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匆匆结束,李建成和李世民默默的步出内宫,到了皇城之后,眼见李建成兴致不高,李世民问道:“大哥心情好像很不好,是不是因为法治之事?” “我从襄阳回来后,心情就没好过。”李建成苦笑一声,道:“我已经和得十分清楚,我不反对法治,但法治不能这么来办。这一次实在过分了,这是动摇国基啊。” 李世民却摇了摇头,“也不能完全这么说,虽然是杀鸡取卵,可若不杀死这些鸡,我们的官员和士兵就要饿死了。” 李建成说道:“其实这就是杨侗在背后推动的,也是他想看到的效果,我们担心益州豪强尾大不掉,更需用他们的财富供养军队,但杨侗同样厌恶这些地方之霸,只不过他利用我们急须钱粮之故,所以让我们来当恶人,这是杨侗当初愿意休战的根本原因,他不用战争来威胁大唐,便是希望我们能够集中精力清算关陇贵族残余势力、关东士族、地方豪强,为他打好基础。” 李世民默默点头,他认可这个说法,杨侗痛恨世家门阀、地方豪强并不是什么秘密。但这不是父皇不开杀戒的理由,只因益州不完整的二十九个郡,已是大唐最后的领土,其中南部数郡为僚人地盘,北部又不产粮,怎么养得起十几二十万的军队?可问题是把这些豪夺而来的钱粮用完以后,他们又该怎么办? 李建成又问道:“二弟,宕昌那边情况如何?” 兄弟二人虽有各自的政治诉求,但是都置于国家利益之下,偶尔会以书信交流,为了大唐利益,彼此之间都会作出一定的牺牲,久而久之,两人已经形成了默契。 “还能如何?”李世民苦笑一声,又说道:“虽然我在边境采取了固守、屯田之制,但树欲静而风不止,隋军单日会在边关叫嚣五次,双日叫嚣十次,我军将士每天都要面对几乎永不休止的袭扰,疲倦不堪,这是杨侗为来年,不,今年之生死之决打基础,要是隋军几个军团重整完毕,杨侗定然会纵兵南下,宕昌、武都等要地若失,一马平川的成都平原根本无险可守。” 李建成说道:“我军元气大伤,将士们又多为新兵,兼且士气低落,如何是隋朝虎狼之师之敌?关键是我们损失的不止是军队,还有大量能征善战的将领,哪怕侥幸从战场上活了回来,也被清理了干净。遥想当年,我大唐军中也是人才济济,我们可不比隋朝少,再看看如今,长孙顺德这类三四流都算是拔尖的了,但在过去,这些人连挑大梁的资格都没有。如今我大唐王朝已无大将可用了,莫说是与杨恭仁、韦云起、杨善会、裴仁基、秦琼、罗士信相提并论的将帅,便是次一级武官也都差不多没了,余下的很难挑起一军主帅的大梁。” “这我知道。”李世民看了兄长一眼:“我年底要北伐,一是为了稳住吐蕃人,同样也是想趁隋军整顿,强攻江源,若是胜了,不但可扭转颓势,更能趁着隋军大改之际,要么北上吞并西海、河西,要么南下征服吐蕃四国,纳敌之力为我大唐所用,这是我们难得的战机,所以我不想错失。” 李建成默不作声,他听出了李世民言下的埋怨,埋怨他阻拦北伐。但从大势上说,他真不敢拿李唐这么微薄的家底去和隋朝拼命,更何况,当时内部还有独孤武都、太和军、僚人扼待解决,哪会支持李世民打一场毫无胜算的仗? 说起来,李建成算是大唐之中,看得最为明白的那一人,以他对杨侗的了解,隋军短期内是不会攻打唐朝的,就算武将想打,杨侗也不可能答应。 抛开立场不论,他觉得杨侗这个大隋皇帝比父皇英明无数,隋军能征善战,每场战争其实都可以进一步去扩大战果,但每次出征都是适可而止,而不是一味追求扩张,杨侗对没有把握接手的地盘,宁可让给对手,也不愿意让这些破败的地方成为朝廷负担。 就拿去年来说,其实杨侗完全可以趁势将李唐王朝彻底消灭在荆州,但最终却夺了战略要地之后立即罢兵,还有这一次,隋军完全可以追着自己杀向益州,便同样收手,改为治理为主。 