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飞去如电,百年过往云烟。

    当现在成为记忆,当记忆成为过去,当过去成为传说,却不知又有几人能记。

    当今天下,武林之中虽说各势林立,然却犹以三大势力为泰山北斗,这其一,当以中原腹地“剑宫”为尊,剑道精绝,根基底蕴雄厚,可谓横压天下,世上剑客无不以拜入“剑宫”为荣。

    第二个,便是“东岛”,释家传人武学底蕴深厚,诸般奇技迭出,数不胜数,名震东海。

    第三,乃是“天机宫”,亦是以剑法而名震天下,盖因昔年剑宫初祖白雪孤身一人直上昆仑,挫败“天机宫”一众高手,压服群雄,这名头自然要弱上些许。

    转眼岁月悠悠,“剑宫”已历经三代更替。

    天下皆知,这“剑宫”与皇室因果匪浅,如今当朝皇帝为梁萧之孙梁思禽,此人不但治国有方,且资质超俗,惊才绝艳,实为天下百年难遇的武道奇才,堪为一代明君。

    八月十五,月圆之夜。

    但见百载岁月,王屋山上,坡岭间楼阁巍峨,亭台林立,其中人影绰绰,不少剑宫弟子对月习剑,好不悠然。

    便在剑光流转幻化间,夜色中忽的惊起一声惨叫。

    “啊!”

    一时间风声鹤唳。

    峰岭上接连亮起灯火。

    “什么人?”

    此代“剑宫”宫主身份本就尊贵,乃是皇族宗亲。当年皇后白雪产下一女,此女最喜剑道,故而梁萧特许入庙堂为王,入江湖为尊,继其母亲之后接管“剑宫”,后又得遇爱人,便造就了这一脉。

    只是其中也几多波折,全因梁萧登基为帝第三年,群臣谏言当挑选秀女填充后宫,以添子嗣,梁萧难拒,遂又迎“天机宫”花晓霜入宫,赐封香妃。故而白雪一念之下归隐“王屋山”,终生未再见梁萧一面,以致一代奇女子郁郁而终,晚年凄凉,濒死之际,留下“来世你为女来我为男”的悲呼。

    故而历代宫主虽说身份尊贵,却皆立誓绝不为朝廷效命,白与梁,两不见。

    白云,便是这一代宫主的名姓。

    “宫主,不好了,饭菜里有人投毒!”

    玉簪峰下,一座宫殿坐落而成。

    “哼,一帮宵小,也敢觊觎我无上剑宫!”

    年仅三十的男子身穿白衣,面容冷峻,右手一招,手中已多了一柄紫色利器,风也似的掠出了宫殿,不料刚一出去,夜色中便惊起破空声。

    “嗖嗖嗖!”

    暗箭暗器,散发着湛蓝湛蓝的寒光,令人不寒而栗。

    “雕虫小技!”

    白云双目陡张,眼中剑气勃发,毫光飞散斩破黑夜,黑暗中立时传来惊呼,现出几个人来。

    “北方鞑子?”

    眼见几人身形魁梧,眼中凶光乍现,装扮迥异于中原人,白云不由一惊。

    正自这时,身后忽觉危机,白云心道不好,忙掠向一旁,下一刻只觉腰腹一痛,一柄剑便已贯穿而过。

    他又惊又怒的看向出剑之人,居然是适才禀报的人,此人身份不低,年过半旬,做事稳重,乃是宫中长老,深得他器重,不想如今临阵倒戈。

    “陈长老,你?”

    “哼,如今宫中弟子多已身中软骨散,你一人之力如何抵挡,还是束手就擒吧,只要你交出镇宫秘典,我便不为难你!”

    白云见四周厮杀起的快,散的更快,心知大势已去,当下怒极。

    “痴心妄想。”

    说罢一剑斩出数道剑气,逼退一瞬,竟是朝着“玉簪峰”奔去。

    “哼,自寻死路!”

    陈长老冷笑一声,那“玉簪峰”上山下山只是一条狭窄山径,四面多为绝壁,上面除了一个竹寮再无其他。

    “追!”

    山路不长,峰顶更是不大,不过一处凉亭,一方石案,一间竹寮,一眼便能望到头。

    “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剑宫嘴上口口声声说不为朝廷效命,可这些年来何尝不是为北拒蒙古而镇守在此,依我看你不如与我等同行,你那祖宗痴心被负,抱憾而终,难道你就不恨?”

