脍

    船舱里安静至极,一条头发丝掉在地上的声音都似乎清晰可闻,屏风后面的男人,慢慢的饮着热茶,屏风后时不时传来微小的声音。

    我垂首站在门口,后背上被冷汗浸透,跑船跑了十年多了,我头一次知道什么叫害怕。海面上的事情多有邪气,一个好的鱼客自然是要五感敏锐,而且最好能抓住那一丝似有似无的飘忽之感,这样既能带着船只满载而归,又能在最危急的时刻躲开危险死里逃生。

    屏风后面的男人身上不断传来了压迫之意,这种人要么经年游走在生死边界,要么就是身居高位已久。我是个鱼客,三教九流达官贵人什么人都见过,屏风后面的男人不适于任何一种,所以我害怕了,很多时候死亡不是最恐怖的结局。

    我正想的出神,直觉旁边有人碰了我一下,我一个激灵回了神。旁边同舱的那人正在看着我,他神色慌乱脸色也微白,我看见他的嘴唇动了动。船舱里光线昏暗,我实在分辨不清他在讲些什么。

    这是屏风后的男人,许是饮干了杯中的热茶,又清了清嗓子:“各位上船也是有些日子了,船上生活辛苦,要是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各位鱼客多多担待。” 那声音又如玉石轻叩,清清朗朗让人无端端的就放下戒心。

    站在前排的几个鱼客听见这话都微微笑了起来,连忙摆手说不敢不敢。我站在门边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生怕自己说错了话被这个看起温和的男人丢到海中。

    我小心的擦了擦脸颊上的冷汗,就听见屏风后的男人继续说道:“既然各位并没有什么不满之处,那我也就明人不说暗话了。”男人说道这里又压着嗓子轻轻的咳嗽了几声。

    那貌美侍女走上前轻轻的帮他拍打后背,他喘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相传南海有鲛人,能织锦缎鲛纱双目能泣珠流金,其肉食之可长生,可……治百病解百忧。”

    前面站着的几个鱼客听了才警觉事情不对,其中一个年纪较长的上前一把,弯腰施了一礼:“这位公子,海上人家确实是有这种传说不假,但是……这鲛人谁都没有见过,只是海上的传言做不得真的。”

    屏风后的男人听了这话声音中带了三分玩味:“哦?听你的意思这是找不到了?这可怎么办,我已是病日膏肓时日无多了,你现在和我说找到不到鲛人给我治病,是……想害死我么?”那声音渐渐的低沉了下去,最后清浅的像一个薄薄的刀,一下一下的割着所有人的精神。

    “不,公子误会了,我只是说……”那鱼客想要听见男人的语气不对想要辩解几分。

    “我也不能为难你们什么,既然你找到那么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思。犀然,去吧,送这位鱼客一程。”屏风后的男人挥了挥手。

    我低着头用余光看着四周,那位恭敬站立的船老大,身体好似不受控制似的不停的颤抖着。

    我嗅到一丝淡淡的香气,那个名为犀然的貌美侍女,缓步从屏风后走出,脸上带着娇憨的笑容。

    “犀然送您一程。”那侍女的年纪也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声音轻轻脆脆很是好听。

    “不劳烦犀然姑……”那鱼客以为是要送他回去岸上,正要拱手道谢,就见一道寒光从眼前闪过。

    我惊异的抬起头,温热的红色液体就飞溅到我们几人的身上,年长鱼客已经倒在地上死的不能再死了。我伸出手摸了摸脸颊,面上染着粘腻腥臭的血液。

    侍女犀然站在我们身前不远处,正在用一方小小的手帕擦着手中的刀刃。 她身上沾着几滴艳红色的血液,地上身首异处的年长鱼客还没死透,眼睛还在不停的眨动,嘴巴也一张一合发出无意义的气音。

    屏风后的男人,叹息了一声:“犀然,你下手太重了,我和你说过多少次,杀人即可何必不给人家留下全尸?”

