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口百万的大城,在以农业为主的古代相当罕见,不是说中原王朝没有这么多人口,而是世世代代以土地为生的百姓离不开土地;一旦进了城,要是没有一份稳定收入,生活都是一个大问题,比起物价昂贵的大城,老百姓更愿意生活在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乡村,也只有商人、手工艺人、家境好的读书人才会从乡村走向城市,当他们有了稳定的收入之源,才考虑在大城之中安家落户。

    大隋的百姓十分勤劳,哪怕是农闲时节,也会找事情做,以补家用,即便没有找到活计,也会忙碌在自家田地之中,所以白天大多数人家都会关着大门,跟电视里演的繁华景象截然相反,很多古装电视剧但凡男女主角一旦出场,哪怕是一个极小极小的小镇都人流滚滚,各色龙套七嘴八舌,这在活生生的古代是完全不存在这种事情,其实后世农村,完全就是古代人的生活缩影。

    人潮人海、络绎不绝的景象,一般只有节日、重大庆典的时间才会在大城市出现,过完这个时期,立即归于安静。而一些地方郡县的节日时期,其实跟平时也没什么两样,一家人几乎是缩在家里谈天说地,顶多只是走走邻居、亲戚什么的。

    逛街?不存在的。

    这种日常的‘萧条’景象,便是大兴、洛阳、邺城也避免不了。

    这三座大城是大隋三代皇帝按照百万人口的规模打造的,但人口,其实从来没有达到这一步,所谓人口百万只是一个比较夸张的虚数罢了。

    虽说大兴城收复已有多年,并因为丝绸之路再次畅通,使得这里商业大兴;可是时至今日,大兴城南部区域仍是人烟稀少、土地荒芜;这到不是战乱所致,因为大兴城最鼎盛之时也只是这般模样。

    而根据现有的人口来看,即便人满百万,估计大兴、洛阳、邺城南部都是这番荒芜景象,除非再多百万,恐怕才会出现白居易‘居不易’的现象。大诗人白居易在这里一直都没买得上房,不是说他买不起,而是他要在与皇宫隔街相望的地段买,就凭他那么一个不事生产、不善经营的写手,怎么可能买得起?要是在南城,恐怕几座宅子都有了。

    如今大兴城的人口分布形势,可以用‘延平门—延兴门’横街来划分,横街以北的北半城人口越北越多,南半城越往南城越少,当然也并非是没人居住的空坊,里面居住的多数是文帝迁都之时,从汉长安城迁来大兴的老‘长安’,只要家里还没彻底破败下去,至少也在南半城拥有一幢老宅。

    而南半城的口,又以朱雀长街划分东两半,西部比较少,东部较多,原因是东部有个风景秀丽、文化璀璨的曲江池。

    曲江池位于大兴城东南,一半在城外,一外在城外,城内这一半占了一坊之地,它是一条流入西京的水道,于此汇集成湖,其下游流入城内,是大兴城东南各坊用水来源之一。

    早在秦朝,便把这里开辟成了皇家禁苑和离宫,到了大兴城倚曲江而建,可是大兴城的地势东南高西北低,风水倾向东南,大兴宫高于北城中部,在地势无法压过东南,在建城之初,宇文恺采取“厌胜”的方式进行破除,把曲江挖成深池,稍加修缮就成了风景迤俪的皇家御苑,这样就把不完美弄成了完美,毕竟皇宫是皇帝的,曲江也是皇帝御苑,皇者之气不管在东南也好,还是正北也罢,全都属于皇帝家,这么一搞,对风水之学深信不疑的高祖文皇帝满意了、心也安了。

    他后来又觉得“曲”字不吉利,于是命令高颎改名换姓,高颎想到曲江池中的莲花盛开,异常红艳,莲花雅称芙蓉,遂取新名“芙蓉园”。不过人们习惯上还是称之为曲江池。

    杨广登基以后,黄衮在曲江池中雕刻各种水饰,臣君做饮曲池之畔享受曲江流饮,把魏晋南北朝的文人曲水流觞故事引入宫苑之中,给曲江胜迹赋予了一种人文精神,为曲江文化的形成奠定了基础。后来又让宇文恺在芙蓉园的基础上,扩大曲江园林的建设规模和文化内涵,除了在芙蓉园总修芙蓉楼、紫云楼、彩霞亭、凉堂与蓬莱山之外,为了解决东部各坊百姓的饮水问题,又开凿水利工程,扩大芙蓉池与曲江池水面,百姓除了皇家御苑‘芙蓉园’之外,余者皆可自由出入,使之成为皇族、僧侣、文人、平民汇聚盛游之地。

