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崖霜回到自己院子里时,秋曳澜已经把孩子们哄回房去,坐立不安的等待多时了。

    他一进门,秋曳澜劈头就问:“镇西军大败?!”

    之前他们夫妻不在一处,这么大的消息,下人禀告时自然优先找江崖霜。所以江崖霜邀江崖云回书房商议完后,到后面询问妻子关于秋风的身世时,秋曳澜还在悠闲的逗弄孩子们。但他去找秦国公的这点时间,秋曳澜却也知道此事了,哪里还有心情陪小孩子们玩?

    “兄长无事!”知道她最担心的是什么,江崖霜立刻道,“祖父打算让兄长接任镇西军统帅之位!”

    秋曳澜闻言不喜反惊:“这眼节骨上……”她知道自己这胞兄十分能干,但再能干,年纪放在那里,又是正经科举出身,入伍的时间满打满算才几年?太平时慢慢磨砺上去倒也还罢了,如今接任统帅,那可是名副其实的受命于危难之际啊!

    他承担得住么?

    “兄长现在不站出来也不行了。”江崖霜给她解释,“镇西军这几十年来从未有过如此大败,加上辎重被焚,将帅必要承担责任的。韩季山已经确定要被押解入京问罪,好免除兄长等部将的罪责——兄长在军中的地位,镇西军上下心知肚明,这光景他不站出来,你觉得以后还有机会么?到底,岳父与阮外祖父的威望放在了那里!”

    秋静澜既然是靠着这两位的威名投机取巧进入镇西军中的,那么代价就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堕了这两位的名声!眼下这时候一旦缩了头,叫镇西军上下失望,得到一个虎父犬子之类的评价,那些先人遗泽也就等于废掉了。

    严格来说,秋静澜这次也是被逼到了台上!

    秋曳澜脸色很难看:“那么多辎重怎么会在一夜之间被焚了个干净的?这得多少内鬼?!”说话之间就看向了大房的方向,“他们疯了么?!”

    “这事儿没那么简单!”江崖霜摇了摇头,把秦国公跟自己对此事的分析大概讲了一下,却瞒下了江崖云拿秋风的身世威胁自己这一出,“还是要等西疆那边再送消息来才可以判断……兄长如今身在大军之中,不会有事儿的,你且放心!”

    然而秋曳澜却没忘记他刚才折回来问的话:“对了,你刚才问我秋风的身世?”

    “他可能与皇室有关,不过,似乎他自己还不知道。”江崖霜见她还记得,沉吟了下,含糊道,“如今最紧要的还是西疆之事,他这一件也不是很要紧,先放着吧,回头再说!”

    秋曳澜信以为真,惊讶道:“皇室?!怎么会?”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以后再跟你说吧,我得去宫里一趟,跟四姑商量些事情!”江崖霜说着就进了内室换进宫的衣袍。

    他抵达泰时殿时,恰好皇帝亲手捧了药汤过来,要进于江太后。

    一君一臣在殿前相遇,江崖霜忙上前觐见:“陛下!”

    “十九表哥不必多礼!”皇帝温和的让他起来,眼尖的瞥见他袖子下摆处有一个小小的手印,不禁莞尔,“表弟来时抱过孩子?”

    江崖霜低头一看,无语道:“走时赶着侄儿扑上来要抱,臣急于进宫就让乳母哄了他走,竟没注意到被他抓了把袖子!却是失仪了!还望陛下饶恕!”说着一拱手。

    “些许小事何足挂齿?”皇帝目光温柔的看了眼紫深宫方向,和蔼道,“朕的皇儿如今也顽皮着呢!昨儿个朕抱他时,两次打歪了朕的发冠,最后朕索性解下来给他把玩,他才消停……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陛下真是慈父,臣之子景琅也做过类似之事,臣却是换了顶不那么起眼的竹冠,免得金冠招他注意。”江崖霜微笑着道。

    两人本有表兄弟之名,膝下子嗣年纪又仿佛,如今就着孩子这个话题侃侃而谈,倒是十分亲近。

    待上了殿,江太后看到,微微诧异道:“你们一路进来在聊什么呢?这意犹未尽的样子。”

    “在说子嗣之事。”皇帝步上丹墀,揭开盖着的药碗,温言道,“母后该服药了!”

    “唉!今儿就不用了,想到西疆的事哀家就觉得头疼!”江太后按着额,“看到这药就更头疼了!”

    皇帝坚持道:“母后病体未愈就要为国事操劳,若还不吃药,可怎么撑得住?母后不为自己,好歹想想这天下苍生?”

    “天下苍生?”江太后自嘲的笑了笑,看皇帝的目光也有些怜意,叹道,“咱们娘儿两个哪里操心得过来呢……”

    忽听江崖霜也劝道:“四姑还是喝药吧,不说旁的,就说陛下这一路亲手端上来的孝心,四姑怎忍拒绝?”