    男人话音刚刚落下,和年长鱼客站在一起的几人捂着嘴巴,跌跌撞撞的跑到了门口,哇的一声吐了出来。我身边的好友脚一软,眼看就要摔倒在地,我强忍着不适扶住了他。

    屏风后的男人似乎觉得现在的情形十分有趣,说话的声音也带上了几丝笑意:“不好意思,我们家犀然就是下手有些重。但是,我也想和几位鱼客说说,我这船上可是不留没有用的人。所以我想要什么,你们就要给我找来什么。”

    犀然脸上的笑意分毫未变,擦干净了手里的刀看也不看我们几人一眼,径自回到了屏风后面。

    船老大惨白这脸色,用力的咽了几口口水,稳了稳嗓子:“我家主子说的你们就用心去找好了,各位尽管放心要是找到了鲛人,我家主子重重有赏。”

    我闭了闭眼睛,心下思虑――也不知自己能不能活到那一天。

    “好了,各位回去休息吧,还有几日才能到达南海,大家养足精神到时候可要尽心尽力啊!”船老大说着轻轻的拍了拍手掌,不知从哪里走出几个人,将备受惊吓的我们都一一扶了回去。

    ……

    回了自己居住的船舱,我无力的靠在被子上,好友双目无神的仰躺在床上,嘴里不停的喃喃自语:“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我理应劝慰他几句,但是话到了嘴边却一句也说不出去,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声叹息。我从透气口向外望去,发现海上的一处聚集着好多海鸟和身体巨大的海鱼。

    我用力的掐着自己的大腿,我知道那一处必定是有什么东西吸引着这些贪嘴的动物,正巧一个浪头打来,惊飞了一些海鸟,我看见海鸟不停啄食的正是年长鱼客的尸体。

    我无声的叹息,果不其然这次出海真的有可能有去无回了。

    海上的天气总是变化无常,前几日还是风雨交加,这几天又是晴空万里。 自从看见侍女犀然杀了年长鱼客之后,我和好友就一直躲在船舱里,饭食皆有船上的人送到舱中,非到必要之时半步也不会离开船舱。

    好友越来越沉默,我十分担心他会将自己憋闷出什么毛病,故而我即是抒发心中的不安,也是为了劝慰好友,一刻不停的同好友讲话,即是他只是偶尔接上一句,我也兴致勃勃。

    “哐哐哐――”这天我正在和好友说话,就听见船舱的门被敲响了。我心中一跳,还来得事情终于还是来了。

    “两位,我家主子有请。”船老大的声音透过船舱的木门板传了进来。

    好友听见了这声音,惊慌不已不停地摇着头,我抓住他的肩膀,迫使他看着我,我压低了声音对他一字一顿的说道:“兄弟,现在事情还没有定论,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你要是真的不想死,就什么都听我的,说不定……咱们还有一线生机。”

    “大哥,我的命就交给你了。”好友听见我的话言重迸出了一丝神采。

    “好,咱们从今儿开始就是过命的兄弟了。行了,咱们走吧,别让那魔头等着。”我从容的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短打,微微颤抖的双手却暴露了我的恐惧。

    海上的鲛人有太多口耳相传的传说,鲛人在我们心里和精怪一样都是活在传说和话本里,就算是经验在丰富的鱼客,花费一生也不一定能看见它们。 现下居然有人要去找寻鲛人,并且想要用鲛人的肉续命,任所有人看来这都是妄想罢了。

    打开舱门,船老大站在外面脸上带着不耐烦的神色:“怎么这么久?要是让我家主子等急了,有你们好看的。”说完船老大负手离开,我和好友相视一眼,不敢露出半分不悦,紧紧地跟了上去。

    又来到那间奢华昏暗的船舱,船舱里似乎还涌动着一股子鲜血的气味。侍女犀然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衣裙,手里捧着一个香炉神色安和的站在屏风旁边。

    那男人也还是坐在屏风后,手中不停的把玩着什么,我只是随意看了一眼就赶紧垂下头去,生怕因为多看了几眼而性命不保。

    船老大上前几步,小心翼翼的停在了离屏风不远的地方:“主子,鱼客们都来了。”

    男人的动作一顿,随即笑道:“几位都来了?这几天休息的如何?我观几位气色可是不错的,想必最近过的也是顺心。”

    这话说完却没有一个人敢出声,所有人都是诚惶诚恐的站着,就怕这位阎王一个不高兴让人来取自己的小命。

    索性他也不甚在意我们是否回答,继续自顾自的说道:“既然休息好了,那就可以开工了吧?船已经到了鲛人居住的地界了,我要你们做的就是,和捕鱼一样给我抓住它们,哪怕是一只也行,我的时间不多了,同样的你们的时间也不多了。”男人说着猛烈的咳嗽了起来。

    “主子,还请保重身体,我这就带着几位鱼客去甲板。”船老大适时的上前说道。

    男人好似精神不济,也没有再说话,只是挥了挥手示意船老大带走我们。

    海面上风平浪静艳阳高照,我心中一阵忐忑不知能否安然离开这恢弘的大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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