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的除夕宴最后以江太后的凤体忽然不适,草草告终。

    虽然比往年都提前了近两个时辰回府,但这一晚却基本没人能睡着。

    “自从三伯向四姑低头起,禁军中如今的沙子已经不很多了。”三更时分,重重帐幕内的江崖霜夫妇辗转反侧,低声议论着这场风波,“尤其严临雪既然被安排为除夕宴的戍卫统领,可见四姑至少不怀疑他的。却不想就是这么个人惹出这样的大事来……不管他是不是大房的人,四姑接下来怕是都睡不安稳了!”

    “最可怜的还是皇后!这次的事情闹得这么大,即使四姑疼她,也不可能轻轻揭过了!”秋曳澜叹了口气,“就是不知道贵妃能从中得到多少好处?”

    “四姑心里有数,不会让贵妃得逞的。”江崖霜淡淡道,“你忘记林女官了?从前四姑还是皇后时,无暇打理宫闱,就是林女官管着的。纵然这次要用六宫之权来罚皇后,也不是非得交给贵妃不可——尤其陛下现在也就一后一妃,所谓打理宫闱,其实也不需要操多少心!”

    秋曳澜沉吟了会,道:“出宫之前,四嫂说,今晚之事,徽艳跟徽丽虽然是无心之失,但究竟这么大的事是她们引起来的,所以想带她们回夔县去,给伯祖父守陵赎罪!”

    “眼下这事都还没处置呢,四嫂再带着两个侄女这么一回夔县,不定得议论到什么时候!”江崖霜揉了揉眉心,“明儿你找机会劝她一劝,这眼节骨上她们离京非但于事无补,反而是火上浇油!再者,她们走了,四哥跟景暮谁照顾?”

    又说,“皇后那边……你替她们解释一下,若有机会,带她们去当面跟皇后请个罪吧!皇后向来明理,应知道这次徽艳跟徽丽多半也是被算计了。不然,那只狸猫怎么可能偏偏从那里经过、还叫她们两个头次进宫又没什么城府的晚辈撞见了?!”

    “下次进宫我会跟皇后说的。”

    “嗯,安置吧……明儿还得忙。”

    尴尬的除夕夜过去,就是忙碌的正月初一。

    初一过后就是已嫁女回娘家的年初二——由于秦国公的长女、三姑太太江天鹃早逝;四姑太太呢又是太后;三房的嫡幼女江绮笙远嫁北疆;八房的女孩子们还小;所以唯一需要在这日接待嫁出门的女儿、女婿的只有四房。

    这天楚意桐也回淮南王府去跟父兄团聚了,秋曳澜就成了招待大姑子们的主力。

    她清早就把江徽珠喊到跟前叮嘱:“到时候老夫人发话让你领你九姑姑家的姐妹在府里转一转,你就领她们往梅林走……不过,不要让她们看出你是刻意这么做的,只当是随便走走就到那里了,知道吗?”

    江徽珠温驯的点了点头,细声细气道:“十九婶母请放心!谷姨娘叮嘱过侄女的。”

    “乖!”秋曳澜摸了摸她的头,叫木槿拿了一对翡翠耳坠子上来,“过年了,婶母给你添一添妆。”

    打发江徽珠下去之后,离江绮籁跟江绮筝登门还有点时间,秋曳澜又着人传了陆荷来——为了今儿的相亲,过年之前,江崖霜就借口怕陆荷在正月里荒废了功课,把他喊到前院客房里住下,免得今天特意从府外喊他来显得太过刻意。

    如今召人过来却是方便。

    “这身打扮是谁给你挑的?倒也合宜。”秋曳澜满意的打量着陆荷的装束:少年穿着松花地四合如意瑞云纹深衣,藤黄雷纹衣缘,玄色束带,外罩松绿地乐字纹鹤氅,腰悬美玉,足登皂靴,玉环束发,整个人显得风度翩翩。

    陆荷恭敬道:“是叔父选的。”

    “这身穿戴很好,裘衣是什么颜色跟质地的?”秋曳澜心想那穆子宣瞧着是个五大三粗的主儿,不想却也粗中有细:松花色就是浅黄绿色,极为娇嫩,外面的松绿却是近乎墨绿,这么一搭,既不失陆荷这年纪的朝气,又添了几许庄严沉稳的气度,还真是把这侄儿打扮得一表人才,“拿来与我看看!”

    片刻后陆荷进门时解下来的裘衣拿了上来,是一件赤狐裘,论价值也不轻了。毕竟陆荷之父为了救江天驰而死,以江天驰的为人,自不会亏待了他。更遑论他进京后又得了江崖霜垂青,虽然跟叔父相依为命,手头却也宽绰。

    但秋曳澜看了一眼就摇头:“木棉去开内室靠西窗的那口箱子,把里面十九的白狐裘拿来!”

    “赤狐裘在雪天虽然醒目,但你里头的衣袍用了松花跟松绿,于梅林之中已经足够引人注意,再穿赤色裘衣就多此一举了!”秋曳澜见他不大敢接江崖霜的衣服,就道,“不如白狐裘脱俗高雅……十九的白狐裘多着呢,这件是不常穿的,你不用担心!”

    又指点了一番陆荷作画时的神态举止,末了见他似乎很紧张,不禁一笑,安慰道,“今儿只是让你跟那边女孩子照个面,你也不要太担心了。”声音一低,“再说也不仅仅是人家相你,你也相她呢,若是瞧不中,就算那边看中了你,这件事十九也不会答应的。”

    陆荷讪讪道:“小的能有今日已经是邀天之幸,只恐资质鄙陋入不得易家小姐的眼,哪有嫌弃易家小姐的资格呢?”

