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和贾瑚出了门马车一拐,到了西城的京畿道边的皮库胡同,进了一个三进的广亮大门,门上匾额书:张府。却是贾琏二人的娘舅家,大舅官拜左佥都御史,官至四品。舅母韩氏热情的将两个外甥迎进了内宅,韩氏年近4旬,家中无女,大舅又无姬妾,内宅倒也不避讳。

    “可是把你二人都盼来了,你大舅还说好些日子没检查琏儿的学问,怕是退步了。”韩氏笑道,果然,贾琏立马苦了小脸,贾瑚不惧,只在一旁看贾琏的笑话。

    “舅母快别说了,我头又疼了。”索性贾琏直说了,什么《春秋》、《论语》、四书五经他还真是看了就头疼。“你说好好话非要弄得这么复杂,东一个解释,西一个解释,还不如三百千和幼学琼林使用哩!”

    韩氏笑得直捂肚子,指着贾琏,“这话就该让你舅舅听听。”

    正说着,门外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进,雄厚的男性声音从背后传来,“正好让我听听。”贾琏一听,脸都吓白了,从椅子上跳下来,束手站好,可怜兮兮的唤了声,“大舅。”

    张恩平横眉冷对,“今儿倒是长见识了,你干脆只学三百千就可,幼学琼林对你都复杂了些。”

    贾瑚连忙也站起身,给张恩平请了安,张恩平依旧冷声道,“你们母亲去了,可我这个舅舅还在一天,就别想学你们父亲那样不学无术,不然饶不得你们。”

    二人连连称是,张恩平才气消了些,又补充了句,“日后再让我听见你说这般不知轻重的话,必然打断你的腿,省得出门丢人现眼。”

    贾琏的脸更白了,他大舅可是说一不二,苦着一张脸,期盼的看着贾瑚,不得已,贾瑚硬着头皮上前说道,“大舅让琏儿一心向学的希望是好的,只是这些年我冷眼旁观,怕琏儿实在不是这块料,若是强求,怕也一无所成。”眼见韩氏一脸的焦虑和张恩平渐长的火气,贾瑚气也不喘的接着说道,“万幸的是琏儿生来就比别人灵敏些,善于察言观色,我想着不如让他跟人学些各地语言和谈判,不说有了立业之本,就是日后凭着舅舅们的帮忙进入理藩院,也算有了个实权的官身了。”

    张恩平这才满意的抚须点头,“瑚儿想得极为周到,如今理藩院主理蒙古、新疆、西藏和罗刹、日本、朝鲜的外交事宜,若是学的好,日后合二家之力,琏儿再挣点气,少不得一个侍郎。”贾琏考科举眼看是没什么希望了,都十一二岁的人了,可还做不了八股不说,连《论语》都没读完。不过他们这种人家捐个实职的缺还是不难,只是这种捐官也就四品到头了,但终究是个官身。况且贾琏为人圆滑世故,是个做官的料,这点可比他的二叔贾政强上了许多。贾政是荫赏的官,一上来就是五品员外郎,算是个不错的开头,可硬是多年不升半级,同僚不过排斥一下,他就每日只去应个卯,躲在家中和清客清谈去了。要知道这可不是魏晋南北朝,清谈也能升官,如今皇帝可是看能力说话的。

    韩氏欣喜不已,激动道,“这可是大好事,没想到琏儿也能当官。”说实话,贾琏不学无术的形象实在是深入人心了,连韩氏这个疼爱他的大舅母都不太抱有希望,如今乍闻这个好消息,自然喜出望外。

    贾瑚也点了点头,讪笑道,“这还是琏儿自己想的出路呢。”

    张恩平闻言一惊,目光扫过贾琏,贾琏一个激灵,挺直了身子,毫不示弱的说,“我如今也大了,自然要为日后的前程想想,所以拜了楚先生为师,相信不久之后就能出人头地了。”心里庆幸,他本只是看重楚兰只凭一张嘴就在短时间内挣数十万的家财,没想到大哥给他一分析,他还有望当官。可以说,中国人百分之九十都是官迷,包括女人。贪财的贾琏自然也不例外。

    张恩平赞赏的点头,旋而疑惑的问,“楚先生是谁?怎么没听闻过。”

    贾琏又看向贾瑚,贾瑚硬着头皮道,“是家里大管家赖大的娘子,精通多国语言。”

    “胡闹!岂有拜女人为师,还是个奴才家的?”张恩平重重一拍桌,桌上茶杯一跳,落在地上,清脆的一声裂成几瓣。

    “老爷喜怒,哥儿还小,您多教教就是了,要不您出面请个先生也使得的。”韩氏慌忙上前劝道。

    贾琏抿抿唇,瑟瑟地别过了头。

    贾瑚抚额,他就知道会这样,不过总要面对的事,对答之言早就烂熟于心,不缓不急的说,“大舅还听我解释,这楚先生是楚正军举人的独女,此人不但精通多国语言,还极善于谈判,仅仅去年10月至今,就靠此赚取数十万两银子。我想琏儿既然是捐官,就要比科考上来的人要能干些才行,要学也该学这种实用的。可是您看如今理藩院的那群人,要不就是不会说外语的,会说外语的个人修养又不够,和罗刹谈了这么多次,除了虚名,别的都没得。可我听楚先生说外国人最不在乎的就是虚名了。”

