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梅被李爱华劈头盖脸一顿骂,几天都提不起劲儿来。家务活也不干了,也不和李爱华说话,每天就抱着玉竹在村里瞎晃悠,她用这种沉默的方式表达她的不满。

    李爱华有心认错,可她拉不下脸来道歉,想着孩子忘性大,时间长了玉梅气消了就好了。却不知道因此在女儿心中留下一个疙瘩,造成日后母女冲突不断。

    玉梅付清了欠何招弟几个人的工钱,剩下的一股脑儿交给玉兰处理。

    李爱华几次想叫玉梅拿钱还债,却被玉梅冷脸相待,话就怎么也没好意思说出口。

    玉兰根据供货合同,截留下来一部分留做年后的活动资金,剩下的的钱都交给了李爱华。

    李爱华看着到手的两千多块钱眉间又起了褶,付了工钱不是还有三千多块,怎么才给她这么一点?

    李爱华的为难玉兰硬着心肠就当没看见。她也很想全部拿去还债了,可一下都用完了,拿什么钱去买材料,没有材料,合同怎么办?

    她在心里默默念着:“阿娘,对不起,您再忍忍,再给我一年时间,明年咱们就争取把欠的钱都还清!”

    玉兰捂紧口袋,求别惦记。

    可惜这次老天没听见她的祷告,还真就有人惦记上了她们手里的钱。

    起因是何喜梅的阿娘几人去市区买年货,看见店铺里卖的招财狗,一个三四十公分大的玩具就标价八九十块。她记得女儿有几天时间老是往玉梅家跑,说是赶工做布娃娃。还说那些布娃娃很有特色,一眼就能看出不同来。

    喜梅阿娘回家一问,确定店里卖的就是玉梅她们做的那一批,再一打听闺女拿到手的工钱,心里顿时不平衡了:“好你个陈玉梅!自个儿赚了大头,分给我儿却连根毛都不是!”

    她气势汹汹撸袖子准备去找玉梅算账,卖价那么高,那工钱不得再补加一点?

    喜梅头疼极了,死死地拦着暴走的老娘,“娘诶……您讲点道理行吧?人家那店又不是玉梅家开的。进货要不要钱?店租要不要钱?雇人要不要钱?”

    几个要不要钱砸过去,喜梅阿娘稍稍找回了理智,但仍旧将信将疑:“照你这么说……好像……也有点道理?”

    喜梅忙不迭地点头,很肯定地说:“阿娘您相信我,玉梅卖给他们的娃娃最多不会超过三十块钱一个。不信您去问问招弟,是她跟玉梅一起去卖的货。”

    喜梅阿娘虽然不聪明,可她有一个优点,就是听女儿话。听见女儿这么一分析,就觉得玉梅是个厚道的,给开的工钱还算合理,也就没话说了。

    母女俩绝对想不到,厚道的玉梅有个不厚道的妹妹玉兰,订的高价能吓死人。幸亏喜梅阿娘看到的只是最低档娃娃的卖价,要是知道最高一档娃娃的卖价,估计就得闹翻天了。

    喜梅阿娘被女儿说服不找玉梅去闹,另一个人却没那么淡定了。

    这个人就是何阿秀的嫂子李三妹。

    喜梅阿娘看到了价格,李三妹当然也留意到了。

    李三妹回家在小姑子面前添油加醋一阵撺掇,何阿秀心里顿时不舒服了。可她面皮薄,不好意思去跟玉梅提,只能委委屈屈地说算了。过了年还有活,她不想跟玉梅闹得太僵。

    小姑子窝囊,李三妹却不肯吃亏。不能找玉梅麻烦,给她添添堵那不是很容易的事?

    李三妹选个人多的地方,装作不经意提了提玉梅做的布娃娃,又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故意漏了价格。

    虽说一群女人没什么文化,可一旦跟钱扯上关系,每个人都是算数的好手。

    几个人在心里算了算,顿时得出一个巨额数字。

    然后你传我,我传你,不到一天时间,整个村里的人都知道了——李爱华家的大丫头赚大钱了!

    一听说有钱了,李爱华家的那些债主坐不住了。

    手里有钱怎么不赶紧还钱呢?捂在手里能生崽是咋地?

    虽然年年利滚利,可是一纸欠条哪有真钱拿在手上来得实在?

