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这小瓶子拿在手中,心里不说震惊,也是久久不能平静的。这东西既然是张德胜亲自送来的,那自然是康熙的意思,只是康熙竟然有这样细腻的心思,着实有些令人费解。

    又想到白日里在人群中张德胜也专程赶过来问我需不需要乘轿子,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康泽木伺候我擦了药躺下,只觉得一阵冰凉的感觉从脚底慢慢涌上来,把一天的疲惫都驱赶掉了,困倦之意也随之而来,我翻了一个身,就一秒睡着了。

    第二天照样是天不亮的时候就被人叫醒,康泽木早端了热水过来给我洗漱。这里大约是在郊外,早晨感觉凉意阵阵,我险些要打喷嚏。

    未免一会在仪式中失礼,康泽木连忙要了些姜汤过来给我喝下,又不敢喝得太多,我只得先不喝水,硬往嘴里面塞了几块糕饼和小包子,最后就着还算温着的姜汤随便喝了几口便抹嘴出门了。

    我与随行的阿哥们一道,跪在祈年殿下面的小广场。我们的身后分别跪着文武百官,我悄悄往后面瞧了瞧,这气势磅礴的,都可以拍电视剧了。

    又抬头看了看天空,东方已经隐隐出现霞光,今天大概是一个好天气,于是驱散了不少心中阴郁。我原本就乐观,除了偶尔有些神经质的毛病之外,总的来说还算没有超出正常的范围。

    大阿哥早在上个月就已经跟着裕亲王去攻打噶尔丹,剩下的阿哥只有五以上的跟了出来,其余的都太小,大概还没被当成大人。

    我们大概在地上跪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我的膝盖早已经从疼痛到现在的没有知觉,前方正中的龙脉上才出现康熙一行人缓缓的身影。

    所有的人将头埋得更低了,我只感觉两眼冒金星,甚至都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了。

    康熙依旧浑身缟素,只有别了一跳赤金雕龙纹的腰带象征身份。一众文武官员头顶上的帽子也换出了白色,丧服之下是正是的朝服。

    随着康熙的走进,所有文武大臣齐齐三呼万岁,我原本就有些不适,陡然听了这震耳欲聋的声音,便觉双耳发懵,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抬起头直视过去。

    一旁的三阿哥好心拉了拉我的袖子,拼命的给我使眼色,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好再疑惑的看着他。

    此刻初晨的日光恰好落在我的脸上,感觉一阵暖意,但我眼前的人和景好像都出现了幻觉一样。

    我心里这时在想,难道这里的人眼睛都跟太阳光一样的会发亮么?

    康熙走到我们身边的时候好像还停留了一下,接着才沿着台阶走了上去。

    康熙跪在祈年殿露天祭坛当中,将自己亲自书写的祭文拿出来大声念诵了一遍。

    他声音本就浑然有力,此刻又极尽抑扬顿挫,我虽然听不大懂这祭文里面写的具体是什么,但光听着,就能够听出他把对祖母的怀念之情表达的淋漓尽致。

    我瞬间联想到他的祖宗努尔哈赤起兵时对天下昭告造反七大恨,那声音一定是震耳发聩,气吞山河,要不然不会有感染力。

    试想一下,要是努尔哈赤生就一幅娘娘腔的嗓音,斯斯文文的把这著名的七大恨念出来,在三军之前是多么的煞风景呀!

    感觉身旁一直有目光盯着我,我瞧了过去,发现三阿哥眼神里面全是疑惑,我这才发现自己的神色有些微微失态,思维太过跳跃了。

    辛亏是让善良的三阿哥看出我的表情有些许轻松,如果要让太子看到,非得教训我一个大不敬不可。

    也许是跟这些古人价值观的差别,若是一件原本值得悲伤的事情被无限放大到仪式化,我就不愿意去照本宣科了。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祈祷仪式才宣告结束,当礼部尚书高喊出声的时候,我简直像是听到了天籁之音,终于可以不用跪了,再跪下去,这腿就不用要了。

    谁知道跟开场的时候一样,退场也是要跪等康熙和随行一众亲贵大臣先行,接着我们才分拨退下。

    我又一次不由自主的望了望身后那雪白的队伍,好歹我还是皇亲国戚,而他们这些官员在我们还没来的时候就跪在那里了,要等我们全都走了才能退下,这里果然是等级森严的社会呀!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行宫的,只知道这一路走来,我几乎都是靠在康泽木身上的。心想辛亏她有些武功,还是个蒙古妹子,要换成是江南水乡那样娇滴滴的小姑娘,早被我折磨得累趴下了。