    陈长老隐为首领,围着竹寮笑道。

    “放你娘的屁,那人欠我家的是私怨,北方鞑子却是国仇,我白云学艺不精,无话可说,可想要我背信弃义,做你姥姥的春秋大梦!”

    白云虚弱的声音自竹寮里传出。

    “呵呵,死到临头,还不积点口德!”陈长老脸皮一颤,他心中无忧,这竹寮里他也曾暗中潜进来过,里面干净整洁,空空荡荡,除了一张床,便只剩下幅一人高的画。

    推门而入,白云捂着腹部剑伤,正坐在那副画前。

    画中人非是女子,而是一个黑袍男人,英伟高壮,面颊棱角宛如峻刻,眉目冷冽,脸颊一侧又道细痕,披散着一头灰发,正负手而立。

    也不知是谁所着笔所画,竟是栩栩如生,几如要从画中走出来一样,眼中似有神光显现。

    “呵呵,此人莫不是你那祖宗的姘头?”

    陈长老讥笑道。

    白云脸色一青。“放你妈的狗臭屁!”

    但马上他又笑了。

    “你既沦为鞑子的走狗,可曾听过,百年之前,有人以武称魔?”

    陈长老脸色一变,他身后一众蒙古高手亦是勃然色变。

    只在冷笑中,白云翻身跪倒在地,对着花卷“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祖师爷救命!”

    “哈哈,白云,你莫不是失心疯了,这只是一幅画,百年时间,那人早已化作黄土,难不成,还能从土中爬出来不成?”

    陈长老放肆大笑。

    话音刚落。

    不想夜空中陡然炸起一声闷雷,雷声滚滚,似是苍天动怒。

    “唔?”

    倏然。

    死寂的屋内,忽然响起一声微弱的呢喃,像是梦呓,又似是喘息。

    众人头皮一麻。

    “白云,是不是你装神弄鬼?”

    陈长老吓得脸都白了,可看白云惊疑的模样却似做不的假,一颗心是立时提到嗓子眼了。

    忽然。

    “生与死,有何不同?”

    这下他们是听清了。

    沙哑如金石摩擦,刺耳无比的苍老声音,竟然是从画里传了出来。

    听的人汗毛倒竖,无不骇然,莫非,这画中人是成了精?

    “轰!”

    可下一刻,远方的群山间忽然乍起巨响,似是山崩地裂,皎洁月光从天而坠,只把方圆染成了白昼。

    “啊?那是什么?莫不是有至宝出世?”

    几人赶出屋外,望见远方山林间一道贯穿天际的月华,无不骇然失色,然后是惊疑,又看了看这诡异的竹寮,一时间各有踌躇。

    “你留在这看着白云,我们去那边看看!”

    陈长老吩咐了一声,便迫不及待的赶了过去,这山乃是道家“十大洞天之首”,传说留下不少秘密,此等异变,只以为是某种天材地宝出世。

    相隔不算远,不过两三里之距,临到近前几人就见一座坡岭顶峰炸开一个窟窿,其上焦黑一片,好似雷击所致,而月华赫然是从这窟窿落入其中。

    “山腹是空的!”

    有人惊喜的大吼了一声。

    几人想了一下,斩过一截藤条,顺着藤条,爬了进去。

    却见山腹空空,其中落满尘灰,石壁上只嵌了几颗发光的石头,剩下的,就只有一个石床,还有两相对盘坐的石像。

    月华不偏不倚,正是落在了两座石像上,说不出的诡谲妖邪,让人很不舒服。

    再看地上,一团团白色的丝状物宛如枯草,盘根错节,散了一地,像是蛛丝蚕茧,无不透着诡异。

    “这是什么地方?”

    几人心里发毛的打量着四周,却是一无所有,最后把目光齐齐落向那两具打坐的石像上。

    “莫不是这石像藏——”

    说着说着,陈长老忽然不动了,他身子发颤,嘴唇哆嗦。“活、活的!”

    不光是他,其余人也看见了。

    那左手边的石像慢慢在动,浑身传出咔嚓声响,干瘪的脑袋慢慢转了过来,像是一具干尸,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待那石像转过头来,他们才终于发现,这地上蓬乱如草的白丝,竟然,是石像的头发。

    太长了,许是三丈,五丈,十丈,也不知道长了多少年。

    “生与死,有何不同?”

    这个声音?

    几人骇的如坠冰窟,魂不附体,正自思索着要不要退去,不料石像干瘪的眼窝中,忽然亮起一双灰黯的眸子,骨碌碌一转。

    “你是那人?”