道理就如当初的关中之战,以杨侗当时的必胜之势,其实足以将他们歼灭在大兴城,继而席卷荆州、益州,但杨侗没有足够的政治能力将雍、凉、荆、益消化,他去年一年打下了太多的疆土,人才几乎都派光了,现在显然没有足够填补益州各郡县的管理人才,所以,杨侗还是放弃了立刻吞并益州的打算。 李建成之所以反对李世民北伐,一是不看好李世民,李世民看似乐观的的话,其实是拿他那点实力去赌博,在隋朝面前根本就是不堪一击; 二是就算李世民败了,杨侗也多半会放过大唐一马,因为民间反抗隋朝统治的声音依然十分庞大,而在占领益州之前,杨侗不仅要准备好治理益州的人才,还要让百姓对李唐王朝失望,不参与到战争中来,从而起到保存益州元气的作用,李世民那点实力要是败了,那么朝廷惊恐之下,只能疯狂扩军,弄得怨声载道、百姓离心,这正好中了杨侗之计。 沉默良久,才说道:“与隋军作战其实是极不智的选择,若我们和隋军正面开战,毫无胜算。为今之计,当谨守关塞,等恢复了元气,两三年后方是我军反攻之机。然而以隋朝当今之势,只会越来越强,即便是败了,也不会伤筋动骨,而我们每名士兵、每颗粮食的损失都承担不起,这是国力上的差距,实非一两场胜仗能够改变。” “正因为差距会一天天增加,所以我才要打,我们已经无路可退了。” 李世民淡淡的说道,让他如李建成这样,他做不来,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哪怕结果不好。 “二弟所言,我明白,也理解,只是……”李建成看向前方,摇头叹道:“我大唐经不起再来一场惨败了。” 李世民默然不语,非是他不懂,只是他们遇到父皇这样的皇帝,大唐军方要面对的不仅是隋朝的虎狼之师,更要面对来自父皇的猜忌和内部倾轧。 这么多年时间下来,李世民能感受到的除了累,还是累,他不想当父皇手中的玩偶,更不想任由父皇将有限的元气耗在内斗之中,所以他才跑去了宕昌‘自立’,更打算连晚离开,免得被囚禁。 兄弟二人没了言语,并肩走了一段,便告辞离去。 。。。。。。。。 大年初四傍晚,一队骑兵迎着大雪,风驰电掣向成都城驶来,守城士兵认出为首之人正是齐王李元吉,吓得连忙闪开道路。李元吉毫不停留,率领两百名武川卫驶向他的王府。 王府执行宦官闻讯出迎,李元吉翻身下马,大步入内,头也不回的询问:“韩先生可在?” “回殿下,韩先生就在王府之内。”踩着小碎步,弯腰紧随的宦官连忙问答。 “请他去书房见我。”李元吉不再理会宦官,径直向自己的书房走去,不久,身兼王府长史韩志匆匆赶来。 “卑职参见殿下。”韩志没有跟李元吉巡视‘天下’,而是带着另外一部分武川卫在成都城监视百官,处理各类监督结果。 “先生多礼了!”李元吉对于自己人相当好,他指着旁边椅子,“请坐!” “谢殿下。”韩志入座之后,笑着说道:“听说殿下此行收获颇丰,朝中大臣现在都在夸殿下。” 李元吉笑了起来,颇有感触的说道:“收获的确不错,我也没想到区区益州豪强也这么有钱,家家户户富甲一方。你那凌云商行也算是赚钱的行当了,可是跟这些人相比,你那‘巨资’简直少得可怜。益州财富都让这些豪强侵占,难怪占有天府之国的百姓这么穷,不过我去抄家,和朝廷大臣有何关系?” 韩志说道:“殿下收获越多,文武百官得到的赏赐自然也会增加,他们不说殿下好对有鬼了。” “甭理会这些见利忘义的小人。”李元吉对势利百官的态度不屑一顾,他取出了一份密旨,递给了韩志:“这是父皇让人给我送去的密旨,我不是很理解父皇的意思,所以特地赶回来和先生商议商议。” 韩志接过密旨仔细的看过一遍,立即便明白这份密旨的潜在之意了,笑道:“恭喜殿下。” “父皇只是让我监视大哥的一举一动,又不是给我兵权,让我当太子,这有什么好恭喜的?” “圣上让殿下监视太子,说明他已经不信太子了,要是殿下呈上一些对太子不利的证据,太子的处境就岌岌可危了,而圣上让殿下悄悄搜罗太子的证据,是信任的最佳体现。”韩志笑着说道。 