    于是,不约而同地上门了。

    来人话里话外说得很好听,说:“你看,这么多年,咱也从没找你们要过债,都知道你们家过得不易,反正乡里乡亲的,也信你们不会赖账……”

    陈力是个老实人,人家这么一说,他就招架不住了,不停地陪着笑脸:“是是是,那是的,都是乡亲们照顾我们。”

    接着,来人开始推心置腹:“你看,咱体谅你们,你们也体谅体谅咱行吧?都是上有老下有小,老人有个头疼脑热的,孩子想买个啥东西,做家长的掏不出来心里也不好受。既然你家丫头出息,能赚钱了,那要不先把我家这一点点账先销了?也没有好多,就千把块钱。你们不是赚了万把块钱吗?挤一挤也就够了。”

    陈力笑容发苦:“要是真有万把块钱那就好了,孩子自己瞎捣鼓的,也就卖个手工钱,也不瞒您,统共就两千多块钱,还……”

    来人打断陈力,“两千块还了我这千把块你们还能剩一半过年,那就这样?这个月的利息我也不算你们的了,够意思吧?”

    李爱华和陈力夫妻两人面面相觑,最后只能无奈点头。

    能不点头吗?人家就戳在那儿,一副“你不还钱我就不走了,还要吃你家住你家”的无赖样,惹不起。

    李爱华从闺女手里抠出来的两千多块钱还没捂热呢,就散了出去,换回来三张欠条。

    玉兰冷眼旁观上门要债的人各色嘴脸,把爹娘的憋屈难堪痛苦统统记在心里。

    她觉得自己还得加快赚钱的步伐。

    不然每看到有人逼迫爹娘,她的心肝脏就如被刀子绞过一样,碎成了渣。

    玉兰此刻无比希望时间早早过去,自己立马长成大人。

    可这是不可能的,而她现在能借力的,只有大哥与阿姐两个人。

    阿姐现在已经完全接受自己的不同,但大哥不知道会不会受惊吓?

    该怎么解释自己的特异能力,玉兰此刻已经顾不得了。反正,就算换了个芯子,她也还是陈玉兰,老天恩赐,给了她多了一世的阅历,她有什么好怕的。

    好不容易打发走一波接一波要账的人,李爱华又冲玉梅发火:“你说你找人就不能找几个靠谱的吗?统共才三千多块钱,哪个黑心玩意给传成万把块,也不怕烂了舌根!现在你让我怎么跟那些要债的人交代?人家还以为咱们有钱故意不还呢,冤不冤枉?”

    玉梅瞟了一眼气急败坏的老娘,不说话了,反正一到年底,阿娘就跟炮仗似的,一点就炸,不能惹,我躲还不行吗?

    带着跌跌撞撞学走路的玉竹,玉梅一晃就是一整天,看人家做豆腐,打年糕,做灶糖,玉竹乐不可支,玉梅也渐渐忘了被阿娘责怪的委屈。

    转眼就是农历二十三了。隔天是小年,是祭灶的日子。

    俗话说:“祭灶不祭灶,全家都来到”。所以村里大多数在外打工的人,都是赶在廿三归来,平静的小村庄终于热闹起来了,年味日渐浓厚起来。

    晚上,李爱华夫妻俩在灯下翻账本。从祭灶这一天开始一直到除夕那天,讨债者络绎不绝。

    玉兰的爷爷陈老根是个赌鬼加酒鬼,酗酒跌进河里淹死了,留下了五万多块钱的债。

    这些钱都是陈老根以各种名目各处借的,最后全填在麻将桌上了。

    陈老根死了,可债还在,全落在李爱华夫妻俩身上。

    夫妻俩还了几年了,还剩下三万来块。

    以前家里穷,地里刨食的人,一年到头也只够糊口,根本还不了几个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利滚利,欠的钱一年比一年多。

    最近这几年,条件好了一些,两人趁着农闲给人家做工,赚一点还一点,还了三年多。只是本金不还完,还一点一点的根本就不起作用,复利还得往上加。

    每到年关,光是应付那些讨债的人,就足够让李爱华夫妻俩筋疲力尽。再后来两人学了乖,一到年底,不等债主上门,就主动去给那些债主交代。

    该还的能还的,东拼西凑也要还上;暂时还不上的,利息变本钱,欠条需要重新写过;还有平时买的东西偶有赊欠的,也要陆陆续续还清。

    白天人家都是各有各的事要忙,只有晚上这时间才在家。

    夫妻俩还得一家一家的跑,一家一家的销账。

    日子过得黄连一样苦!

