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大阿哥是很佩服明珠这个舅舅的,即便他如今身陷囹圄,他对他的敬佩也没有减低几分。----英雄总有时运不济的时候,更何况舅舅纵横朝野二十多年,早已经有功高震主之嫌了,皇上要打压,那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四年前随皇阿玛临幸蒙古,彼此长成的皇阿哥只有自己一人,随行的也只有自己,太子都没有带出来。那一路上可真是风光无限,各蒙古部落的首领几经讨好,甚至好多都要把女儿进献过来的,都被皇阿玛一一笑辞了。

    大清皇长子的婚姻大事非同寻常,皇阿玛当然不会贸然应允,一定得是万般权衡之后才会下决定。

    当时他就想,如果要娶,一定得娶这世间最与众不同的姑娘为妻,如此方能携手度过漫长的一生。

    自从他在科尔沁看到齐齐塔雅娜之后,这位开朗爱笑,古灵精怪的尊贵公主就深深扎在了他心头。她无论是身世,模样,性情,几乎都完全印合了他心中的猜想,他甚至一度觉得,这个女孩子就是上天赐给他的妻,等着他过来接她回去的。不然,为什么皇阿玛只单独带他一个皇子出巡?这不是天意么?

    他站起来背过手踱步到帐外,天上月明星疏,帐外篝火连绵,他心下安定。舅舅如今能够给到自己的支持已经十分有限了,要想让皇阿玛答应自己的心愿,只有更加努力才行,从今往后,一切都得靠自己去争取了!

    玉容如今住在景仁宫里面,景仁宫还住着一位嫔主子并几位贵人常在,玉容现在没有任何名分,原本是不能够居住在正殿的,但也正因为此,她索性便以佟佳皇后亲妹的身份住在正殿不出来,也没有人敢说她违反宫规,她倒是要破釜沉舟了。

    有些上了年纪的宫人私下里都在说,这个小佟佳氏远比她姐姐更加厉害,更会争强好胜,这样的性子,往后在深宫里面总要吃大苦头的。

    康熙似乎跟这个小玉容十分不对付,佟佳氏的丧期一过,他便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了这个人,也不叫人赶她回去,只任凭她被干晾在那里不动。

    这个玉容终究是个聪明的,没几回,就已经感觉到了康熙对自己的刻意冷遇。她想着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错了,原本奉阿玛的命令进宫,心里也只是小小的徘徊片刻便点头答应下来,因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历朝历代也是不乏这样的例子的。

    至于姐姐玉麟,她的使命已经完成,但是家族的荣耀总需要有人去延续,所以姐姐应该不至于怪罪自己才是。

    那么问题应该出在哪里呢?

    玉容间隙之间跟景仁宫原先伺候姐姐的四大宫女打听,知道除了最近这两三年之外,帝妃二人的感情一直都很不错,可以称得上是琴瑟和鸣。

    水烟伸手抹了抹眼泪,愤然道:“奴婢好多次深夜见到皇后独自在窗边抹泪,那样子真的任凭是谁见到了也会心疼,皇后受到冷落是雅公主进宫之后,那个女人几乎就是天生的狐狸精,专门出来害人的!”

    一旁的水秀年纪小一些,胆子也没有水烟那么大,听水烟说得这样直白,担心她给初入宫廷的玉容有什么不好的影响,便笑着解释道:“小姐,这缘分的事情最是不能够强求的,深宫之中最摇摆不定的就是宠爱二字,或许咱们不该这样轻易的下结论才是。”

    水烟立刻狠狠瞪了水秀一眼,喝道:“你的意思是说就算没有那个女人,我们皇后也一定会失宠?你究竟受了那个女人什么好处,你往日的忠心哪里去了?”

    水秀原本一张俏脸,此刻被吓的面如土色,急忙跪下说道:“小姐,奴婢原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小姐初入宫廷,不应树敌太多,不然日后行走必然艰难些,万万没有对先皇后不敬,望小姐明察。”

    玉容冷冷看着,见这二人都不出声了,才慢慢上前将水秀扶了起来,好声安慰道:“知道你是个忠心的,起来吧,我不怪你。”

    见一旁水烟脸色难看,也笑道:“你也别往心里面去,你们都是从我佟国公府出去的家生奴才,一道进宫跟了我姐姐多年,这宫里的繁华自然是见惯了的,一朝受主子的影响而不再受人奉承,其中的落差我当然明白。”

    玉容说这话时,见水烟的头埋的低低的,便知道自己一句话都没有说错,更加自信的笑道:“只是你们需要明白一点,这景仁宫终究还是我佟佳氏在当家,以前是这样,以后也一样,只要有我佟佳氏一族的兴旺,才有你们的风光,从今往后,你们需要拿出对姐姐的忠心来对待我,方能够有出头之日,明白吗?”