    为了推广汉学,杨广还多次广邀天下大儒、文人墨客、僧侣道士,在这里举办风雅盛典、儒学辩论,经过他身体力行。曲江流饮、杏园关宴、乐游登高……等脍炙人口正统汉家文化重返北方。

    久而久之,官民一体的曲江园林便成了大兴城文化荟萃之地。

    如果说平康坊的青楼文化是‘大俗’,那么曲江池汉家文化则是‘大雅’。

    两者一南一北,凑成了‘雅俗共赏’的大兴文化场所。

    芙蓉楼的地势在整个大兴城中,处于地势最高的位置,立于其上,气势恢宏壮观,如棋盘一般严整的大兴城尽收眼底。

    芙蓉楼南面则是地势极低之所在,这里碧波荡漾,一水长流,是为曲江。

    曲江两岸,垂柳如云,花色袭人,乃是大兴之盛地。每年上元、上巳、中元、中秋,豪门巨贾、平民百姓纷纷聚集于此,饮宴会友,歌舞不休,是以后来有了“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之说。

    杨侗还是头一次来到曲水池边,入眼处尽是花卉环周,烟水明媚、岸线曲折,碧波之中又有画舫数艘,池边浅处荷花、菖蒲丛生,亭楼殿阁掩映花木。柳阴四合,水光天色,湛然可爱,不禁心旷神怡。

    这一次,身穿武士服的杨侗倒不是出来游玩,而是他们家的老杨从益州跑回来了,并且约他前来芙蓉楼会面,搞得像两个间谍碰头一般。

    那家伙,现在是完全放飞了自我,把太和军也甩给了杨义臣,自己带着几个人跑回了关中,到了大兴城,他也不去大兴宫住,而是投宿在普普通通的客栈,每天都过着悠哉悠哉的日子,大有返璞归真的样子。

    杨侗因为不识路,所以出来的时间比约定的早了许多,并且还把从洛阳急匆匆赶来的大小萧后,以及李秀宁生的儿子杨岱也带了来。

    这孩子太小,离父母太久也不好,而战争一时半会也打不完,杨侗索性让大萧后把他也带了来,要是李秀宁和他登上战场,把他和乳娘留在大兴宫便是。

    如今见到这里风光确实好,杨侗便优哉游哉地沿着曲折的池岸缓缓行去,至于大小萧后和李秀宁母子,已让他安排去了芙蓉园。

    时值盛夏,曲江游人不多,正好静下心神细细欣赏这片天地的风光。

    杨侗身后,是跟着他走的离弦箭,隔着数十步,三个英姿飒爽的女子在漫步游览曲江风光,它们的马匹同样自己跟着主人走。

    四周的明暗之处,有千多名衣饰各异、早已下了马的男女骑士‘闲逛’,他们远远地分散在杨侗前后左右,站位看似随便散乱,其实把任何可能存在的偷袭死角都封锁得严严实实。

    池边茂盛荷叶密密匝匝地挨挤着,微风时不时在它们之间轻轻吹拂,绿浪之中,偶尔泛起一点朵朵或雪白、或嫣红的荷花,宛如一名名亭亭玉立的少女,正从碧绿荷叶之中探出头来,偷睨岸上行人。

    又是一阵风来,这些个‘莲花少女’忙不迭拉过绿叶为袖,掩住她羞红脸庞,也挡住了行人的目光。

    杨侗的目光眼前那朵藏到荷叶下的莲花,回到了辍在身后阴明月、杨沁芳、蓝雪儿。

    只见她们指指点点,摇头晃脑,给杨侗的感觉是她们似乎要吟诗一首,但她们三人好像都不是块料,要是换了长孙无垢、卢清华、萧月仙或是差不多。

    杨侗放缓脚步,发现她们果然不是吟诗,而是杨沁芳和蓝雪儿在拌嘴。

    只听蓝雪儿蛊惑道:“技不如人其实也没什么的,可要是没有胆气一战,那就再也没有进境可说了。怎么样,要不咱俩比划比划?”

    “你刀法好,我每次被你虐得死去活来,你倒是快乐了,我可快乐不了。”杨沁芳哼了一声,继续说道:“你从小就在大山里玩着长大,速度快得像头母豹子一样,刀法也稀奇古怪,我步战确确实实不是你的对手。不过我擅长的本来也不是步战,干嘛要以己之短,斗敌之长?”

    “那你擅长什么打法?”

