想求购番薯,又何必非要打听长乐那陈氏父子?番薯之物,贱而易生,如今在八闽之地皆有种植,几无地不有,何必向长乐陈氏求购?”

    杨振听见洪承撰这么说,当下更是高兴,冲着洪承撰作揖说道:“此事若能得洪先生之助,杨某他日定有厚报。”

    “此事甚易也。都督只需遣人南下,携银子到南安采买即可,有何难哉?洪某人无功不受禄,岂能再要都督之厚报?”

    洪承撰对杨振所说的厚报,虽然心里很感兴趣,可是同时他也知道,杨振送的礼,他可不能轻易再拿。

    “呵呵,杨某部下皆武夫,且无一闽南之人,到了那里言语不通,人情不熟,又多不识得此物,正需有一人居中为向导。”

    说到这里,杨振再次抱拳躬身说道:“我料洪先生身边,必有人可以助我,届时还请洪先生务必遣一人南下,为我部下充任向导!事成,必有厚报!”

    杨振说完这话,抱拳躬身对着洪承撰不直腰,那意思竟是非要洪承撰答应不可。

    洪承撰见状,心中终于笃定了,这个金海伯果真只是想要求购番薯而已,登时摇头失笑说道:

    “好说,好说,若只是如此,则此事甚易耳。只需都督在洪部院面前,将此事提上一句半句即可,到时候,洪某自有办法遣一妥当人陪同南下!”

    杨振一听洪承撰答应下来,心中大喜,立刻道谢。

    而洪承撰得知杨振赠他百金,所求不过是这样的小事,心中也很高兴,当即忙着还礼。

    两个人这边刚把事情说完,就见祖大寿在其弟祖大名的陪同下来到了城门下。

    于是两个人联袂下城,与祖大寿会合一处,告别了祖大名,再次出城往南去了。

    连山城距离宁远城已经不远,他们一行人午后从连山出发,当日未到申时,即已抵达宁远城下。

    一行人跟着洪承撰进了城以后,锦义伯祖大寿自回祖家大宅内休息,而杨振与两个侍从,则跟着洪承撰到蓟辽督师府内的客馆歇脚。

    至于杨占鳌所带的一哨火枪手,则跟着前来迎接他们的新晋署理宁远总兵官刘肇基,去到宁远城中的营舍安置。

    当天晚上,蓟辽督师洪承畴在蓟辽督师府后堂安排了宴席,给锦义伯祖大寿、金海伯杨振接风洗尘。

    杨振自然要到场,而祖大寿也衣冠一新地出席了。

    正是蓟辽督师洪承畴首先提议要给祖大寿封世爵,这个消息,当然早就传到了祖大寿的耳朵里。

    虽然祖大寿认为他自己早就该封世爵了,但是对洪承畴的这个恩情,他还是很领情的。

    尤其是对于洪承畴这个恩情背后所包含的强烈的示好意图,祖大寿也是很明白的。

    尤其是他现在一些想法发生了改变,对于朝廷派来的督师文臣,态度也与以前不同了。

    一个是处心积虑的刻意拉拢,一个是半真半假的有意奉承,洪承畴与祖大寿初见面,就相谈甚欢。

    洪承畴对祖大寿这些年来镇守辽东的劳苦功高给予了极高的评价。

    而祖大寿也相当实惠,当场向洪承畴赠送了他给新任蓟辽督师备下的重礼。

    这份重礼,倒也不是别的,而是他派人花了重金,从京师青楼行买来的两个才艺与美貌双绝的清倌人。

    那两个清倌人头戴帷帽,直接被人送到了后堂之上。

    灯火辉煌之中,摘去帷帽,两个十六七岁姿容清绝的清倌人,巧笑嫣然地朝着洪承畴下拜,让乍闻此事即谢绝不止的洪承畴,一时间为之瞠目忘言,最后欣然接受。

    祖大寿回到宁远城的时候,先回了一趟祖家大宅,当时杨振还暗叹他过于桀骜了,现在看来,人家是去准备这个重礼去了。

    祖大寿当着杨振的面儿向洪承畴赠送这样的豪礼,自是没把杨振当外人。

    然而他这么一来,却让杨振一时有些尴尬,因为杨振所备下的礼物,只是一件从范家大院里抢来的貂皮大氅。

    但是,杨振眼见洪承畴扛不住那两个清倌人的姿容美色,当场欣然接受了祖大寿送上的礼物,当下他也只能唤来了沈永忠、许廷选,叫他们两个取来自己预备的礼物,同样当面送上。

    这样一来,杨振就相当于是加入了祖大寿向洪承畴呈送拜见之礼或者说行贿的行列,也就不会在事后被人猜疑了。

    祖大寿所做的事情,杨振也做了,自然就不会出去乱说了。

    当然了,在这个年代,下官初次拜见上官的时候,送上一些价值不菲的礼物,乃是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就算谁说出去了,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并不是什么罪名,除非皇帝已经要处心积虑地收拾你了。

    祖大寿这么一带头送礼,当晚的宴席就进行不下去了。

    眼见蓟辽督师洪承畴在两个清倌人的伺候下酒不醉人人自醉,祖大寿和杨振很快也就知情知趣地起身告辞。

    他们从洪承畴所居的督师府后堂出来的时候,宁远城刚刚笼罩在夜色当中。

    祖大寿老来封爵,一了多年心愿,心情显然十分高兴。

    刚从督师府后堂出来,便力邀杨振到祖家大宅继续宴饮,并说也为杨振准备了一份厚礼。

    但是,祖大寿的力邀,被杨振拒绝了。

    杨振看着有些志得意满的祖大寿,对他说道:“大帅之心意,小子自当心领之。但若今夜小子出入大帅家宅宴饮,或许过不上几日,此消息即会上达天听。若如此,于大帅,于小子,皆为不利也。大帅岂可不慎之?”

    祖大寿听了这话,想了一想,便不再力邀杨振去赴宴了,随即告辞离去。

    祖大寿知道杨振即将离开辽西,过去对杨振的提防之心,现如今已经散尽了。

    再加上先前两个人的三次会面,已在许多问题上达成了默契。

    这些情况使得祖大寿认为,与杨振及其所部人马冰释前嫌的时机到来了。

    所以,他想借着这个同在宁远城的机会,让杨振与自己的一杆兄弟子侄和心腹将领们见见面,免得双方人马一直水火不容。

    但是他听了杨振的话以后,立刻认识到,他这个锦义伯与杨振这个金海伯之间,走得太近了,的确不符合朝廷以文制武的驭将之道。

    他们相互间,还是保持一种不冷不热、若即若离,甚至是相互掣肘相互牵制的局面,才能皇帝放心,也才能从洪承畴这里得到各自想要得到的东西。

    事实证明,杨振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幸亏他没有跟着祖大寿前去祖家赴宴。

    因为他回到了督师府别院客馆没过多久,洪承畴便又派了人来请他见面。

    当杨振跟着前来请他的人再次走进督师府后堂当中的时候,宴席早已撤下,那两个祖大寿刚送的清倌人,也已不在现场。

    洪承畴更是一改先前有点酒醉失态的模样,手里拿着茶碗,眯着眼睛,肃容静坐在堂中一张太师椅上,仿佛在思考什么问题,哪里还有分毫贪恋酒色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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