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泗巷的小院里异常安静。

    青石地板有着微微的震颤,一抹极其凌厉的剑意盘桓在小院上空,仅仅只是一瞬间的工夫,那抹剑意便消失无踪,但残余的一丝痕迹亦是恐怖至极。

    “陛下的金字玉牌啊,的确是好东西。”

    站在小院中央的青衫老者灌了一口酒,深深地吐出口酒气,打了个嗝,探手间便把沐南手里的金字玉牌给夺了过来。

    “现在我把金字玉牌没收了。”

    沐南:“......”

    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作为老师便如此不要脸,由他教导出来的徒弟又能有几个正经人?

    沐南满是恼意的看着青衫老者,说道:“薛院长,您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薛忘忧瞥了一眼沐南,轻声说道:“小家伙,你可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

    那一道令人遍体生寒的剑意好似化作实质刺在沐南的脑门上,让他整个身子都僵直了起来,居然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他的眸子里隐隐还是有着一丝恼意,显然是很不服气。

    薛忘忧伸出手指轻点了点沐南的额头,说道:“你身上的戾气太重,没事的时候好好修修心,不然会倒大霉的。”

    沐南站在原地,身子很僵硬,只是微微转动脖颈,眼球极力想要跟随薛忘忧的身影。

    薛忘忧正大光明的把金字玉牌塞进自己怀里,看着那些满脸错愕的人,冷哼一声,面朝向李梦舟,猛地一挥手,李梦舟便觉一股大力袭来,根本躲避不了,双膝一软,便半跪在了地上。

    “真是孽徒啊,杀人都不知道把行踪隐藏好,搞得那么麻烦,真是气死我了。”

    李梦舟不知道自己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只能朝着薛忘忧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想着老师不愧是老师,居然是因为这个而生气。

    就连宁浩然也颇有些无语,当着谢春风他们的面,老师这话也太露骨了些。

    这是真的把嚣张体现到了极致。

    跟老师一比,宁浩然觉得自己啥也不是。

    薛忘忧这番举动是真的不把不落山当回事,谢春风理应恼怒,但他还是强行忍了下来,薛忘忧是前辈,亦是姜国修行世界站在最巅峰的人物之一,不管薛忘忧说什么,他都没有资格去反驳。

    但他需要表明自己的态度。

    “薛院长,我家陆师弟不可能白白死去,就算你们要维护李梦舟,也没必要把事情做得那么绝。”

    薛忘忧笑呵呵地看着谢春风,说道:“春风啊,其实我还是很欣赏你的,如果你是我离宫弟子,说不定我会把院长的位置传给你。”

    谢春风朝着薛忘忧尊敬见礼,说道:“多谢薛院长的抬爱,但我们应该就事论事,总要讲些道理,不能胡搅蛮缠,晚辈并非有责怪薛院长的意思,只是李梦舟杀死了我师弟,总要给出一个结果。”

    薛忘忧微微蹙起眉头,说道:“春风啊,我刚刚还在夸你,你怎么不禁夸呢。”

    谢春风有些错愕,他一时间没搞明白薛院长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连宁浩然也有些不懂,总不能是老师夸夸谢春风,便让谢春风不计较这件事情吧?这算是哪门子道理?

    不过仔细想想,老师貌似也从来没有讲过道理。

    如此一来,便是很有道理了。

    古诗嫣默默把李梦舟扶起来,轻声说道:“看来我们不必纠结了,你们离宫剑院的人都这般不要脸,怕是三言两语就能把这件事情揭过去。”

    李梦舟虽然很清楚老师的作风,但还是真切的第一次看到老师这般无耻的嘴脸,如果他是站在谢春风那一边的,怕是要被气死。

    自家师弟被人杀了,还要受凶手的气,连报复的机会都不给,这是何道理?

    好吧,这完全就是废话,道理这两个字,只要牵扯上离宫剑院,便全都是狗屁。

    而叶瑾瑜此时望着和李梦舟站在一块的古诗嫣,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但他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陷入了沉思。

    ......

    ......

    清晨的阳光照耀着那株桑榆树,悠悠的钟声响彻,草长莺飞的风景是最亮眼的色彩,在那有青石板铺就的断崖上面,海鸟和白鹭鸣啼,奏着高歌。

    女孩安静的坐在断崖边,海浪呼啸着拍打在崖壁上,好似近在眼前的云雾翻卷着,清凉的风吹拂在女孩的身上,青丝飘扬,让得她微微眯起眼睛,默默地拿起一块糕点送进嘴巴里。

    她的左手边放着一个木桶,但里面却是空空如也,不知有何作用。

    有白鹭盘桓在女孩的身边,振翅卷动着风浪,高昂的鸣啼声传出很远。

    她的脑袋微微点着,嘴巴也在蠕动着,身子渐渐有些倾斜。

    断崖上出现了一位青衣姑娘。

    她站在女孩的背后,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女孩的脑袋,女孩蓦然惊醒,连忙擦了擦嘴角,重新坐直了身子,有些紧张的朝旁边瞥一眼,嘴巴嗫喏了几下,方才弱弱道:“师姐,我没有睡着哦。”

