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过五月,又过七、八日,距皇后的生辰宴仅余三天。

    正午的阳光甚是晃眼,关睢苑正门,灰渡大步流星的进来,径直去到王爷最近起居的前庭跨院,便见罗纹正托着个药盅出来。

    王爷今早又再缺席早朝,已经是五月以来的第三回临时告假,良医正上昼来诊了脉,罗纹便获诏进来施了回针,她这时微微蹙着眉头,一副心神忡忡的模样,猛见一个人影蹿了过来,险些没惊吓得丢了手里的托盘。

    “王爷如何?”灰渡也甚是担忧。

    “刚刚服了药。”罗纹说道,一筹莫展:“虽医官还是从前那套说法,但我看着,王爷身子的确有些不好,困倦时越多,像朝早起不得榻,一月之间竟有了三回,这事,难道真要一直瞒着王妃?”

    灰渡抬起袖子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王爷有令在先,我等且好遵从。”

    关于这事,他的压力才是最大,罗纹等不需日日与王妃对面,他家春暮却是王妃“耳目”,灰渡不得不时时处处留心,就怕自己露出破绽被春暮看出端倪逼问,泄露了王爷严令隐瞒的事。

    这段时日风波不断,眼看又有难关在前,让王妃晓得王爷身体越发孱弱,也只是白添忧虑让王妃分心,灰渡只期望着一切都是暂时,医官与江汉所说的“万一”不会出现,等一切烦扰平息,王爷没这么多烦难筹谋,静心将养着也就逐渐好转。

    当问得他这时入内禀事无礙,灰渡也就没再与罗纹多说,一撩帘子进去,便将刚才经手的那桩实不知是否要紧的事细禀。

    虞沨当即让人备了软轿,坐着过了对门儿,卫国公府的门禁一听是楚王,问也没有多问一句,任由轿與进了角门,直到垂花门处放了下来,虞沨才缓缓地走到绿卿苑。

    旖景正在察看为皇后备下的生辰贺礼,敞敞一方软竹席上摆满了锦盒,有珊瑚雕像、脂玉如意、各色雕花琉璃茶盏,一眼看去甚是丰厚。

    “王妃真是大手笔。”虞沨轻笑。

    旖景见了他,下意识就扭头去看刻漏,先说了一句:“到底是皇后的芳辰贺仪,总不好简薄,再者,说不定也是最后一回进礼了。”这话“霸气外露”,再引得虞沨一笑,却又听王妃关切道:“怎么这个时辰就下了值,可有用过午膳?”

    “大早就没去。”虞沨倒不瞒着这点,立即便就解释:“这些时日,都忙着盯梢,有一桩事也算收获,今日为忙这桩,干脆告了假。”

    紧跟着就说了灰渡的收获:“秦相寿辰之后,坤仁宫诏见了国公夫人,并不知说了什么,国公夫人也没举动,再有就是李氏、右丞夫人,李氏也没动静,右丞夫人在见了秦子若后,相府的总管却开始接触起贵妃母族姜家的一个庄头,就在五月下旬,这庄头突然就把渔阳县里一家民户收容去了姜家的田庄安置,签了租种田地的契约。”

    虞沨接过旖景递上的茶水,品了一口又继续说道:“暗中一察,才知这家民户原是靠着走街串巷的货郎买卖为生,哪知不久前家里走了水,货物房宅付之一炬,没了安身之处,那庄头主动找上前去要聘他一家为佃农,简直就是雪中送炭,一家子感怀不已。”

    旖景蹙眉:“这家人必不简单。”

    “正是如此,原来这一家人,实为陇西灾民,先帝在位时便到渔阳投靠族亲,当时赤贫,不得已只好把个女儿卖给了人牙子,才有了本钱经营,那个女儿后来进了相府为婢,正是皇后当年陪嫁,眼下,已经是坤仁宫的宫女。”

    “那把火想必就不是天灾了,只不知秦相处心积虑让姜家庄头收容皇后身边宫女的家人是何图谋。”

    虞沨冷笑:“前两日,这庄头递了辞呈,说是家乡老母亲病重,必须得回乡,姜家也没怀疑,灰渡却把这庄头扣留下来,一逼问,察得他是收了相府总管的两百两银,目的便是让他收容渔阳那家人成为姜家佃农后远离京都,灰渡打听得,那家人并不知女儿被卖去何处,这些年并无来往。”

    旖景越发想不明白这其中蹊跷。

    “以我揣测,一来是秦家准备的退路,二来,便是想一箭双雕,借着这次机会嫁祸咱们在先,待一切皆有定论咱们受到惩处后,再闹出是贵妃与姜家在后主谋,而他们,清白无辜。”虞沨把茶盏一顿:“皇后这个生辰宴,势必会闹出大事来,多半就是咱们预料那般,这回相府并没太多动作,可见主谋并且直接施行者便是帝后。”

