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上了几万贯生意的高俅,并没有因为新晋成为大商人,而拥有大商人荣辱不惊的气度,也没有膨胀到无边无际。他却有种走火入魔惊醒之后的后怕之中,越陷越深,深怕一夜之间背负万贯的债务,这辈子都还不清。

    如果这个世界只有一个人能够解救他于水火职中的话,这个人就是李逵。反正,高俅认准了李逵,,为了能够早日落袋为安,他整天缠着李逵。

    没错,这厮就是用缠这个字,差点让李逵暴起。

    没有觉悟到要被惨痛暴打的高俅反而一脸平静的对李逵道:“人杰,你要是想要动手,就动手。不过打了之后,你总该告诉我这笔生意最终能赚多少钱吧?”

    “钱钱钱,钱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李逵被堵在茅厕外,憋的脸色铁青。

    这段对话是有味道的,而且味道很浓郁。

    可即便被熏得头晕眼花,高俅也没有任何退缩的意思,死活不让李逵痛快了。他霸占了茅房,而且从里面把茅房的门给堵死了,就是不让人进。这才好不容易堵住了李逵,有了眼下的对问:“有啊!有了钱,我就能回汴梁老家起大房子,甚至在城里买下一座宅院,光宗耀祖。”

    “然后呢?”

    李逵铁青着脸问。

    “然后就是娶媳妇生孩子!”高俅觉得李逵有点不开窍,有钱,有面子,还有一座大宅院,不去媳妇生孩子,对不起死去的爹娘啊!

    可李逵觉得高俅这厮根本就没有诚意,你丫会娶媳妇生孩子?

    虽不知道你这厮以后是个儿子,在汴梁闯出偌大的名头,号称京城第一恶霸——高衙内。但高衙内根本就不是高俅的儿子,而是过继来的嗣子。

    这厮连个儿子都没有,还过继了一个堂弟当儿子。也不知道老高家的人是这么想的,这事正常人真做不出来了。

    嗣子的身份竟然还和自己平辈,这岂不是高俅回到老宅,对自己的大伯喊大哥!

    正经人家,没这么干的道理。

    李逵虽然鄙夷不已,但还是服软了,高俅这厮太下作,他也没办法,等到他解决了肚子里的麻烦,会让高俅这厮好好体会到,被绝望笼罩的恐怖。

    “算了,告诉你也没事,茶油的价格最多三五天就会回落了。到时候我让史文恭给你们准备一些茶油,还让你们成功交割,一石的话按照以往的市价结算。”

    “吱呀!”

    高俅刚推开茅房的边门,就见一只大手伸到了眼前,一把薅住了他的衣襟,等到他想起来要防抗,拉住茅房的门框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飞在了半空之中。而茅房的门却已经关上了。

    噗通。

    李云飞快的赶过来,翻过扑倒在地上的高俅,只见他翻着白眼。李云见状急忙伸手扣住高俅的人中狠掐,好不容易高俅悠悠醒来,看到李云的这张脸,随后又看了一眼不到两尺就要撞到的土墙,有种大难不死的心有余悸。

    “作为兄弟,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害我?”

    高俅愤慨不已,他觉得自己差点被李云坑死,要是刚才他一脑袋撞墙上,他多半要玩完。回头看一眼茅厕的方向,他瞬间醒悟,自己原来是从那地方飞过来的啊!李逵这厮还是人吗?

    李云无奈道:“高俅,你也不能怨我啊!”

    “当初你说要把李逵逼急了,知道真相。好知道咱们能赚多少钱。然后让我出主意。我出完了主意,你又自告奋勇的表示要自己来,你可记得当时我拦你了没有?”

    “这话虽然不错。可是……”高俅嘴角虚唏嘘道:“可是你总该告诉我一声,李逵这厮竟然有如此蛮力,要不是我运气好一点,差点就死了!而且我也经常看到你被李逵这厮打儿子似的猛揍,也没见你被打得有多惨似的,你们不会是合起伙来故意害我吧?”

    要不是看在高俅这厮刚才差点死了,李云也没有痛下杀手。

    什么被李逵打儿子似的猛揍?

    会说话吗?

    “小爷闲得慌才来陷害你?”李云翻着白眼不耐烦道:“别看你惨,但是李逵还真留手了,要不然你脑袋早撞墙上,不死也瘫了。”

    “混账话,爷们也是练家子出身,也是禁军子弟,哪里有你说的那么不堪。想当年,爷们叱咤京城的时候,你还穿着开裆裤呢?”高俅不过是闭过气去,这会儿功夫缓和过来了,撑着上半身靠在土墙上,开始用唾沫给自己挣脸面。

    可惜,李云根本就不相信:“你也别不信,当初我就说危险,你却一意孤行。你再能耐,还能强过老虎不成?”

    “好好的说人,为什么要说老虎?”高俅不解。

    李云鄙夷道:“李逵这厮徒手打死过老虎,那头老虎死的时候有多冤,你是没见过。对了,那张老虎皮如今就在师祖家,你总该见过吧?”