    青衣姑娘摇摇头,说道:“已经被我发现,便不要撒谎了。”

    她揉了揉女孩的脑袋,继续说道:“我知道这种修行很枯燥,但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让你尽快对天地灵气有所感悟,切莫偷懒,否则这种修行你还要再多做几天,总是逃不掉的,在这里随便一个小贩,都要比你强得多,若不能强大自己,你甚至可能下山买东西的时候,连讨价还价都讨不过,因为你的气息太弱。”

    女孩有些苦恼的说道:“那些小贩的嘴巴一个比一个厉害,就算我比他们强,也争不过吧。”

    青衣姑娘说道:“但在你比他们强的时候,单凭气息便能够压制住他们,就算他们再是能说,也很难开得了口。最近你买菜的花费就稍微有些贵了,大师兄已经忍不住想要去找那些小贩的麻烦了。”

    女孩简直不敢想象这种事情,很是错愕的看着师姐,“大师兄这么无聊嘛?”

    青衣姑娘笑道:“大师兄不是无聊,只是因为那些小贩卖贵了,有刻意欺负你的嫌疑,当然,可能也在于买菜的花销超出了大师兄的预知,让他有些生气。”

    女孩有些紧张的说道:“那是我买贵了,大师兄是在生我的气吧?”

    青衣姑娘说道:“你要是这么认为的话,我也不反驳,所以为了让大师兄不生气,你便好好修行,否则那些小贩可能真的要倒霉了。”

    “师姐,我一定好好修行,大师兄明明岁数不大,但看起来老里老气的,可能就是生气生多了,都有鱼尾纹了。”

    青衣姑娘:“......”

    “阿嚏!”某个正站在海边闭目观想的青年男子猛地打了个大喷嚏,原本还算平静的海面,顿时生起了一道海浪,高达千丈,在海边附近的小镇子宛如经历了一场很短暂的暴风雨,百姓们骂骂咧咧的咒着鬼天气。

    ......

    ......

    都城,朝泗巷。

    谢春风面无表情的看着薛忘忧,说道:“薛院长莫要拿我开涮,不管如何,陆师弟都不能白死。”

    薛忘忧轻叹一口气,说道:“所谓人死不能复生,虽然很悲痛,但李梦舟的命却是不能抵给他的,这样吧,除了要李梦舟的命,其他的都好说,不如我关他禁闭,以示惩戒如何?”

    同样的一番说辞,但宁浩然说出来和薛忘忧说出来,意义有着很大的不同,虽然看似要严惩李梦舟,但又何尝不是一种变相的维护。

    而且离宫剑院的紧闭崖风景很不错。

    谢春风望着那躺在小院中央的陆长歌的尸体,深深吸了口气,说道:“这般讨论下去没有任何意义,我也清楚不可能拿李梦舟怎么样,若李梦舟能够接我一剑,那这件事情就算了,还望薛院长许可。”

    让李梦舟接谢春风一剑,看似是很简单的事情,但两个人境界相差太大,若谢春风有意,仅仅只是一剑,便足够要了李梦舟的命。

    宁浩然当即便皱起了眉头,谢春风当着薛忘忧的面不可能真的杀死李梦舟,但他那所谓的一剑,必然不容小觑,若是损毁了李梦舟的修行根基,那么跟杀了他没有什么区别。

    薛忘忧也微微眯了眯眼睛,他转目望向李梦舟,淡淡说道:“你觉得如何?”

    李梦舟倒是没有多少忧虑,很干脆的说道:“我也很想见识见识谢首席的剑。”

    以他体魄强悍的程度,面对诸葛旦的气息轰击也没有致死,哪怕在于诸葛旦并未全力击杀他,但谢春风是要比诸葛旦弱很多的,只要谢春风不会一剑轰掉他的脑袋,李梦舟充其量也就是重伤,确实没必要感到害怕。

    而若能亲身接触堂堂不落山首席弟子的剑,这也是很难得的事情。

    薛忘忧见李梦舟都没什么意见,便很随意的说道:“那便这么着吧。”

    事情能够发展到现在这种局面,离宫剑院老师加徒弟全都不讲道理,厚颜无耻的胡搅蛮缠,绝对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一切难题都以绝对强势的态度给一一瓦解,明明清楚的知道这是多么恶心的举动,奈何弱者在强者面前,除了服从,别无他法。

    若沐南和谢春风都不惧薛忘忧,态度更加强势,局面自然会翻转,可惜他们没有这般魄力,且就算有这个魄力,也斗不过薛忘忧。

    就算心里再是憋屈,也只能忍着,伺机另寻出路。

    沐南渐渐回过神来,他那被薛忘忧的剑意压制的僵硬的身子慢慢重又活络起来,虽然谢春风可以直接一剑杀死李梦舟,可在薛忘忧在场的时候,这种情况显然出现的几率很小,谢春风总会有些顾虑。

    沐南的心情便有些压抑,他恨恨地望着薛忘忧

    ,说道:“薛院长身份尊贵,又是修行前辈,为维护自家弟子,如此作为,岂非可耻?”