    “两种,一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杀人手法;二是骑着马打仗。”

    “听起来很了不起。”

    “那是当然。”杨沁芳小瑶鼻儿骄傲地翘了起来:“有规则的比武较技,我是不如你;要是生死之搏,我能杀你无数遍;你马术不精,要是咱们马上作战,我一槊就能把你捅下马背。”

    “我骑马跑得不快,肯定打不过你。”说到这里,蓝雪儿眼睛忽然一亮:“要不咱们试试无所不用其极那一种?咱们就到山里头去打,我要是藏到山里,包管你到我身边都看不到人。而且我还会装陷阱、绊绳、爬树,还会用山上的草木配成很多种药,大老虎都受不了,要是你沾到一点,肯定就翻。”

    杨沁芳听得有些发咻,底气不足的说道:“杀人的技法哪能乱试?我又不想杀你。”

    蓝雪儿纯朴不假,但却不傻,看出杨沁芳打肿脸装胖子,“大骗子,怕就是怕了,还找这么多理由。”

    杨沁芳不受她激:“爱信就信,不信拉倒。反正,我不想再跟你动手了。”

    蓝雪儿眼珠转了转,指着杨侗的背影,忽然嘻皮笑脸的说道:“我看阿郎好象很厉害,要不你跟他说说,让他跟我比?”

    杨沁芳板着俏脸:“不能比?”

    蓝雪儿瞪起俏眼:“为什么不能比?你怕阿郎输,他可是战神呢。”

    杨沁芳叹了口气:“你这丫头,咋就这么好斗呢。”

    “我比你大。”蓝雪儿不服气的说道。

    杨沁芳看了她鼓鼓的胸部,好像确实比自己的还要大,但她却是骄傲的说道:“我是大女人,懒得跟小女孩计较。”

    蓝雪儿不说话了,她确实还是一个大女孩。

    杨侗虽也没有说话,却把两人的对话听了进去。从蓝雪儿的话语之中,听出了一个意思,那就是僚人男女都是天生特种兵,翻山越岭不在话下。这也给了他大破高士廉的办法。

    昨天他刚好收到了苏定方的鹰信,不仅仅知道他们在巴东郡取得了重大突破,对巴东郡双方局势也了如指掌。

    虽然高士廉已成了瓮中之鳖,可他各方面都不差,兵力上,他本身有两万名士兵,当李靖骚扰了大半个月之后,又把巴东郡各县驻这收拢去了秭归县,使他手中的军队不减反多,总兵力竟然还有三万多人,而且作为战争前沿,秭归县的粮草充足,且在苏定方拿下人复县前几天,又调走了大量武备和八万石粮食,不出意外的话,他的粮食足够坚持几个月之久。

    秭归的地势非常险要,往西是狭长的长江谷地,吃了亏的高士廉已经封锁了秭归西部,使苏定方诈不了军堡,如果强攻,那么侯君集的窘困就得换成是苏定方了,这也意识自西而东的打法彻底破产。

    李靖呢?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还是得从地形上说,秭归东部地势开阔,就像喇叭口一样,地形也以平原为主,所以秭归若失,夷陵危险。

    当初蜀汉大军到了秭归之后,把孙权吓得面如土色。孙权为何对蜀军杀到秭归感到如此震惊?答案很简单:蜀军如果过了秭归,下一站就是地势开阔的重镇夷陵,再下一站就是重镇宜都、江陵、夏口。然后就是东吴国都武昌。

    东吴上下也知道失去秭归重要性,所以都认为死守夷陵是非常困难的,当蜀军出秭归时,吴军将领纷纷表示要主动迎击蜀军。但陆逊却认为刘备御驾亲征,蜀军士气正盛,又兼蜀军居高守险,以下攻上,非常不利。吴军诸将都认为陆逊胆小怕事,但事实证明了陆逊判断的正确性。等蜀军进至夷陵,战线越拉越长,士气越来越低落,最终被陆逊打得灰头土脸。

    李靖现在就跟夷陵战前东吴军一样,被高士廉占了地势之险,但高士廉如同瓮中之鳖,自然不像刘备那样东进,这也使李靖无法用计来干掉这个拦路虎。

    李靖、苏定方强攻的话,必然付出惨重代价,甚至还打不下,内部的话,吃了亏的高士廉不会再给,现在最好的办法是什么?耗死他,但这得要等几个月才行。这么多时间下去,估计别的军队已经杀到成都城下了。

    这样的结果,不仅仅是李靖和苏定方不爽、大隋将士不爽,杨侗更加不爽,因为这会使高士廉借着地利之便,踩着大隋雄师、名将威名,轻轻松松就臻为不世出帅才。

    现在好了,完全可以让沈光带着一支僚人大军行动,打死这头拦路虎,打不死就毒死好了。

    有了决定,杨侗便从离弦箭身上取出纸笔,写了封短信,召来一名‘行人’,让他送给留守尚书省的凌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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