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钱进准备再去书店找两本闲书看。离发榜还有些日子,总要找些事做消磨时光。

    一到书店,居然又碰到了金台明。这位仁兄已经占据了书店一角,正捧着一本小说细细品味,脸上还时不时的浮出一丝笑意。

    “金兄,来的挺早啊。”钱进轻轻咳了一声,说道。

    金台明抬头望见钱进,便把书合上,说道:“钱老弟,你也来了啊。上次那本书还行吧?”

    “金兄推荐的书确实不同凡响。那本书我已经看完,现在还觉得意犹未尽。这不,我又来淘书了。”

    “看来钱老弟也是性情中人啊。”

    “左右无事,不如出去逛逛?”

    “正有此意。”

    ……

    每年的秋闱之后,临海府的街上是书生小姐一见钟情发生率最高的时段。

    故事里面有很多桥段便是这样:某书生在街上游玩,一不小心飘过来一条手帕,一闻香气扑鼻,原来是某位千金小姐不小心遗失。后来书生和小姐因为手帕又不期而遇,结果一见钟情,成就了一段佳话。

    不过金台明和钱进两人遇到这种事的机会似乎很渺茫。

    金台明虽然身材修长,可是面相却不太逗人喜欢。钱进虽然长相尚可,但脸上稚气未脱。最关键的是,谁知道那些被风刮起的手帕是不是人家姑娘看准了才扔的?

    此时,钱进和金台明两人正有说有笑的行走在大街上。看街上的人来人往,闻着不知从何处飘来的桂花香,连续九天考试所带来的疲累也一扫而空。

    快走到布政司衙署时,一条粉红色的丝巾随风飘来,不偏不倚扑在钱进的脸上,一闻还有一股淡淡的女子清香。钱进揭开丝巾,看见迎面追过来一位穿绿裙的小姑娘。

    那位姑娘似乎体力有些不支,待追到跟前时已是香汗淋漓,此刻正扶着膝盖喘气。等她抬起头来时,钱进正拈着丝巾的一角在她眼前轻轻晃着,嘴角还挂着一丝微笑。

    那绿裙姑娘一把从他手里抢过丝巾,白了他一眼说道:“登徒子……不知道姑娘家的东西不能乱捡的吗?”

    钱进这时才看清这小姑娘的面貌。只见她约莫十四岁的年纪,头上挽着两个双丫髻,脸上白里透红,一双眼睛盈盈如两轮弯月,挺翘的鼻子上此刻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最有趣的是,这位姑娘说话的时候,一对小虎牙就不自觉的露了出来,像极了一只被惹毛的小猫。

    正当他反应过来准备说点什么时,那位绿裙姑娘已经走远去追她的同伴去了。旁边金台明冲他挤了挤那双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笑道:“老弟,艳福不浅呐……”

    “让金兄见笑了。”钱进讪笑了下。被一个小姑娘称作登徒子,他心里总归是有些不舒服的。

    “老弟真乃我辈书生楷模啊……要不要我去打听下那位姑娘的住处,等过几天你桂榜题名时再来相认,岂不是成就一段佳话?”金台明越说越激动,仿佛刚刚拾到手帕的是他一样。

    钱进听了无言以对,只得敷衍道:“老弟年纪尚小,暂时不考虑这些。”看来这金台明平时看的野史外传太多了,啥都往书里的戏码去套。

    临近中午的时刻,两人瞧见一家生意还算不错的酒楼,大门正上方竖着一块硕大的招牌:醉蟹楼。

    此时已过中秋,正是螃蟹肉肥膏满的季节。于是钱进便提议中饭在此解决,金台明虽犹豫了一下也没反对。

    进了酒楼,两人找了个偏僻的座位坐下,点了八只螃蟹和几个下酒小菜,一人再来一壶黄酒。两人各饮了一杯黄酒之后,也不客套,便直接对着那几只螃蟹开动了。

    钱进对于吃螃蟹没啥讲究,摆在桌面上的那些木棰签子之物他一概不用,全部用嘴。不一会,他已经啃完了三只。邻桌的看他这副吃相纷纷窃窃私语,不过钱进丝毫不在意。

    金台明则比较斯文。他先用小锤子把蟹壳敲松,轻轻剥开蟹盖,再用小勺子将里面的蟹黄全部盛到碗中食用,余下的蟹肉蟹腿也借助工具吃的干干净净,剩下的蟹壳之类则规规矩矩的放在旁边的盘子里。

    钱进忍不住赞道:“看金兄吃螃蟹真是一种享受啊。”

    金台明用毛巾擦了一下手,自己给自己满满倒了一杯黄酒一饮而尽,然后重重的叹了口气。

    “金兄可是有什么烦恼?”

    “老弟,你我一见如故,有些话我也不瞒你。其实我家中也曾经富过,小时候每到中秋之时,家母都会买很多螃蟹。后来家道中落,家里已经好几年没有吃过螃蟹了。”

    “莫非兄台家中发生了什么变故?”

    “说来话长。我平时最喜欢看杂书,临海府大小书店的杂书基本上被我看光了。对于《子论》《理学》,我向来都是嗤之以鼻。好端端的大白话不讲,却非要学那圣人讲古文。因此,老父经常说我不思进取。”

    金台明抿了口茶,继续说道:“我自认才情不差,偏偏要争这口气,于是参加了六年前的乡试,而且全部用白话文答题。哪知道主考官说看不懂,我去据理力争,反而被轰出来。后来名落孙山自不必说,家父听说之后更是气得吐血身亡。”

    钱进听得唏嘘不已,便安慰道:“金兄是性情中人。我想有很多人对八股的弊端都看的清楚,但是敢用白话文做题的,金兄应当是第一人。说不定几百年后,便是白话文的天下,金兄此举当居首功啊。”

    “几百年后我们都已经作古,以后的事谁人又可以知晓。家父去世之后,我便潜心钻研了几年八股文。一来告慰家父在天之灵,二来也想谋个一官半职养活一家老小。”

    “令尊听到你这番话,定会倍感欣慰。”

    “往事已矣,不提也罢。这次科举不管考的如何,遇到老弟这样的知己便是人生幸事。”

    “认识金兄,也是我的荣幸。”

    两人举杯痛饮。

    钱进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喝得痛快了,上一次还是跟杨应和吃牛肉火锅的时候。现在半年多过去,也不知道杨应和北行到了哪里了。想到他那高瘦的身影,钱进不由得叹了口气。

    金台明见钱进满面愁容,不由问道:“老弟可有什么烦心事?”

    “我有一位恩师,潜心钻研理学八年,自创新格物法。现在已经北行传道去了。”

    “想不到令师也是有大才之人。难怪能够教出老弟这样的学生来。”

    “有机会我可以为金兄引见一下。对了,恩师著有一本《新格物学》,金兄如有兴趣可以借去看看。”

    “那就多谢老弟了。”

    “金兄不用客气,之前你不也荐书了吗?”

    “哈哈哈……”

    两人越聊越投机,不一会儿便把一桌酒菜解决了。中途的时候,钱进偷偷的把饭钱给结了,令金台明感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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