    薛忘忧自顾自的喝着酒,完全没有理会气急败坏的沐南,他忽然似是想到了什么,轻咳一声,说道:“在场的人不少,我便也借着这个机会宣布一件事情吧。”

    “自此刻起,我离宫剑院将会多几个亲传,根据很严谨的观察,以及十分苛刻的要求,我心里便有了几个人选,他们分别便是叶瑾瑜、江子画和李梦舟,对应的身份,便是离宫剑院的五先生、六先生和七先生。”

    薛忘忧这番话说出来极其随意,三言两语便让离宫剑院多了三位先生,让得聆听的众人很是错愕,似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里听到的。

    任何修行山门但凡有亲传弟子出现,必然会有一个仪式,目的也是告知世人,绝不可能潦草行事,薛忘忧在这种场合,如此随便的就收了三名亲传,实在匪夷所思。

    就连作为当事人的叶瑾瑜和江子画以及李梦舟也是很惊异的看着薛忘忧,有些摸不着头脑,能够成为离宫亲传,当然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事情,但是如此轻易的就成了亲传,他们总觉得有些不真实。

    怀疑老师是不是在开玩笑?

    叶瑾瑜和江子画倒还好说,在近段时间里叶瑾瑜也成功跨入了四境门槛,虽然相比离宫剑院的先生依旧差距很遥远,但也具备了成为亲传弟子的资格,然而李梦舟可是站在四境门槛之外的,如果真的成了离宫剑院的亲传,那无疑是很容易被诟病的事情。

    欧阳胜雪和三师姐包括宁浩然哪一个不是修为境界极高的强者,虽然新的亲传不可能会比他们更强,但也不能太弱,世间还从未有过三境修为的亲传弟子,那种情况只发生在三境的宗门里,毕竟连宗主都未跨过四境,你能指望徒弟修为有多高?

    若徒弟超越了宗主跨入了四境,那么宗门的地位也会跟着提升,就不可能只是三境宗门了。

    堂堂五境上宗的离宫剑院,要是真的出现一位修为仅仅只在三境的亲传弟子,那么离宫剑院的整体口碑都会有所下降,那分明是预示着离宫剑院已经衰败到了极致,连三境的小修士都能成为亲传。

    那离宫剑院就会成为姜国修行世界的笑谈,李梦舟也会成为最大的笑话。

    倒是谢春风很快明白了薛忘忧这么做的真正含义,他的神情逐渐变得有些凝重。

    离宫剑院有外院和内院之分,而内院之上亦有着亲传先生,五境上宗的亲传弟子,身份地位不可同日而语,甚至除了皇帝陛下和自家老师外,不必向任何人行礼。

    当然,行礼是一种礼貌,但就算你不行礼,也没有人敢说什么。

    虽然五境上宗的亲传弟子在身份上依然只是平民百姓,但他的地位绝对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旦李梦舟成为了离宫剑院的亲传,那么陆长歌的身份就显得微不足道了,甚至就连杀害朱侍郎一事,只要随便给出个理由,便能无罪。

    就算是权势如徐鹤贤者,也得尊称李梦舟一句先生。

    而相同的道理,若李梦舟只是离宫内院弟子,谢春风就算心狠杀掉李梦舟,也顶多是惹怒薛忘忧,可若是杀害离宫剑院的亲传,那就是真的不死不休了。

    虽然依照薛忘忧的脾气,就算只是一个外院弟子被人杀死,也要雷霆动怒,必定会派宁浩然打上山门,可亲传和普通弟子的区别是很明显的,最终造成的结果,就是薛忘忧亲自登门,离宫剑院和不落山门必定会有一方陨灭。

    就连沐南也是哑口无言。

    他不敢相信薛忘忧会如此随便的就把李梦舟收作亲传,在出发前往朝泗巷抓捕李梦舟的时候,他就把所有可能性都想过了,也设想过,若薛忘忧亲自露面该如何应对,虽然情况稍微有些不受控制,但他做梦也不曾想到过,薛忘忧会把李梦舟收作亲传。

    这一下子便把他所有的想法都给扼杀了。

    想到徐司首为得到金字玉牌向皇帝陛下的保证,若是不能把李梦舟带到玄政司,徐鹤贤便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就算皇帝陛下不会对他怎么样,但无疑又是一次的惨败收场。

    沐南的神情变得无比难看。

    现如今李梦舟的身份地位便是和沈秋白、北藏锋一流并肩了,哪怕相比之下,他的修为弱到不行,可他离宫剑院亲传弟子的身份摆在那里,都城里面便很少有人敢轻易得罪他。

    书院的亲传,摘星府的亲传,离宫剑院的亲传,在身份上是平等的,区别只在于修为境界的高低,而谢春风虽然同样是不落山的首席亲传,但不落山终究不是五境上宗,在身份上是稍弱一筹的。

    也就是说,李梦舟此刻的身份,甚至要比谢春风还要尊贵一些。

    想要盼望着谢春风能够借机杀死李梦舟,显然是已经不可能了。

    而薛忘忧好整以暇的朝着李梦舟说道:“小七啊,现在你可是我离宫亲传,切莫丢了我离宫脸面,谢春风要让你接他一剑,便好好的接,若是让我不满意,我打断你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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