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贯虽然是个阉宦.但骨架高大.相貌堂堂.常年带兵日晒雨淋.倒是养出了一方名帅的气度來.若不是事先知晓.还真看不出他是个宦官.

    苏牧身材高挑.只是稍显精瘦.又儒雅淡定.若说童贯是一头不怒自威的老雄狮.那么苏牧便是伺机而动的成年豹子.

    童贯本以为苏牧不过一介腐儒.沒想到对方竟然猿臂蜂腰.颇具英气.更难能可贵的是.哪怕见着自己这个手握重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枢密.苏牧也云淡风轻.气魄非凡.童贯心里也不禁暗赞:“好一个俊逸汉家郎.”

    大焱承袭隋唐魏晋遗风.又是士大夫阶级地位最清贵的年代.并不盛行跪拜礼.除非是重大的庆典或祭祀.官员上朝都不需跪拜皇帝.苏牧未游学之前曾通过了取解试.是货真价实的读书人身份.更不需要跪拜童贯.

    “苏牧拜见宣帅.”苏牧不缓不急地走进大帐.拱手拜道.

    童贯金刀大马端坐在白虎皮宝座之上.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苏牧.沒有礼贤下士倒履而迎.也沒有当头棒喝以示下马之威.

    大帐之中寂静无声.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苏牧本以为自己拥有上帝视角.早已在史书上读过童贯的一些故事.便能够轻松应对.

    可当他走进营帐.面对童贯之时.仍旧被对方那股上位者的尊威.压得有些抬不起头來.

    这气度是纵横庙堂数十载养出來的.是常伴君侧熏陶出來的.这个男人实际掌控着数十万禁军.掌控着东南西北戍疆卫土的虎符.举手投足之间便能决定成千上万人之生死.若说权柄之重.除了少数几位相公.也就他最为接近当今官家的那种压迫感了.

    苏牧虽然低垂着头.保持着拱手行礼的姿势.但膝盖却沒有弯曲.甚至连腰杆都是挺直的.在童贯面前保持着自己的风骨.并非他死要面子.不自量力.而是因为他知道.童贯之所以不说话.只是对他的一种试探.

    如果在这个试探考验之中.他落了下风.显露出奴颜媚骨.那么接下來他就只能任由童贯拿捏了.

    虽然大丈夫能屈能伸.然而苏牧心里很清楚.这不是为了他的个人名节.而是为了雅绾儿.更是为了苏瑜苏常宗彩儿等人.他能够在童贯面前争取到多少尊敬.直接关系到他身边这些亲人密友今后的生存问題.

    童贯也确实是这么个意思.他虽然是靠着谄媚讨好官家才得以受宠上位.可又反过來最讨厌沒骨气的人.这也是他为何赏识高慕侠却厌恶高俅的原因.

    所以他要称一称苏牧的斤两.看看苏牧是否真能够配得上这份大功劳.

    事实证明.苏牧确实有着与众不同之处.虽然他一样低头行礼.但童贯却感受不到苏牧哪怕一丝的惶恐与不安.

    对于一个偏居一隅.沒有见过朝廷大员的书生而言.苏牧的表现实在太过让人诧异.

    殊不知苏牧曾经决定着整座杭州城的存亡.曾经将方七佛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更是在生死攸关之时.不惜投入全副身家.给予资助.让濒临灭亡的大光明教起死回生东山再起.

    也正是这一路以來的翻云覆雨.让苏牧拥有了自信和魄力.足以泰然自若地面对童贯.

    再者.童贯刻意压下苏牧对杭州一战的贡献.哪怕极力否认.内心之中也隐藏着对苏牧的亏欠.虽然长年累月在朝堂上尔虞我诈.他早已将这种品质给忘记了.但面对不卑不亢的苏牧.他又岂能沒有半点心虚.

    沒有言语.沒有目光交流.甚至沒有动作.两人其实已经较量了一场.而且从气势上來看.苏牧还占了小小的上风.

    童贯也从中看出了苏牧的态度.除非自己真要下狠手杀掉苏牧.否则这件事还真的无法确定苏牧是否能够守口如瓶.

    但如果杀了苏牧.那自己就是黄泥巴掉裤裆.全身是嘴都说不清了.到时说不得连官家都要敲打他了.

    “免礼吧.”也不知过了多久.童贯心中终究是轻叹一声.冷冷地回应了苏牧.

    他也不打算废话.因为跟读书人摆弄唇舌.纯属自找苦吃.特别是苏牧这样的文人.更是巧舌如簧.雄辩非常.

    人都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他这个兵.自然也不会跟秀才讲理.要讲也只能讲拳头.谁的拳头大.谁就说了算.

    很显然.目前为止.童贯的拳头最大.

    “兼之啊.你在杭州的义举咱家都听说了.一直想跟你见个面.奈何军务繁忙.也就忘了这茬.你心里可不要有气才好.”

    童贯虽然亲热热称呼苏牧的表字.但这话绵里藏针.说得滴水不漏.但一句句都到了点子上.意思无外乎.老子知道你立了功.但现在是我当家做主.就算沒提点你.你也不能抱怨.

    这等浅显的隐喻.苏牧又有备而來.岂会听不懂.当即轻轻拱手道:“苏某不才.只是为乡里乡亲做了些微末事情.得百姓几句好话.也就心满意足了.哪里还敢得陇望蜀...”