李元吉摇了摇头,“我太了解我大哥了,他是一个温文尔雅、老实仁厚的人,是真真正正的正人君子,怎么会有见不得人的证据让别人捏拿?” “殿下此言差矣!”韩志摇头道:“正所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圣上忽然让殿下监视太子,定是太子做了什么让圣上恼怒、怀疑之事!当一个人不再信任另外一个人,那对方哪怕做了万件好事,也被视作别有用心。尤其是涉及到皇权这种大事时,更为严重。” “这话不假。”李元吉有些尴尬的点头,因为他就是这样。明知王妃大门不出,却始终怀疑王妃对自己不忠,始终觉得王妃跟李世民藕断丝连。其实他也不想这样疑神疑鬼,但偏偏忍不住去怀疑,真就奇了怪了。 韩志又说道:“圣上的心意我这个做臣子的,自然猜测不透。我以为这和禅让有关,当初在襄阳的时候,圣上迫于形势,为了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不得不以做出禅位之决定,然而圣上至现在忘了一般,丝毫没有让位的意思,太子固然没有提,但他过不了自己心中那道坎,每当见到太子,就从太子身上反照出他的背信弃诺,久而久之,太子就成了他心中的一根刺。只要有足够对太子不利的证据,那么太子被废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到时候,能够继承大统的人,要么是殿下、要么就是晋王,这是天赐良机,就看殿下能不能抓得住。” “怎么抓?” “圣上现在殿下调查太子,殿下可以借机把太子彻底踩下去,就有了取而代之的机会。” “就怕我忙碌一场,到头来白白便宜了李世民。”李元吉明白韩志的意思,那就是以栽赃嫁祸的方式让父皇行废立之事,这一点自然是没问题的,他自己给李世民做了嫁衣。 韩志摇了摇头,“晋王带兵在外,失去了经营朝廷的机会,另外就是他擅自带兵去宕昌,同样受到圣上不喜与猜忌,要是朝局稳定,恐怕圣上也会和他算账。而殿下既受圣上信任,又有身在帝都的优势,还时不时代天子巡视,殿下完全可以利用这个便利结交权贵、地方官员,尤其是关键人物绝对不能错过。” 说到这里,韩志将一份名单递给李元吉,“这是卑职为殿下准备的名单,只需收到六成为己所用,殿下的太子之位就稳了。” 李元吉接过一看,排在第一位的李神通,这个他能理解,李神通现在掌控成都城的军队;但排在第二位的居然是只有爵位的尹阿鼠,而不是权臣大将。 李元吉有些不解问:“为何把尹老鼠排在第二位?” “真要细究起来,排在第二位的应该是尹阿鼠背后的尹德妃。相国名声虽大,其实并没有多大实权,只能起到声势之用。他们纵然再强,也比不了枕边风,只要尹德妃愿意支持殿下为储,强过所有相国。而尹阿鼠只不过是一道桥梁罢了。” 李元吉恍然而笑:“我和尹阿鼠的儿子比较熟悉,就从他这里入手吧。” “殿下高明!”韩志赞了一句,笑着说道:“第三位的张婕妤也是如此。” “我明白了。”李元吉笑了笑,看向名单时,发现张婕妤的父亲果然排第三位;第四位则是相国裴寂,他不由点了点头,韩志看人确实很准,他问道:“那我应该从何处开始调查大哥?” 韩志沉吟片刻,才说道:“卑职以为殿下最好先去宫中拜会圣上,一来向圣上汇报功绩,顺便送些奇珍宫中贵人、皇子公主,博取大家好感,这是新年之礼,人人有份的话,圣上也不会说什么,只会觉得殿下懂事;二来也是向圣上表明了忠诚态度,让圣上知道但凡有所召唤,殿下哪怕远在千里之外也会在第一时间朝见,使圣上更加欣慰;第三是借机从宫中细作了解实情,只有知道太子让圣上震怒的原因,才能有的放矢。” “多谢先生指点,我这就前去准备礼物。”李元吉笑了起来,就当是大家帮他保管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