    把裤筒子挽上去的时候倒是没有见破皮,只是膝盖骨上淤青了巴掌大的一片,淤青的中间已经有些发zi蓝了,我初初看的时候吓了一跳,头一个反应是这腿会不会坏死废掉,这古代医学这样落后,万一有个好歹可怎么办。

    事实证明,我实在是太大惊小怪了,康泽木出去请来了行宫里面的医官,给我开了些外敷的膏子,当天晚上就消了肿,后面坚持敷了两三天,就不感觉到疼了。

    看来是我太小瞧这些中医了。

    我不想回到zi禁城去,我感觉那个地方跟我的八字好像不太合。初次进宫的激动早已经被那深的四面高墙消磨干净了,再加上孝庄的离世,我心里的无归属感越来越浓厚。

    看来我还是比较属于外面的世界。

    回行的一路倒是十分顺利,我们终于可以骑马了,原本礼官是给我准备了四人抬的轿子的,被我谢绝了,难得呼吸郊外的空气,我不想再束缚自己。

    只是在马背上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惹得前方的太子和四阿哥齐齐往后望我,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好久不锻炼,身子弱呀!

    回到皇城外,时间正是正午当阳,街道却很安静,能出来跪迎圣驾的也都不是一般的平头老百姓,从马上居高临下的看他们的着装,像是刻意的打扮朴素。

    这样的境况,让我心里最后那一点尘世向往也灰飞烟灭,我摇摇脑袋,提醒自己天亮了,该醒醒了。

    回到慈宁宫,是苏麻带人迎接的我,有些日子没有见到苏麻,她像是凭空苍老了好几岁,站着都有些摇摇欲坠了。

    我急忙丢开康泽木往前赶了几步,总算在苏麻跪下之前把她扶了起来,苏麻笑着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

    “如果嬷嬷不嫌弃,今后就跟在我身边怎么样?”

    回到屋内安顿好了之后,我招呼苏麻坐在我榻前的绣墩上对她说道。她伺候了太皇太后一辈子,如今陡然成了一个人,宫里面总要给她安排一二。

    与其再去别的地方当差,还不如就留在我身边,一来我不会把她当下人来使唤,二来,好歹我和孝庄之间还有那么一层血亲,能让她有些亲近感,再说,我也一下子没了靠山,我们两个人正好能够作伴。

    苏麻双手合十,闭眼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接着才说:“奴婢多谢公主的好意,只是奴婢已经年老无用,怕是也伺候不了公主几天了,与其先跟着公主再叫公主难过,倒不如此时就随了奴婢去。”

    她有些浑浊的望着我,嘴唇颤抖,“即便不在公主身边,奴婢也会日夜会公主祈祷平安,求公主成全。”

    我看得出来她有些意志消沉,原本准备好的安慰话在她最后一句话说了之后我已经无法开口。

    哀莫大于心死,我想我是低估了她们主仆两人的感情,远比我能够想象中的要深远得多,古人所求的忠仆不侍二主,更何况,我连孝庄的千分之一都比不上。

    “既然这样,我也愿听从嬷嬷,只是一点,若嬷嬷有任何所求,但凡我能够办得到的,还请务必开口才是。”

    苏麻自然是十分感激,我们接着来倒没有再说什么,我亲自送苏麻出了后殿。空气中仍然有香灰味道传来,想必是前殿在燃烧纸钱。心里面好不容易才平复好的悲伤情绪又被勾起,一时间竟然无法消散。

    过了几天,一早,我还没有从睡梦中醒来,康泽木便轻手轻脚的走到我的床头,小声对我说:“公主,外面有人来看您了。”

    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呢喃问道:“是谁呀,这么一大早?”接着伸着脑袋瞧了瞧屏风边上的木钟,都已经八点半了,平常这个时候皇阿哥们都已经上了半天课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脑袋,康泽木是知道我的,在科尔沁没人管的时候,我差不多都要睡到九点才醒,在这里,主子们都是夜里三四点就起来了,宫女太监就更早了。

    “是谁过来了?”我好奇的是居然有人来看我。

    “好像是几位嫔娘娘。”

    我更加疑惑起来,按道理不应该呀,康泽木像是懂了我的心思,解释道:“这几日奴婢听说外面在传,说公主跟着皇上去天坛为大行太皇太后祈祷时因为悲伤太过几度昏厥,想必她们是来看公主好些了没的。”

    我听出了重点,反应过来更加好笑,这些爱跟风的人,永远弄不清楚形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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