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老夫人算着年纪应该有五十来岁了,但保养有术,看起来不过四十出头。她跟江皇后之间的血缘一望可知,活脱脱是年长以后的江皇后。

    只不过不同于江皇后的女王气场,陶老夫人神情和蔼,语气慈祥。母女两个相同的地方是处变不惊——哪怕看到号称去镜湖边看热闹的晚辈们没到时候就怒气冲冲的折回来、还带了一个眼生的小姑娘,陶老夫人也依旧笑吟吟的:“哟,今儿个怎么回来的这么早?不是都说让厨房不用给你们开午饭了吗?”

    朝外头张了一眼,又笑,“筝儿她们呢?怎么就你们几个回来了?”这才问秋曳澜,“这孩子我瞧着眼生?”

    江绮笙一边狠狠瞪了眼秋曳澜,一边抢先道:“祖母,这就是隔壁那位宁颐郡主!十八妹妹跟和姐姐好心约她去海棠词会,结果她倒好!才在我们的雅间里晃了一眼,跟着就跑去十九弟那边了!不但如此,她还挑唆着十九弟骂我跟陶表妹闺训不严……”

    “十七姐!”秋曳澜沉着脸,正要说话,江崖霜却面无表情的打断了江绮笙的话,淡淡的道,“我敬你是堂姐,所以让你先说明情况,却不是让你胡说八道的!”

    陶老夫人见堂姐弟当着自己的面吵起来了,脸上笑容才渐收,皱眉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出门的时候不是还好端端的?才几个时辰怎么就掐起来了?”

    江绮笙委屈道:“祖母,您看十九弟!他以前从来不这样跟家里人说话的!”

    秋曳澜暗骂她卑鄙歹毒——就看当初江崖霜揍了谷俨跟邓易后江皇后的反应,就知道江家人多么的护短!陶老夫人就算之前对自己没有恶意,听了这话也会觉得是自己造成了他们姐弟之间的罅隙!

    这种情况下要怎么让姐弟重归于好呢?那当然是收拾外人了!

    她急速的思索着自己要怎么反驳——可她口才再好,又怎么抵得过人家长辈的偏心?

    江绮笙摆明了要置她于死地,见陶老夫人脸色微僵,越发努力的告状:“不但如此,十九弟在云意楼里,为了这秋曳澜,还想打我呢!”她哽咽着哭出声,“我们好好的姐弟,竟为了个外人闹到这地步!以后都不知道有什么脸面见长辈们?”

    她一面说,一面不忘记朝秋曳澜递来挑衅与得意的眼神。

    “江绮笙!他日若有机会,今日的污蔑侮辱,我必百倍千倍偿还!”秋曳澜暗自切齿!

    可她思索再三还是觉得自己不要开口、等待的好:江崖霜若肯出来接话最好;江崖霜不出来,她这个外人说的话再美好动听,都很难不被江绮笙抓到把柄继续胡搅蛮缠——这就是权势悬殊的悲哀!

    不过,就在秋曳澜听天由命时,陶老夫人却给了她一个意外——陶老夫人笑了笑,和蔼的道:“是啊,小十九打小就听话,什么都不跟家里人争的。所以你们不能欺负他就欺负习惯了,如今他想要个公道了,你们就觉得受委屈了,是不是?”

    说了这话,陶老夫人也不管江绮笙与陶佩缤的愕然无措,径自向江崖霜招了招手,露出由衷的疼爱,“霜儿快到祖母这里来,好孩子,你向来大度又懂事,这是谁把你气成了这个样子?告诉祖母,祖母给你做主!”

    江崖霜还真依言坐了过去,由着陶老夫人把他虚搂着,方道:“孙儿今日本是随八哥一起去云意楼……”他将事情经过大致说了一遍,淡淡的道,“本想着这事情虽然尴尬,但也不是不能解释。结果十七姐跟陶表妹再三出言侮辱宁颐郡主,甚至想对宁颐郡主动手不说,话里话外还说孙儿被宁颐郡主迷惑了!这简直就是满口胡言!孙儿跟她们说不清楚,无可奈何,只好回来求祖母做主了。”

    又道,“宁颐郡主也想求祖母做主,彻查将孙儿与她锁在‘冰壶献玉’里的人究竟是谁!”

    陶老夫人这才看了眼秋曳澜,淡笑着道:“这个自然!我江家人,岂能任人算计?宁颐郡主也是本朝贵女,怎可由人栽赃污蔑?!”

    江绮笙气道:“祖母!事情还没查清,谁知道是栽赃污蔑,还是宁颐郡主为了跟十九弟单独相处故意而为?”

    “将宁颐郡主喊下楼的下人,是筝儿的人?”陶老夫人慢条斯理的问。

    “虽然是,但……”

    陶老夫人哼了一声:“我记得她跟前的下人最多见过宁颐郡主两次、加今天也才三次,怎么你认为咱们家积年的下人,会糊涂得连谁是主子都不认识?!”