    “说的好像你真见过似的。”高俅嘴硬道:“再说了,猎虎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人多,准备足够,老虎就算是百兽之王,也得送命。”

    李云瞪眼道:“你以为用猎叉,弓弩,去猎虎呢?我告诉你,李逵和他那个傻子族兄,两个人合力将路过的老虎按趴在地上。当时我爹真好也在,主事的是我们县里的巡检老爷,当时老虎正在挣扎,李逵还有心事抬头问巡检,要死的要活的?”

    “活的谁养得起?当然要死的。”

    李云道:“没错,巡检当时也是这么说的。于是李逵这厮就举起拳头一拳一拳,将一头活生生的老虎给打死了。”

    “唉,等等,你是说李逵空手,按住了老虎的脑袋,用拳头打死了老虎?”高俅吓得毛骨悚然,他一来觉得李云吹牛皮。二来,要是真的,他刚才得多不知死活啊!这会儿看李云的也不善起来,这才有了差点被害死的后怕:“你为什么之前不说?”

    李云没有说话,紧张的看了一眼茅房,点了点头。

    突然他起身如同猎豹般窜了出去,一转眼就消失在了高俅的视线之中。高俅还在纳闷,迟疑,李云这厮到底是什么毛病?

    却发现头顶的光线有点暗淡下来,一抬头,正是李逵那张黑脸。不过,现在的李逵更黑了一些。

    高俅的脸色顿时惨白了起来!苦叫道:“李云这厮也忒不讲义气了!”

    随后挤出一丝笑意,哆嗦道:“人杰,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打高俅需要理由吗?

    不需要。

    以前是高俅这厮没有让李逵动手的理由,而今天,这厮胆子肥到竟然敢堵着茅厕不让他用,还敢威胁他!

    简直就是不知死活。

    这还能忍?

    哺食,高俅凄惨的寻了一根竹竿,拄着竹竿来到了饭堂。

    苏轼见高俅整张脸都花了,青一块,紫一块,好不凄惨,好奇的问道:“高俅,善泳者溺的道理你可明白?”

    “学士,小子错了!”即便高俅全身痛楚,还是躬身对苏轼恭敬道。显然苏轼还以为高俅仗着自己棍棒了得,找人动手,不过遇到了硬茬子。

    苏轼满意的点点头,觉得他管教的差不多了,于是对李逵道:“人杰,听周元说你功夫很好,如今高俅被人打了,就算是万般不对,也不能对老夫仆从下如此狠手,你陪着高俅去跟人理论一番,不能让人吃亏了。”

    高俅是苏轼的仆从,仆从挨打了,他这个当主人的自然脸上无光。

    “是,师祖。我定然让高兄满意,不找到仇人,誓不罢休。”李逵答应的贼爽快,这可把高俅吓坏了。他吃猪油蒙了心了,才想着和李逵在一起,他这辈子都不想和李逵单独相处。

    高俅小心的偷看了一眼李逵,这厮竟然在冷笑,顿时吓得哆嗦起来。急忙告罪道:“学士,挨打虽然不该,但小子也有不当之处。切不要耽误人杰读书,小子的伤虽然看着重,但都是皮外伤,不碍事。学士,最近可有小子需要大跑腿的活计,小子断不会耽误学士的大事。”

    苏轼想了想,觉得最近整理颍州的公文,需要个得力的帮手。高俅正是不二人选。于是点头答应了下来:“明日里,就在书房候着吧!”

    高俅庆幸自己躲过了一劫,想到李逵这厮凶恶的目光。他真的怕了。

    好在以后可以跟在苏轼身边,至少不用担心被李逵堵住了。

    春风拂面,水面荡漾。

    春日的淮水之上,处处透露着生机盎然的景象。

    一排大船,首尾相连的缓慢地在淮河上航行,大船似乎满载货物,但吃水并不深。张帆之后,速度也不见得慢了。

    首船上,章授和苏过面对面而坐,在船上,也没有可以娱乐的事。抓鱼倒是趣事,但对章授和苏过来说,这不过是渔家的乐趣,并不是他们读书人的乐趣。

    两人对面而弈,算是打发着无聊的水上时光。

    “两位公子,你们看?”

    突然,一艘小船从岸边朝着船队冲过来,也不说多快吧。但大船掉头不易,速度又没有小船快,肯定躲不过去。

    船老大别看年纪不大,但颇有眼力。一眼就看出了对方的目的就是船队。顿时警觉的召集水手,深怕遇到水匪。水上,官府衙门都管不着,甭管多高的身份,命只有一条。在江河上航行还好一些,如果是在大海上航行,有时候并非深仇大恨,却动手就是置人于死地。茫茫大海之上,没有了约束,每一个心中的魔鬼都可能会跳出来。

    船老大根本就不敢懈怠,招呼水手道:“你们几个,将两位公子保护好,小心船上贼人。”

    表忠心倒是不至于,但是淮水之上,往来河岔,沼泽,沟壑众多。长年在这条航道上航行的船老大,深怕遇上了靠着水发财的胆大妄为之徒。

    也不能说他们就是匪徒。

    平日里打渔,渡人的活都会干一些,没钱了,才会拦过往船只,打秋风的行当。

    不过,等到小船靠近了,船老大却咧开嘴笑了:“原来是个旱鸭子!”