    水烟水秀齐齐跪倒,十分虔诚的对玉容叩头,玉容面带微笑,定定的望着前方不语。

    水烟胆大忠心,但是容易受情绪影响,主子心志稍微弱一些,都极有可能受她摆布。水秀聪明,能看透世事,但性格保守,需得有个能点破她心思又能给她留全脸面的主子,才能够成功将她收服。

    好在我有整个佟佳一族作为后盾,作为先皇后的嫡亲妹妹,这样的身份已经让整个后宫上下不敢小觑了,将来,我一定能够像姐姐那样,光耀门楣。

    既然皇上跟姐姐好歹也有十几年的夫妻情分在里头,足够证明姐姐在品性在皇上心里还是很认同的,回想一下姐姐的品性,不外乎贤良,孝顺,痴心等等。玉容打听的很清楚,姐姐性情大变,根本是受妒忌的祸害,只要巧妙的掩藏住这一点,就不愁没有机会。

    玉容想到了太后,虽然这位太后是蒙古人,也不是皇上的亲额娘,可在宫中多年,受人敬重,只要摆平了她,不愁得不到人心。

    只是,要抛下心中的别扭,说服自己去讨好一个跟齐齐塔雅娜有亲族关系的皇太后,对玉容来说也是需要挑战的。

    她带着自己亲手做的糕点果品,来到寿康宫西配殿。自从佟佳太后去世之后,这位博尔济吉特母后皇太后原本可以位居正殿,被她婉言推辞了。其实论起名分,她甚至要高于自己的姑母,但这位母后皇太后一直都与世无争,心甘情愿的把正殿让给圣母皇太后,自己一直居住在侧殿至今,所以才受皇上敬重吧!

    皇太后见到有人来看望自己,十分高兴,但她仅仅只会说不多的汉语,而玉容又不懂蒙古语,双方只好用并不太流利的满语交流。

    佟佳氏原本是汉人,后来在顺治年间被抬进了八旗,成为满人,又因为姑母佟妃剩下了当今皇上,这才开始了一门显贵的时代。玉容自从出生,身上便被盖上了高贵的戳,面对一脸慈祥但出身卑微的皇太后,一种莫名的优越感袭上心头,她更加自信的想,她都能够当皇太后,我为什么不能够母仪天下?

    她笑着站起来亲自端了一盘自己做的珍珠芒果茯苓糕,递到皇太后面前,并用银勺子喂送她服下。皇太后原本和善爱笑,要不是因为语言不通的问题,有康熙这样维护,寿康宫早就人气很旺了,不过她一辈子始终把自己放在默默无闻的位置,也就不在乎会不会有很多人来看她了。现在见到玉容这样殷勤,加上玉容又是鲜花一样的人,心里头自然是高兴的。

    “太后,这珍珠膏最是能够美颜肌肤的,如果太后觉得这口味还凑合,臣女可以时常做些给太后送过来,太后您看可好?”

    玉容刻意把语速调的很慢很慢,就担心太后听起来费力,不过看太后的表情,好像是听懂了。太后笑着握了玉容的手,说:“好孩子,难为你来陪我这么一个老婆子,我这里的稀罕东西不多,你要看上哪个,谁便拿去吧!”

    玉容脑袋转了好一会子才算是模糊明白了太后的意思,忙撒娇道:“太后,姐姐时常给家里写信,说宫里的皇太后对她如何如何贴心爱护,臣女自然也是心存感激的,不过才做了这么一点点小事,就要求回报?不说阿玛知道后会如何责罚我,就是我自己也是要羞愧的,还请太后别开我玩笑了。”

    玉容一笑一嗔,娇羞的模样真是好看极了,太后乐得哈哈大笑,感觉自己都跟着鲜活了不少,急忙拉着玉容的手好生安抚,直到玉容走后许久,她脸上的笑意还没有散去。

    出了寿康宫,玉容才算是长长舒了一口气,还好来之前就临时补了补语言,要不然还真不能蒙混过关呢,这老太后人很和善,也没有什么心眼,属于傻人有傻福的类型。不过还好她不是皇上的亲额娘,如果她精明些,能把满语和汉语融会贯通,只怕奉承的人就轮不到自己了。

    玉容时常去寿康宫请安,逗老太后开心的事情也传到了康熙的耳朵里面。原本对这个玉容的印象就是年轻浮躁,如此看来,她还算有些小心机的。

    在佟佳皇后的病榻前,康熙从玉容的眼神里面就看透了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进宫的目的是什么,也考虑过要不要顺水推舟,成全了佟国维的私心,毕竟现在朝廷里面还有好多事情要依靠佟国维。

    可不知道怎么,一向冷静的康熙竟然自己跟自己赌气起来,对玉容这样一个目前为止感觉不到任何危险的女孩子十分排斥。也许,其中有个原因是,她从玉麟的悲伤里面浮出来的太快。她的容貌体态甚至还要高于当年的玉麟,可眼中却没有玉麟从前难得的天真活泼。或许,这也是自己已经日渐衰老的缘故。

    他将狼毫放下,用手扶了扶额头,张德胜瞧见了,立刻过来询问:“皇上,要不要上些点心,如今已经是酉时了。”

    康熙抬头望了望窗外的天色,原来天已经全黑透了,冬天快要到了,白昼总是越来越短暂,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感觉有些体力不支,批阅奏折也常常出现乏力的感觉。

    他站起身来,走到殿外去,外头已是寒风骤起了,张德胜慌忙的跑去拿了一件披风过来,刚想要替康熙穿上,却见玉容小姐款款而来。

    她穿了一件鹅黄色的百褶裙,头上戴满红石头宝石,点点金光环绕,在月光的映衬下更显得动人,饶是见惯了美女的张德胜都愣了一愣,立刻地下头来。

    玉容盈盈拜倒:“给皇上请安!”