    他这是在说.呐.我做些什么.老百姓的眼睛都是雪亮的.我可以不要首功.甚至不要绝大部分的功劳.但你不能什么都不给.最基本的甜头还是要的.

    两个都是明白人.但有些事情不能正大光明拿出來说.这三言两语其实便已经表明了双方的底限在哪里.

    苏牧做出无欲无求的清高样子.童贯也不会真当他淳朴到人畜无害.但必要的好处还是要给一些.不然苏牧鱼死网破也说不准.

    沉吟了片刻.童贯终于笑道:“兼之果是高风亮节.眼下方腊叛贼蠢蠢欲动.对杭州虎视眈眈.本帅不日即将南下剿匪.兼之运筹帷幄.便留在本帅帐下听用吧.”

    苏牧未进來之前.童贯早已打好了腹稿.想要将苏牧掌控在手里.只能将他与自己绑一起.不给他一点好处是不行的.

    眼下方腊挥军北上.反扑杭州.正是启用苏牧的好时机.只要打退方腊.便能够名正言顺给苏牧一份功劳.如此一來便能够堵住苏牧的嘴.将杭州一战的功劳彻底消化掉.这才是最佳的解决方案.

    原本他还担心苏牧会坚决反对.收押雅绾儿.正是为了争取与苏牧谈条件的空间.如今就看苏牧吃不吃这一套了.

    面对童贯的招纳.苏牧只迟疑了片刻.便朗笑道:“能鞍前马后追随宣帅.乃求之不得的美事.苏牧敢不从命.”

    这话刚落.苏牧便作势要拜.童贯也是心头冷笑.这朝中文官又有几个真心实意看得起自己的.

    漫说自己是个阉人.便是有卵蛋的武将.这些个文臣都不屑一顾.那些个读书人更是口诛笔伐.天天咒骂.国子监的那些生员动不动就联名上书.早已将他童贯祖宗十八代都骂遍了.

    不过既然苏牧愿意松口.事情就好办得多了.童贯呵呵一笑.走下虎皮宝座.将苏牧虚扶了一把.继而大笑道:“有兼之辅佐.此战必定大功告成.”

    “呵呵.”

    苏牧也是小意奉承着.童贯便任命苏牧为自己座下的赞画.也就是参谋.而后大方方将苏牧按在了一张杌子上.自己又坐了回去.

    这一手也是玩得溜溜溜.赞画是他童贯的属官.虽然朝廷也承认.但作为参谋幕僚.立功了还不是东翁的功劳.

    反正到最后肉都烂在自家锅里.童贯又何乐而不为.

    既然苏牧如此上道.童贯的心头大石也总算是落下.这收复杭州城的大功.终于能够落到他头上了.

    于是他压低了声音道:“兼之啊.你年轻有才.若忠心体国.前途必定不可限量.但我听说你跟方七佛的女儿有些瓜葛...你可要注意分寸.咱家知你忠心耿耿.断不会通敌卖国.只是人言可畏.稍有行差踏错.可就众口铄金了.”

    “我之所以将那雅绾儿收押.正是为了给你正名.避免今后的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你可要体谅本帅的良苦用心呐...”

    苏牧一听.便知肉戏來了.于是他故作苦笑.却有些难为情地说道:“宣帅对苏某的爱护.苏牧自是感铭肺腑.只是不知宣帅如何处置那贼女.”

    童贯也不消看苏牧.便知道这小子在讨价还价.适才苏牧爽快无比地接受了自己的招纳.自己还些甜头也是应有之义了.

    “这个嘛...本是军机要务.不过你已经是我室下赞画.大小事宜无不可与你知晓.说与你听也是无妨的.”

    “那方天定已经着人送汴京报捷去了.本打算将这雅绾儿也一并送上去的.不过眼下大战在即.倒不如将她留下來.也好打乱方七佛的方寸.兼之觉得此策如何.”

    苏牧心头大定.童贯这么一说.便表示可以放雅绾儿一条生路了.带着雅绾儿上前线.这兵荒马乱的.雅绾儿要是“趁乱而逃”了.也是情有可原.在所难免的.

    “宣帅此计大善.不过那贼女乃方七佛心腹.自然对方腊贼军知根知底.眼下大战在即.不如让苏某审问一番.若能撬开她的嘴巴.此战便更有把握了.”

    说那么多无非就是想见一见自己的小情人.那么大的人情都送了.童贯也不会小气到不给苏牧见她.便假惺惺地说道:“兼之的想法还是很周到的.便依你了.今后洒漫了去做.本帅还倚仗着你的奇谋神策呢.”

    苏牧自谦了一番.终于结束了表演.这件事情也算是彻底落定.自己的功劳虽然沒了.但得到了童贯的保证.家人生存无忧.雅绾儿也有存活的机会.更重要的是.童贯会帮他平反.

    反正这个大功他迟早吃不下.能够争取这些好处.已经很不错了.贪心不足蛇吞象.苏牧也不能要求更多.从行辕出來.收拾了一下心情.便在童贯的亲卫带领下.探望扈三娘去了.

    大战在即.总要对她嘱托一番.到时候也好随机应变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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