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片夜空下,桓澈亦在一遍又一遍的抚着琴弦,夜间酒肆之中树影幢幢,一阵秋风掠过,大片丹桂如雪一般飘落。

    他本不是一个多愁善感之人,然而今日却忽然觉得心里很难过,这种低落的情绪已经萦绕在他心中甚久,可笑的是他竟然不知道自己为何而难过。

    “郎君——”

    一个人在院中伫立甚久,直到女子的声线打断他的沉思,他才整顿好心神问:“何事?”

    “郎君,我们还要在建康留多久?”阿虞忽然问。

    “用不了多久,等到时机的到来,我们自会回去,而且我们还会带一个人走。”

    听到桓澈如此回答,阿虞的眸色微微一变,面上似有不忍之意,她自是明白桓澈所说的这个人是谁,可是这个人现在正和别人在一起春宵一度呢!

    “郎君,有件事,阿虞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说。”

    “今日帝后大婚之际,乌衣巷中也办了一场婚宴。”

    话说到一半,就见桓澈已倏然转过身来,目光颇为冷厉的看向了她。

    阿虞心头颤了颤,似后悔说出了这句话,却又扛不住他目光的逼视,终还是续道:“顾十一娘终究还是嫁给了谢七郎君,谢家为了不让此事张扬引人注目,竟然低调办了这场婚事,独独只请了琅琊王氏中人作证。”

    说罢,瞧着桓澈半响没有反应,又继续道:“郎君,这顾十一娘一心向着谢家,她又会真心帮助郎君吗?虽然我们的确需要这样一个帮手,楼主临死前也说过,可利用她来对付苻秦与慕容燕,但是将这样一个随时可能会背叛自己的女人留在身边,终究会后患无穷啊!”

    桓澈便冷笑了一声,反问:“你是不相信自己手中的剑吗?”

    阿虞愣了愣,旋即心中一喜,立即答了声:“是,如若有朝一日她会背叛,阿虞会替郎君先杀了她。”

    话说完,却见桓澈依旧还是凝神注目眺望着院中不远处的一棵丹桂,负手而立许久都没有出声,许久之后才听到他喃喃道了一句:“她成亲了?”

    旋即又是一声轻笑。

    “谢家待她还真不错,哪怕是受到世人的风评非议以及重重阻挠,也还是要给她这个名份。”

    说到名份,他便想起了前世,在得了她身子之后,曾经也是想过给她名份,可是家族的阻挠,母亲的不喜,还有那些随时准备在父亲面前挑他错处的兄弟们都不允许他给一个婢子身份的女人名份。

    大丈夫唯有手中握权,才有资格去谈你自己想要做的事以及想要的女人。

    想到这里,桓澈的眸光又变得格外冷定。

    阿虞见他神情并无大太变化,心中更为庆幸郎君终是明智之人,不会被所谓的女色惑乱心智,于是她又鼓起勇气说道:“郎君,阿虞还有一事要禀报。”

    “说!”

    “今日趁着顾十一娘嫁入谢家,沈府之中守备松泄,阿虞已按郎君的吩咐,将那顾衍之子顾冲之给掳了来。”

    她话音一落,院外便传来一声孩童的呜呜声,转眼,一名背上扛着背布袋的隐卫来到了桓澈面前,他将背上的一物落下,扯开袋子,一个约摸六七岁的男童便出现在了桓澈眼中。

    桓澈眸光微眯,立时命阿虞扯去了塞在男童口中的绢布。

    “你是谁?为什么要抓我来?你是觉得我年纪小好欺负吗?”

    绢布刚扯去,男孩子一双湛蓝的眼睛愤愤的瞪着他,一连串的问道,小小年纪,不但没有见到陌生人的胆怯,竟然还不输气势。

    桓澈忍不住笑了一笑,问:“你就是顾冲之?”