    可是再苦也得咬牙撑着呀!家里还有老人跟可怜巴巴的小孩子,他们若不撑着,家里的天就得塌了!

    相较于夫妻俩的烦恼,玉梅就轻松多了,她既已经找到了门路,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还清欠款,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她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招人,趁着在外打工的人回来了,下一年计划没定,人手也好招一点,不然等人家确定了去处,就不容易招收人手了。

    小年这天一早,玉梅借口带玉竹去玩,悄悄去和几家中意的人敲定了年后上工的时间。

    玉梅忙着招人,玉兰也没闲着,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死磕设计稿。

    她绞尽脑汁想着这个时代的服装特色。自己的设计既不能太超前,又要有特色,光让人眼前一亮还不够,必须让人打从心底里喜欢上,才能在市场上占据一席之地。

    她忙活了大半天,也不过完成了三张夏装的稿子。

    一套裙子,上衣是翠绿的宽圆领纯棉t恤,五分袖,袖口宽松。袖子一角绣着繁花,下摆微收,兼顾淑女优雅的气质和夏季着装宽松舒适的优点;半身裙是高腰绑带设计的a字裙,长度刚好盖过膝盖,裙摆是不规则的形状的,文雅端庄,十分漂亮。

    另外两张设计图,一件黑底带白色小波点的长裙,领口装饰荷叶的边小v领松,小飞袖,腰间是细细的紧带设计,优雅中带点灵动;一套是蓝白细条纹的蝙蝠袖上衣配的纯色的休闲阔腿裤,闲适中透着慵懒。

    想了想,犹觉得不够,又加了一套贝贝裙子,一件无袖一字领修身及膝配宽腰带的长裙。

    她画图一直沿用旧的习惯,从款式到着色,从发型到妆容,从模特手上的配饰到脚上穿的鞋子,她都用彩色清清楚楚地画了出来。

    有别于那些只有专业人士才能看得懂的抽象的服装设计图,她的设计稿活灵活现的,一眼望过去,仿佛就能看见穿着或端庄或优雅或俏皮的模特朝你款款而来。

    玉兰最初的设想是先让阿姐去市区开一家裁缝店,专门定做中高档的女装,自己则负责提供款式。不过现在只好忍痛放弃了,第一是没钱,第二是没钱,第三还是没钱!

    再则阿姐的裁缝技术全靠自己摸索的,未出师担不起重任。暂时只能卖设计图了,再一想到这些图纸生产出来的服装能带来的利润,玉兰不免肉疼地很。

    玉兰简直想仰天长叹了,万事开头难啊!心下又发了狠,自己都在泥塘里滚过一圈了,还有什么难得倒我?

    她赶紧停止了发散的思维,又检查了一下细节,揉揉僵硬的脖子,甩甩手,收好图纸,蹦蹦跳跳地出门找玉梅去了。

    玉梅带着玉竹在村口看热闹。

    打工的人一波接一波衣着光鲜的回来了,一个个大包小裹的,让那些没出过远门的村民开了眼。

    烫着小卷发的时髦女人,穿搭时尚的活力少女,带粗金链子的鲁男人,那一个都能让大家津津有味地议论半天。

    玉兰的目光落在那个留着卷发,浓妆艳抹的时髦女人身上。

    那个女人上身着黑色低领毛衣,毛衣下摆塞在深蓝色牛仔裤里,紧身的服饰,显得她腰肢更纤细,身材更窈窕。深冬的天气,别人都左一层又一层地包裹地像个球,她仅在毛衣外随意套了薄薄的黑色皮衣,皮衣拉链敞开着,风情万种的样子衬得别人更加臃肿。她熟络地和周边的人打招呼,说话嗓音沙哑,带着一种特殊的魅力,让人印象深刻。

    女人风姿绰约,玉兰却总觉对方身上有一种奇怪的维和感,似乎是一种……风尘味?

    看看周边的人表现都很正常,也许是自己看错了吧。玉兰不确定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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