    张恩平听了,气稍稍缓了一些,韩氏大惊小怪道,“哎哟有,这才一年的时间,就挣这么多银子,老爷,就让琏儿跟着学吧!不说别的,学会了琏儿也算是能养家了。”心里已经盘算开了,等儿子从任上回来,非要抽出一个孙子也跟着学不可。

    张恩平看看贾琏别着头的样子,再看看老妻一脸羡慕,悠悠叹口气,“你们自己看着办吧!不过也不能因此就抛开诗文经义了,我可要定期抽查的,若是答不上,也别学了。”

    贾琏先是一脸高兴,听完,脸又垮了下来,看的张恩平哭笑不得,贾琏还真不是学习的料,只希望他能在语言和谈判上有所成就。

    青山学院位于西郊的青龙山脚下的簸箕掌处,山谷岚光笼罩,雾气蒙蒙,带着丝仙气儿,处在当中如同身在莲蕊之中,三面环山如同莲瓣清雅脱俗。建筑更是依山傍水,随着山逐渐升高,和环山化为一体。老远就能看见书院的别致的一字影壁。影壁上四角刻着鹭鸶和莲花纹饰,意欲一路连科或喜登连科之意,中间是龙飞凤舞的一首诗词,具体的楚兰也认不出,她虽然认得字,但还没本事认识这种狂草的。

    过了影壁,是宽敞的广亮大门,门顶却非琉璃瓦,而是古朴的青瓦,柱子也是黛色,更显出书院是清雅之地。牌匾上书青山书院四个大字,两侧分别写着:主恩先后三持节,臣本烟波一钓徒。

    楚兰自是没有资格走大门的,饶过大门,从东南角的仪门进入。甫一进书院,就闻隐隐传来的读书人,嘈杂而不刺耳,楚兰点点头,一个小童上前,“先生可是要送孩子来读书的?”楚兰点头,小童恭谨地带着楚兰穿过讲堂,到了后院的文昌阁。

    “山长,这位先生带着孩子来求学。”小童说完,自己退到了门外。

    山长名叫钱近海,字喻仁,年约五旬上下,面目刻板端正,头戴一顶六合一黑色稠帽,帽上只一块青玉帽镇。唇下三尺长须。见到二人,点头,示意二人坐下,方问,“不知是何处人士。”

    楚兰直言家中境况,钱近海皱着眉头,按理是奴才出生的三代不得科举,不过大庆承平百年间,这些规矩早就有些弱了,不收,见二人衣服款式一般,但都是上好的料子。收了,未免堕了书院的名声。

    犹疑良久,还是捏着胡须问道,“可进过学?”

    赖尚荣点头,骄傲的挺起小胸脯,“进学了,进了书院就能考中进士,是么?”

    钱近海忍俊不禁,摇头道,“进士可不那么好考。”

    赖尚荣一听就急了,扭头问楚兰,“娘,那怎么办啊!爹说让我这几年里就考中进士做官呢。”

    钱近海听得是哭笑不得,有心生气,偏赖尚荣年龄太小,哪里能够理解考进士的难度?只是继续摇头,“如此心急我劝夫人还是请个大家单独教授的好。”却是赖尚荣一句娘让楚兰露了馅,楚兰现在很确定,儿子一点也没遗传到赖大的狡诈。

    不过也不能如此放过,青山书院虽不及四大书院、六大书院的名气,但还是出了一些人才的,况且,近的书院就这所名气最大。

    “山长请看。”楚兰递过赖尚荣的文身,钱近海打开一看,看赖尚荣的眼光已经不一样了,高兴道,“不错,不错,今日你们回去准备好行李,明日搬来就正式入学吧!”心下得意的想,自己可算是收了一个神童似的人物,将青山书院发扬光大还要看赖尚荣了。

    赖尚荣懵懵懂懂的跟着楚兰拜别了山长,回了家。

    二人一离开,钱近海也坐不住了,不禁跑到讲堂外等着书院唯一一个进士出生的先生李程秉。

    李程秉为人端方、认真,一身皂色道袍,头戴皂色儒巾,连脚上的方头鞋都是皂色的,迈着一般长的步子从讲堂中走出。一出门见着钱近海,没好气的问,“你笑成这般所谓何事?”

    钱近海性格和李程秉相差甚远,作为山长,他看上去端方,实则有些市侩,不然青山书院也不能在他手上连连扩建,这多亏他拉下老脸,从各方拉来赞助得来的成果。比起纯粹的教授学生知识,他更看重的是书院的经费和名气。因此二人观念不合,不说为此争吵,却也实非一路人。

    “恭喜你喜收佳儿,虚岁8岁的童生。”钱近海也不合李程秉打机关,李程秉可不吃他那套,惹急了撂挑子让他倒哪里再找个愿意教书的进士?

    李程秉听了果然高兴,开怀笑道,“你可算做了件正确的事,我就说你不该总是为了钱财而录取那些资质差或不好学的学子。”

    钱近海一听就知他又要啰嗦,连忙借故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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