    旖景却不担心:“我早有准备,就等着这回作个了断,也免得事情总这么悬着,不过他们要把贵妃牵涉进来,于我是有益无害,一箭双雕不过是秦家在妄想,我竭力让皇后动用退路之策,逼于无奈下,把贵妃推出来顶罪,贵妃这时可有孕在身,便看天子会怎么取舍了,但只要皇后行此一条,太皇太后更会视秦家为毒瘤。”

    虞沨颔首:“为着这回皇后在濯缨园设宴,天子竟然提出暂时去别宫消暑,连着两宫太后多数妃嫔都移驾别宫,日常理政也在濯缨园,无非是为了事发当日行事方便,这样也好,当日我势必会在现场,也免得你孤军作战。”

    “圣上要逼你取舍,与我以及卫国公府划清界限,自然那日是会让你亲临其境。”旖景微挑眉梢:“只今日慈安宫忽有旨意,让我在皇后生辰宴上把秦子若带去濯缨园,王爷以为又是为何?”

    虞沨稍显讶异。

    旖景又道:“传旨的是昭妹妹,她有意提醒,皇后生辰宴那日,太皇太后诏了诸位宗室女眷入宫凑兴,诸如寿太妃、康王妃等,自然也有祖母。”

    旖景说的祖母包括两位,大长公主与老王妃皆在邀请。

    皇后这场生辰宴,并没有大费周章举行朝贺,皇后所邀之人虽有旖辰与旖景等宗室,却都限于平辈,至于诸位宗室长辈,她是不好下诏让人“贺礼”的,可太皇太后却刚好在那日邀了诸位入宫为皇后“添光”,再加上特意强调让旖景带上秦子若,用意就显得非同一般了。

    虞沨轻笑:“看来太皇太后对秦子若的小动作是忍无可忍了,不过在皇后与秦相看来,或许会认为太皇太后已被祖母说服,要当众提出侧妃一事,只怕还会沾沾自喜。”

    “我们虽料到圣上已经布好陷井,意在让你入罪,而不是仅仅害你性命,可依然不能大意,原本我是打算当日让明、慧二婢随你入宫贴身侍护,但这时却被秦子若白占了一个名额。”虞沨蹙眉:“相比阿慧,阿明更为稳重多智,当日还是带她入宫更加稳妥,无论何事,仔细莫让阿明离你寸步。”

    明、慧二婢是哑姑的女儿,当初被虞沨安插在安瑾生母于氏身边,这时早“收归”关睢苑,成了旖景的贴身丫鬟,二婢皆通武艺,虞沨早有预料三日之后是场“鸿门宴”,当然是要让二婢取代夏柯与秋霜,随旖景入宫。

    旖景不比普通命妇,她是亲王妃,皇后这生辰宴又非朝贺正仪,是可以带私邸侍婢入宫的,不过也有限额,最多两人。

    而太皇太后没有别的示意,只让旖景带着秦子若,当然是以侍婢的身份。

    因为这个变故,明、慧二婢便只能舍去一人。

    要说来,太皇太后打算借着这个机会,彻底打消秦子若的妄想,确是也与天子有“不约而同”的巧合,皇后这个生辰宴,当真会有一场好戏看了。

    旖景沉吟一阵,拿定主意:“姜家这一桩事,等我入宫,会先与太皇太后提一个醒,横竖你受了叮嘱,正留意着相府,察知这桩蹊跷也属情理之中,这么一来,咱们更有胜算。”

    虞沨颔首:“这回,也算是与秦家刀戈相见了,只我们不知天子诡策细节,王妃当日,还要万事小心。”

    这事始终是针对旖景,那么注定会发生在后宫,虞沨当日不会出席皇后生辰宴,至少前期,旖景只能孤身作战,而虞沨虽有预料,到底不知天子诡策的诸多细节,做不到万事周全,许多情势,也只能依靠旖景先行摸着石头过河,不让对方得逞栽定罪名。

    许多准备与步步施计,正是为了这场鸿门宴铺垫,虞沨唯一有把握的是,只要把矛头对准秦家,太皇太后就不会产生舍弃旖景的念头。

    这一个关口,可称是所有计划的关键,只要渡过,旖景被掳一事便算真正了结,天子破釜沉舟之举,势必会逼迫太皇太后有所决断。

    旖景颔首之余,深深吸一口气,但她的心情却并不沉重。

    只要过了这个关口,也便到迎回晓晓之时,分别渐近一载,她的女儿,已经是牙牙学语的时候,魂牵梦萦无不是,那简简单单的一声“阿娘”,便单单只是设想那个情境,也忍不住心中的一片柔软与刺痛,以致热泪盈眶。

    这个关口,一定要迈过,并且是以胜利者的姿态,王妃并无忧虑,反而斗志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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