    “若是有缘分当然最好。”秋曳澜笑了笑,这陆荷态度很不错,不过听江崖霜的意思,对江绮籁的女儿也不是十分热心,不过是抱着能成就成、成不了就算的心态。所以她觉得最好让陆荷也明白这一点,不然他根本不敢挑剔,易家小姐没意见这事就成了,最后两个人过得别扭,可就辜负江崖霜一片苦心了——江绮籁的夫家姓易。

    “十九觉得你才到说亲的年纪,这事儿也不是很急,总要寻个情投意合的人才好。”秋曳澜温和的告诉他,“毕竟夫妻是要过一辈子的不是?”

    陆荷听出话中之意,果然露出放松的神色,恭敬道:“谢少夫人指点!”

    这时候正好木莲上来禀告:“九小姐一家跟纯福公主殿下一家都到门口了!”

    因为江绮籁尴尬的身世以及她长年不回娘家,怕她今年回来会尴尬,所以秋曳澜请示了陶老夫人之后,派人跟江绮筝通了个气,让江绮筝邀她一起归宁,免得江绮籁回到娘家就不怎么作声、这边对她也不熟悉,导致场面冷清。

    果然她迎到二门后,虽然很热情的跟江绮籁母女打招呼,但江绮籁今日带过来的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尚可,她本人却只是笑,基本不接话——要不是有江绮筝在一旁打圆场,这场面是想热闹都难。

    好容易到了陶老夫人跟前,老夫人亲自开了口,江绮籁才开始话多起来:“劳祖母惦念,这些年来易家不是这事就是那事,实在脱不开身!竟是连着好几年没回来看祖母跟诸位长辈了,实在该打!”

    “知道该打,以后就要多回来看看我这把老骨头!”陶老夫人含笑嗔道,“没得让我年年望着你来却望不到!”

    江绮筝则提议:“一会午宴上,九姐姐须得喝三盏给祖母赔罪!”

    “别听筝儿的!”江绮籁还没回答,陶老夫人已笑骂道,“你们九姐姐跟十九一样,都是不能喝的人,你叫她喝三盏下去,怕是立刻就要安置了,这叫我怎么跟她说话?”

    “这样九姐姐跟祖母说不成话,孙女啊就能独占祖母了!”江绮筝笑眯眯的说着自己的如意算盘。

    “小心眼儿!”老夫人作势打了她一下,“净欺负你们姐姐性.子好!”

    这么笑闹了一阵,老夫人看了眼孙女、孙媳身后侍立的曾孙辈,颔首道,“咱们这儿说得热闹,孩子们怕是听得无趣的。不如放他们出去耍耍罢!”

    秋曳澜会意,接口道:“祖母说的是,正好也让他们表兄弟姐妹亲热亲热!”

    “珩儿身子不好,没有出来,就由珠儿打头,招待你们姑姑家的兄弟姐妹吧!”陶老夫人看了眼江徽珠,后者立刻屈膝一礼:“曾孙女遵命!”

    晚辈们打发出去后,这边的闲聊就都分了心,均在推测着今日相亲的经过跟结果会是什么样子?

    “也不知道两个女孩子里哪个才是打算说给陆荷的?”秋曳澜默默想着。

    因为怕事情不成会伤到女方的面子,所以她也不好问江绮籁这个问题,只能自己猜测,“穿粉襦郁金裙的女孩子应该是姐姐,看起来端庄矜持些;蓝襦月华裙的女孩子呢要小一点,看面相也更活泼……两个女孩子容貌都还算俏丽,之前观举止也不失大家风范,就是不知道跟陆荷有没有缘分?”

    这会从陶老夫人起到江绮籁在内,都是心照不宣,话聊得七零八落的,均在等着梅林里的消息。

    终于熬到用午宴的时候,老夫人令人去把之前放出去的曾孙们全部找回来用宴——孙女、孙媳也顺理成章的在午宴前告退去更个衣什么的,趁这机会,自是纷纷打探消息。

    “两位易表姐在梅林里遇见陆荷后,都跟他说了话。”江徽珠一五一十的禀告,“不过说的都是丹青之类的话题,侄女愚钝,听不太懂。不过看两位易表姐的样子,对陆荷的画技很是赞赏。”

    秋曳澜知道陆荷画画不错——不然她之前也不会安排陆荷去梅林临摹梅花了。闻言就问:“你可知道她们两个谁对陆荷更感兴趣些?”

    江徽珠迟疑道:“侄女愚钝……”

    “没事,回头我问你们九姑姑也一样。”秋曳澜见状一笑,摆手让她莫要担心,又勉励了两句,给了她一只手镯作为奖励,这才让她告退。

    午宴开后,她观察着江绮籁母女,却见她们神情自若,看不出来对于陆荷的感观到底如何——一直到这日告辞,秋曳澜都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询问。

    “大概是怕她们这边表了态,回头陆荷倒是拒绝了,下不了台。所以要等陆荷这边给了准信,才肯吐露呢!”陶老夫人道,“你忙了这大半天,回屋去歇着吧,顺便问问陆荷的意思,这样咱们才好知道接下来怎么做?”

    秋曳澜谢了老夫人的体贴,回到院子里,才召了陆荷来,结果还没开口,一早去陪侍秦国公的江崖霜匆匆回来:“除夕的事情,宫里有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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