    江太后这才接过碗,掩袖饮尽,皇帝忙递上茶水让她漱口,完了又呈上蜜饯解味——这一套流程做得非常娴熟,显然对于伺候江太后颇有心得。

    “十九你今儿个大朝怎么没有来?”江太后就着宫女手里的银盘吐出蜜饯的核,这才问,“现在才来,方才莫不是被耽搁了?”

    江崖霜正要回答,皇帝却站了起来,道:“母后,永福妹妹下降礼上有几样东西,冰儿昨儿个与孩儿说,得再斟酌下才好决定用哪件最合适。孩儿现在去看看?”

    “你去吧!”江太后颔首。

    等他出了殿,才叹道,“皇帝倒是极知机的,从不肯旁听国事……想想这宫里谁活着都不容易!”

    江崖霜知道自己这四姑无端发出这样的感慨绝非为了皇帝,实则叹息她自己——贵为太后,却有摄政之名却无摄政之实,最悲剧的是,如果说以前是被秦国公压着,不得不做个比皇帝体面的傀儡,那么如今就是深刻感觉到自己确实不是那块料了。

    不过他知道归知道,却不大好接这话。

    “你这会过来,可是你祖父有决断了?”江太后瞧出侄子的为难,便主动问,“西疆……到底怎么个说法?不管秋静澜接手之后是胜是败,下一步,要怎么做?”

    “祖父的意思是北疆那边父亲好容易得了这么个机会,如今业已胜券在握,不可功亏一篑!”江崖霜此行入宫正是为了给秦国公传话——之前林女官过去时,秦国公只说了对于镇西军的处置,关于后续却还要想想——一五一十的禀告道,“至于西疆,且等镇西军辎重补齐后的反击结果!”

    江太后皱眉:“不至于真要等那边来了结果才回应吧?胜如何败如何,父亲他竟是一点口风没露?”

    “祖父对于镇西军再次战败的底线是相州。”江崖霜摇头道,“无论如何要镇西军拒兵燹于相州之外……如果胜,看胜到什么地步,若是能够一举将西蛮逐出我大瑞的国土当然是最好的;如果仅仅只是小胜,那就拖!拖到北疆出结果,区区西蛮自不足为惧!”

    “这个道理我也知道。”江太后揉了揉眉心,“问题是,若秋静澜撑不住,那怎么办?!跟前的小胜都没什么用,你应该已经晓得了,沙州库房被焚毁之后,朝中如今根本筹不出足够的粮草去供应镇西军了——除非先挪用镇北军的那一份!”

    江崖霜道:“这个问题祖父有个想法。”

    “噢?”

    “加赋之诏不可轻下,否则很容易为小人所趁,惊扰黎庶,以至于动摇国本!”江崖霜先说这一句,才继续道,“祖父觉得国中巨贾倒是可以打一打主意……当然不是说直接对他们下手,而是可以用给他们些虚衔、赐字等方式,换取他们捐输!”

    “捐输?”江太后闻言依旧愁眉难展,“这些巨贾所获之利还不是从黎庶而来?前脚捐输与国,后脚就扯着朝廷给他们的封衔去变本加厉的盘剥……与加赋之诏有什么两样?”

    江崖霜提醒道:“加赋乃朝廷之命,黎庶受害之后必然迁怒朝廷;而巨贾仅仅只是领受封衔,仍旧只是个人——若他们惹了众怒,也是朝着他们去的!”

    言下之意就是真有这类人的话,到时候顺应民意把他们抓起来杀掉不就容易平事了?

    虽然这么做是在过河拆桥,不过考虑到最广大的劳苦民众的话……对巨贾始乱终弃的危险度,总比把底层百姓逼上绝路低。

    在这种双线用兵、其中一线还大败亏输的情况下,国内可不能乱!

    江崖霜虽然算是江家子弟中难得的厚道人,但到底是被秦国公那种眼界教出来的,对于善恶的看待自不与寻常人相同。他可不觉得这么对待那些捐输的巨贾太阴险,这些人要是不在捐输之后急于捞回成本,他也不会去栽赃;如果这么干了,那只能说对方恰好撞在枪口上了……

    江太后沉吟了好一会,才道:“那先这么预备吧!”

    ……半日后皇帝在紫深宫里听到了这个消息,眼角肌肉顿时抽了抽,趁人不注意,对岑巍道:“你设法出宫一趟,去问问现在该怎么办?!”

    原本以为这次镇西军丢光了辎重又大败的话,朝廷为了保证北疆的胜利果实不缩水、以及西疆的局势不至于太过糜烂,只能加税加赋——这样的话,正如薛畅所担心、秦国公所防备的那样,朝廷说加一,转达到百姓怕是加十都打不住,只要在中间推波助澜,正可以利用民心向江家施压……结果秦国公就是不上当!

    “沙州诸库房一夜尽焚,这个可千万千万不要查出端倪……”皇帝除了对江家没跳坑失望外,也很担心自己的安全。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皇帝一边心不在焉的逗着皇子楚韶,一边怅然望向福宁宫的方向,“什么时候朕才能够如皇祖父、曾皇祖父一样,堂堂正正的在福宁宫里听政,做真正的九五至尊!而不是像如今这样,一听朝臣提到政事,就要识趣的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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