    “是又如何?”男童气呼呼的问。

    桓澈便蹲下身,直视向了他的眼睛,含笑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身上有很明显的鲜卑胡人特征,你根本就不是我大晋之人,也就不可能是顾家顾衍之子顾冲之。”

    “不是又如何?我是谁与你何干?”男童脱口愤怒的喝了句,又道,“你快送我回去,我想见我十一姐。我想见十一姐。”

    说这句话时,眼中没有半分初闻自己亲人不是亲人的震惊与悲伤。

    难道他竟然已经知道。

    桓澈一时皱紧了眉宇,好半响都没有说话,但目光再次落在男孩子的眼瞳中时,竟然莫名有种似曾相识的情感触动。

    就像是……见到了幼年时的自己一样。

    脑海里也涌现出一些兵荒马乱的零碎画面,似前世的记忆,又不完全像。

    怔忡许久之后,他才将脑海之中这些奇怪的杂念摒弃而去,忽向男孩子问道:“你很喜欢你十一姐吗?”

    “是。”男孩毫不犹豫的答。

    “那好,明日我便让你们见面。”

    “明日,该来的机会应该也要来了!”

    ……

    谢玄翻了个身,伸手就要去揽身边的人,却骇然发现手中落了个空,人也立时惊醒坐立过来,阳光透过窗棱射进,照得整个新房之中暖洋洋的,房间摆设一切如旧,可是身边的人却已不在。

    似乎料到了什么,谢玄立即披衣起身,向着新房外奔去,门前两名婢子正捧着漱洗的盂盆欲进门,忽见一道人影箭步跃出,忙齐齐的施礼道了声:“七郎君!”

    “阿钰呢?”谢玄转眸厉问。

    两婢女何时见过他这副模样,都有些慌神,吞吞吐吐了半响,才道:“娘子一早起来便说要去给三郎主、四郎主敬茶,就出去了。”

    “敬茶不是两个人的事么?你们怎么没有叫醒我?”

    “禀七郎君,娘子的事,我们不敢过问,娘子说七郎君需要好好休息,奴等也不敢叫醒七郎君。”

    又是这样!

    这样的伎俩也不只施展一两次了,为什么他总能上当?

    不再理会两名婢女,谢玄加快了脚步径直朝着谢府大门外奔去,途中正好碰见谢道韫从自己的院落走出来。

    “阿遏这么早急着出去干什么?”

    谢道韫这一问,谢玄便大步走上来,急切的反问道:“阿姐,你知不知道阿钰去哪儿了?”

    谢道韫脸色亦是一沉,正不知如何作答时,府中的一名部曲向他们走了过来,先是向谢道韫施了一礼,然后对谢玄道:“七郎君,三郎主有事请七郎君到堂中议事。”

    谢玄迟疑了一瞬,才点头与谢道韫一起来到了三叔父与四叔父时常议事的大堂。

    果见两人皆已坐在堂中的上首,堂中一侧一只小风炉中还煮着茶,清香四溢弥漫在了整个大堂之中,令人闻之便神清气爽。

    “三叔父,四叔父!”

    谢玄施礼各唤了一声,又以略带疑惑的目光看着他们,问:“三叔父唤侄儿来有何事?”

    谢安便示意他也坐下,温言道:“阿遏也知我们豫州军府北府兵之由来,如今你四叔父年事已高,想要经营好我们谢家的根基,已颇有些吃力,现下,三叔父想向朝廷举荐由你来担任豫州刺史,重建北府兵,你意下如何?”

    谢玄便道:“由三叔父举荐,只怕侄儿资力不够,难以服众。”

    “王司徒亦曾举贤不避亲,让族弟王敦执掌青州,王澄执掌荆州,阿遏已于中正考核上定品,且才智不输于他人,三叔父举荐乃是唯贤是用,并非难以服众。只要阿遏你有心担此大任。”

    谢玄犹疑了一刻,终是点了点头,心中却是疑赎更深,三叔父为何要在这个时候与他说这件事?

    过了好一会儿,才忍不住脱口问道:“三叔父,阿钰呢?她一早可来找过您,有说过什么?现在她又去了哪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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