    史文恭看着浩瀚的河水,脸吓得蜡黄蜡黄的,他虽说武艺高超,但一身的功夫不是在马上,就是在双手之中。作为北方人,不会水不丢人。可是李逵这厮竟然给他安排了个接引保护从江宁来的船队,他都在淮河水边等了六七天了。

    看到大船来了,就命令雇来的小船从岸边的芦苇荡中冲出去,好几次都让人误会是水匪,差点被报官。

    而他每次站在船头,都有种生死一念间的恐怖,席卷全身。

    即便他身上捆绑了不少竹筒,还有腰间绑着两个大葫芦,拥有了这些保护措施,却从来都不会给他来带来丝毫的安全感。反而对他来说,似乎更加紧张。因为他怕伸胳膊,蹬腿的功夫,这些保命的家伙给弄碎了。

    “史大哥!”

    “可使不得,两位公子,我来接你们来了。”

    史文恭小心翼翼的攀爬上了大船,很想赖在船板上不站起来了,可终归不雅。毕竟对于怕水的人来说,趴在船板上的安全感,是说什么也换不来的。

    苏过有心将史文恭介绍给章授,开口引荐道:“这位是淮阳军中刘将军的虞候,史大哥,可是京城御拳馆出来的高手。”

    这个时代的文人对武夫,多半有种轻蔑。

    但是苏过身上没有,他眼见家里潦倒到父亲苏轼都要帮忙下地的程度,怎么还会有文人那种看谁都低他一等的高高在上之态?

    再说了,他曾经也靠着种地贴补家用。算起来,苏过也算是个种地小能手。人只要放下了身段,就会让自己带有敬畏之心。

    文人该有的臭毛病,在他身上根本就看不到。尤其是刘葆晟出人有出钱,帮自己父亲,苏过于情于理也不会怠慢了史文恭。有道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苏过这样敏感的人,从小就尝过人情人暖的书生,更明白一个人的德要比才华更加让人值得敬重。

    不过,这些优点,章授身上完全没有。

    章授虽然被他老爹章惇压的死死的,可是他是宰相的儿子,还是进士出身,他可不会对一个禁军将领冒出敬重的念头。

    更何况,淮阳军中倒是有个人在他脑海中有点印象,倒是也姓刘。

    是个都虞候,不过如今已经水涨船高了,成了三品的将军。靠着女儿,也算是步入了高级将领的阶层。但是刘葆晟面对章惇那种畏首畏尾的胆怯,他可一点都看不上。

    不过,苏过的面子不能不给,章授只是微微颔首就算过去了。

    史文恭也不在乎,苏过他见到过,也认识。在他这等武夫看来,苏家的家教一流,当然章授他不认识,但是章惇折腾他家老爷刘葆晟的高高在上,他也领教过。没敢发飙,人家曾经是相爷,位高权重,权侵朝野。他不过是个武夫而已,连在章惇面前开口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史文恭小心翼翼的躬身道:“两位公子,小人在岸边恭候多日,有书信转交。”

    苏过接过之后,看完之后,觉得小心是应该的,将信递给章授,后者不过是走个过场。拿主意的还是苏过。

    章授道:“贤弟定下就好。”

    苏过也知道不是谦让的时候,点头道:“小弟就越俎代庖了。”

    回头命令船老大,道:“给后面的船传令,靠岸,卸货。”

    船老大吓了一跳,看着荒郊野外的地方,连个码头都没有。担忧道:“两位公子,这可不容易,人手也不够。”

    “没事,岸边有禁军帮忙。”

    整整花了一天时间,船队再次出发,不过这一次,船老大脸上一脸古怪。他当然不会怀疑章授等人会偷逃商税,他这些船可是江宁知府的派人雇的,这些大老爷真要是不想交税,谁敢收税?

    来来回回的折腾,可把这位船老大的好奇心给勾了起来。

    可惜,面对两位身份尊贵的雇主,他也不敢问。

    颖州水陆码头,船队靠岸的消息不胫而走。

    而一个个桐木制作的大油桶从船上卸下来的那一刻,顿时引起了人群中有些人的惊呼:“是茶油,茶油的味道。”

    说话间,一个油桶裂开,浓稠的茶油亮晶晶的散落在地上。空气中都弥漫着茶油的香味。

    交易所内,孙卓坐在人群中,最近几天,他总是有种心神不宁的感觉,不仅仅是他,连很多和他一样的大户都有这种感觉。

    突然,门外突然乱了起来,惊呼声不断。

    而孙卓却怔怔地看着交易所墙壁上悬挂的价格牌子,宛如坠入冰窟之中,心底都冒出丝丝寒气。口中喃喃道:“跌了,跌了,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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