    康熙见到玉容,原本有些许意外,便问到:“这个时候,你不在后宫待着,到这里来是有什么事吗?”

    玉容见康熙不叫起,便安分的跪在那里,身子一扭,从身后的人手中接过食盒,高举过头顶笑道:“皇上,如今的气候最是燥热,我特意炖了雪莲银耳羹给皇上享用。”见康熙不语,她急忙又解释道:“这羹汤虽说在家里做过多次,可宫中能人太多,担心不合皇上口味,幸好太后疼爱,替我先行品尝,点了头我才拿过来的,还请皇上赏面。”

    玉容说完之后,心里十分紧张,不知道把太后搬出来会不会惹恼康熙。等了几秒钟之后,却见康熙微笑着上前接过食盒递给身后的张德胜,并伸手把玉容搀扶起身,笑道:“难为你这份巧心思,朕也听说了,太后这阵子有你的陪伴,人也开朗了不少。”

    张德胜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伺候康熙这么多年,还以为这样的女人是无法入康熙的眼的,可今儿莫不是自己眼花了吗?

    玉容受宠若惊,站起身来仍旧笑着福道:“为太后尽孝,为皇上尽忠,不敢言辛苦。”

    康熙点点头,笑道:“不如进殿随朕一同用些点心,也好跟朕说说你似乎如何逗太后高兴的?”

    玉容自然是求之不得,十分高傲的跟在康熙身后进了乾清宫。

    一个时辰之后,她出来的时候,张德胜奉命送她出宫,她见四下无人,特意停下脚步藐视的看着张德胜道:“不敢劳烦张公公了,张公公是御前伺候的人,送我这样一个无品无阶的人,不是破坏了宫里的规矩吗?”

    说完不等张德胜回话,便扬长而去,张德胜站在原地望着玉容的背影,心里一阵冷笑。

    这样就沉不住气,终究是成不了什么气候的,佟佳皇后那是入宫早,皇上也年轻,可这会皇上已经成熟起来,早没有那么多精力去应付年轻不懂事的女孩子了。

    我几乎三天两头的找借口让大阿哥从阿哥所过来看我,虽然我也知道这样不合规矩,可我就是想要见到他,跟他说说话。好在我这里是慈宁宫,他来往进出总比后宫那里方便,而且他对我的要求总是有求必应的,大约也是知道自己出征在即,想要好好安抚我的。

    我让他给我带了一盒他们阿哥所的膳房最的芙蓉糕,偏说比慈宁宫的厨子们做的好吃,大阿哥哭笑不得,直说:“慈宁宫的厨子是乾清宫都比不上的,你莫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嘴巴都吃刁了吧?”

    我的嘴里已经塞满了甜味,来不及咽下便嘟着嘴说道:“我这里的厨子这么好,那你跟我换一换吧!”

    大阿哥看着我哭笑不得,他左右望了望,康泽木和秋葵都不在,便撑着桌子俯身过来在我脸颊上亲了一口,我面色潮红,还来不及说话,便听见门吱呀一声,是秋葵端着茶水进来了,我心里头慌乱,又忙着掩藏,便一口将糕点使劲吞下,只感觉喉咙里面像被梗了一块石头似得难受,脑袋都要胀坏了。

    大阿哥急了,忙站起来替我拍背,说:“你慢些吃嘛,这些都是你的,又没有人来跟你抢。”

    我白了他一眼,接过秋葵递来的水囫囵灌了一口,又一阵难受下去,总算是顺了过来了,我粗声对大阿哥喝道:“你还说呢,都是你偷袭我,我都快被梗死了,你还在那里说风凉话呢。”

    大阿哥刷红了脸,当着秋葵的面没想到我这样直白,现在换做是他不好意思了,讪讪的坐下来喝茶掩饰道:“我哪有……”

    秋葵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只知道我又是虚惊一场,便掩笑走开了。

    我望着秋葵的背影,收敛了笑意正色说道:“我们现在也只能够这样藏着掖着,什么时候能正大光明的在一起?”

    大阿哥的手扶过我的肩头,顺着上面的头发滑过我的脊背,叹道:“等我得胜归来。”

    我突然心里有些堵得慌,比起刚刚被糕点梗到了更难受,我心里向往那种无拘无促的生活,我不喜欢被束缚在紫禁城中,由其他人来决定我的命运,我的生死,我只想要跟心爱的人长相厮守。

    我慌乱的抱着他,靠在他的胸口,让他不断抚摸我的背,让我渐渐安静下来。许久,我才喃喃道:“让我跟你一块去西北吧,我化成你的小厮,不会让别人发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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