    江绮笙听出她语气里的敲打,心头不忿,只低了头默不作声,却不肯请罪。

    陶老夫人也不管她这种沉默的反抗,闲闲道:“这事既然闹到我跟前,那我自然不能不管——胡妈妈,你拿了朝海的帖子去云意楼,务必查个水落石出!”朝海是秦国公的字。

    “姑祖母!”陶老夫人话音未落,身后的胡妈妈还没来得及领命,陶佩缤却忽然道,“这样怕是不妥——方才在楼上,咱们也是怕十九哥哥为人所骗,所以话说急了。如今既然晓得事情经过,何必再大动干戈?万一传了出去,对十九哥哥……”说到这里,她很不情愿的看了眼秋曳澜,才继续道,“对宁颐郡主,都是毁誉之事啊!”

    陶老夫人哂笑着问:“你们两个怎么看呢?”

    江崖霜迟疑着看向秋曳澜——这种事情传出去对他来说其实没什么毁誉不毁誉的,说句不好听的话,江家子弟的名声,早就被江崖丹几个毁得差不多了,江家再出个跟已有婚约的郡主私室相处的子弟,实在是不痛不痒。

    所以主要是秋曳澜。

    秋曳澜眼都没眨一下:“多谢老夫人体谅,但曳澜自认无愧于心!为了曳澜已故父王与母妃不至于被不孝女所牵累,在九泉下蒙羞,曳澜也想求老夫人彻查到底!”

    陶老夫人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既然把过世的父母都抬出来了,可见决心!但你可要晓得:这一查,不管你是真清白,还是假清白,你的名节可是难免要被众人议论了!”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曳澜如今惟求公道!为此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万望老夫人能够成全!”秋曳澜斩钉截铁!

    江绮笙跟陶佩缤从一开始就指责她故意使人锁门,好跟江崖霜独处一室,要不是她刚才果断要求彻查到底,没准江崖霜都要怀疑她了!

    如今到了陶老夫人跟前,要是三言两语说过就不查了,回头还不知道被编排成什么样!秋曳澜怎么肯吃这种亏!

    再说——自己跟江崖霜真是被江崖丹的对头锁住的?怎么看都是这对表姐妹在排贼喊捉贼吧?!

    听了她的话后,陶老夫人看向自己的侄孙女:“既然他们自己都不担心,这事就这样吧。”

    陶佩缤顿时急了:“宁颐郡主!你倒是想求个清白!可你替十九哥哥想过没有?你可是有婚约的人!到时候谁不说十九哥哥谋夺他人未婚妻子?!你难道要十九哥哥承受这样的名声吗?”

    “老夫人说了,江小将军与我都不怕,陶小姐为何如此担心?”秋曳澜垂着眼,轻声细语的道,“何况这样的事情,无论是众人议论,还是邓家追究,首当其冲的,应该是我!”

    江崖霜沉声道:“陶表妹,既然祖母已经做了主,我想你还是不要太操心了。”

    陶佩缤怔了怔,清秀的脸儿顿时涨得通红!

    江崖霜这话等于是在告诉她,她根本没资格管这事!

    可不是么?江绮笙好歹还有个堂姐的身份,陶佩缤不但不是江家人,论年纪也比江崖霜小,江崖霜的私事,她哪来的身份过问?

    “十九弟你怎么这样说陶表妹?”江绮笙忍不住道,“她也是一片好心!”

    陶老夫人淡淡问:“还有其他事么?”

    江绮笙一噎,垂头道:“没了。”

    “那你们都回去吧,快用午饭了,别误了饭点。”陶老夫人毫不客气的下着逐客令,又朝江崖霜慈爱的笑,“霜儿留下来陪祖母用点?”

    江崖霜颔首:“孙儿这两天正馋您这里的烧茄子。”

    人家孙女、侄孙女都没能留饭,秋曳澜自然不会不识趣,跟着就起身告辞了。

    她阴沉着脸回到西河王府,才进院子,就看到闺学外的回廊上,盛逝水跟秋明珠一人拿了柄绢扇,正倚着栏杆,笑语嫣然的说话。

    两个人看起来亲亲热热的,俨然处了多年的好姐妹。

    “既然有了其他人来念这闺学,看来不砌堵墙起来到底不方便。咱们这边进进出出都被人盯着看,她们就这么闲!”秋曳澜心里正不痛快,看到这一幕就对迎出来的夏染道,“回头找工匠来吧!”

    夏染答应着——那边盛逝水跟秋明珠也看到她了,秋明珠别开头当没看见,盛逝水倒是朝这边屈了屈身行了个礼。

    只是两人都谨记她的警告,未得准许,不敢擅自下回廊进入庭院。

    “对了,今天我要出门,不是跟邵先生说了歇馆一日?”正要进户,秋曳澜忽然想到,脸色就是一变,“怎么邵先生还是开了馆?”哪怕见识过邵月眉的人脉,这一刻秋曳澜也升起赶走这个女先生的想法:这也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吧?

    好在夏染赶紧解释:“邵先生是歇馆了,今儿个盛小姐跟四小姐过来请教功课,邵先生也说身子乏没理会。但她们就势留下来伺候邵先生……”

    “让她们走!”秋曳澜阴沉着脸道,“看她们这闲散的样子是伺候人?!而且邵先生没有丫鬟伺候了?还是我没给邵先生指下人服侍?!”

    夏染看出她神色不好,赶忙答应一声,就向盛逝水两人走去。

    秋曳澜这才进了屋,因为心情非常恶劣,连苏合跟在身后小声解释两人失散后的经过也懒得听,只吩咐一句:“我想静一静,到晚饭时再喊我吧!”走进内室,就把门“砰”的一声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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