    陈长老骇声道,接着又是吼了一声。

    “快退!”

    言罢已朝藤蔓拽去。

    可他忽觉耳畔似有风动,再回头,一缕白练已如蛛网缠来,其余人亦是如此。

    再见白发一展,如万千锋芒激射,千万根发丝飞纵往来,连惨叫都未起,闯入山窟的几人便已化作漫天血雾。

    茫然的望着自己的双手,脑海中的记忆纷涌而至,燕狂徒恍如梦醒。

    他猛的扑到白飞飞身畔,可入手所及,却见那身躯陡然溃散,如漫天星光,燕狂徒身子一僵,干瘪的脸颊豁然一颤,而后喉中一鼓,脚下一个踉跄,登时吐出来一口血箭,而后力竭嘶声道:

    “飞儿!”

    凄厉如杜鹃啼血。

    只是,佳人已逝。

    恍惚间,燕狂徒似看见一道身影笑着飘来。

    “哇!”

    又是一口逆血。

    竟是失败了。

    “哐当!”

    正在燕狂徒心如死灰之际,忽见白飞飞的身体中掉下一块东西,那居然是一颗石头,剔透光洁,宛如菩提,隐有光华流转。

    一颗舍利。

    燕狂徒见之一愣,菩提入手,温润如玉,他眼中泪如雨下。

    玉簪峰上。

    白云正自疗伤运功,可幽深的夜色里忽闻天空惊雷再起,黑夜之中电闪雷鸣,如万千雷蛇狂舞,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正自惊疑,就听。

    “呜呜!”

    天地间陡然响起一声嚎哭。

    峰岭之上,众人无不一震。

    “呜呜!”

    须臾,又是一声。

    所有人面面相觑,却又相顾骇然。

    “哇!”

    震天嚎哭再起。

    那天空万千雷电齐齐劈下,如神鞭抽来,如神剑刺下,破空穿云,湮灭一切。

    剑宫之内,但凡闯入之人,无不被雷电当场轰杀,血肉不剩。

    苍白的闪电中,一道如厉鬼般的枯瘦身影,仰天嚎啕。

    又是一声哭。

    风云色变,大雨倾盆。

    似是天地也感其悲。

    “阿雪——阿雪——你师娘走了——你去了何处——”

    哭嚎之声中,白云眼前一花,一道**的身影拖着骇人的长发,正直勾勾的站在竹寮门前,适才留守的蒙古人早已雷击而死。

    咽了口唾沫,白云扑通跪下。

    “弟子乃白雪之孙,见过祖师爷!”

    燕狂徒神色木然,沙哑道:“阿雪也死了?”

    他目光一扫,他心通一动,白雪过往已然知晓,一双眼睛陡然发红,似是两滴未干的血。

    “梁萧!”

    “啊!”

    万千电蛇起舞,骇的天地惶惶,白云磕头如捣蒜,嘴里恐道:“祖师爷息怒!”

    这一日,临安城中,帝陵之内,忽听轰隆一声,一道水桶粗壮的闪电从天劈下,只将梁萧之墓,轰然炸开。

    “哈哈……都死了……想不到,我苦心孤诣这么久,不过是虚空梦一场……”

    燕狂徒咳血而笑,又哭又笑,笑声凄凉悲恸,哭声绝望孤独。

    只在白云心惊胆战中,面前疯魔般的身影长啸一声纵向云端,随着夺目刺眼的光华一闪而逝,连那人也没了踪影。

    ……

    ……

    ……

    天下风云再起,众多武林群雄,齐聚天允山,无不想留名其上,争得天下第一。

    却说众人正自催功尝试,远方的天际忽漫起一股心悸之氛,天昏地暗间,忽闻震天嚎哭传来。

    风雷相随,天崩地灭。

    “生与死,有何不同?”

    一道身影拖发而至,带起浓浓的死亡气机,惊的众人无不侧目避让。

    “生就是死,死就是生!”

    沙哑之音刚落,忽见万千雷霆齐现,惊天镇世一招,雷霆之气化作一道长河剑气,以追星逐月之势,直冲天下风云碑。

    光华闪过。

    惊爆炸响。

    留名已现。

    但见天下第一剑后字迹浮露。

    “武道称魔,燕狂徒!”

    下一句,众人只听,有一冷漠沙哑之声席卷天允山。

    “本座问敌天下,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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