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长公主自打听说太后与陈家盘算上她家孙女儿,并且黄氏这个亲妈二话不说就上赶讨好,全不在意六娘的将来,一口气堵得嗓眼闷灼,但黄氏的针锋相对实际却并没让大长公主更添怒火,她本就不耐虚伪矫情,更加厌烦故作贤良实怀险恶的作为,黄氏这回拉下假面,也算就此痛快。

    让六娘旁听黄氏的利欲熏心,自然是为将来清算准备,六娘与三郎是黄氏亲出,以往黄氏表面上又“贤良慈孝”,倘若不让两个孩子了解生母的真面目,就担心他们会为母不平,反而与家人生怨,不利家族和睦。

    这也是大长公主一直容忍黄氏的最大原因,否则就算黄氏无犯七出,大长公主也不愿行阴私害命之事,找个由头将黄氏禁于别苑依然不难。

    待得黄氏贪婪愈增,再有恶行,有了确实罪证,处理她也就成了水到渠成。

    不过大长公主再怎么容让,也不会真拿六娘的姻缘大事做为打击黄氏的手段,于是次日,大长公主便递了牌子入宫,懒得与太后理论,而直接找上了慈安宫。

    太皇太后当然也料到大长公主会有这迫不及待的一行,实际上她已经暗暗鄙夷了太后一番。

    当谁不知道这其中陷井?太后与陈家是何用意昭然若揭!

    而这日清早,大长公主赶到慈安宫之前,太皇太后就先诏见了陈夫人,也即陈六郎的生母。

    陈夫人好一番恳切之辞——事实上她起初听太后提起六郎的婚事,颇多戒备,但一听属意之人是苏氏六娘,陈夫人难免心跳急促,当年中秋宴,苏氏六娘为韦明玉辩护,陈夫人在场目睹,甚喜六娘的仪态气度,那时也动心为六郎求娶,可自知卫国公府势大权重,当初陈家又是庆王党,卫国公势必不肯联姻。

    更别说六郎后来闹出了丑事,搞得沸沸扬扬,闺阁们谈之色变,陈夫人哪还敢奢想苏氏嫡女。

    可太后这时提来,陈夫人又有所动心。

    卫国公颇遭天子忌惮,而太皇太后又正笼络他们长房,眼下之势,倘若能与卫国公结为姻亲,于双方皆为有益。

    于是她也就睁眼闭眼,任凭太后与黄氏“暗通款曲”,直到太皇太后插手的地步,才跪地恳求。

    太皇太后虽也体谅陈夫人爱子之心,却并未将话说定,只称这姻缘一事,讲究的是你情我愿,不能勉强,否则秦晋之好不成,反而成了势如水火。

    于是大长公主在慈安宫先就听了太皇太后为陈六郎转寰的一番“好话”。

    “六郎也不是一无是处,不过是因为被外头的美色迷心,一时糊涂罢了,简氏投缳的事也不那么简单,中间是有人挑拨,当然,六郎势必是有大部责任,那事一出,他也懊悔不已,自己个儿跑去简家门前跪着,挨了一场好打……至此之后,也没再酗酒,老老实实地复职,用心在政务,我知道上元你看人看事自有见解,不依那人云亦云,就想着你能慎重考虑……”

    不过眼见着大长公主余怒难消,态度始终抵触,太皇太后也长叹一声:“上元深知衷家,一贯不喜强人所难,更何况是对你,陈六郎那事也的确荒谬,还牵涉简家女儿一条性命,唉,你既不乐意,这些话就当我没说,这事我若不开口,太后的婚也赐不下去。”

    太后与陈家以为太皇太后为了笼络陈参议会强逼大长公主,实在是小看了这位的城府,太后那点子手段还难让太皇太后入眼,但她计较的是,这后头有没天子的纵容抑或根本就是天子的主意。

    但太皇太后这么一袖手旁观,太后还真不能强行赐婚,倘若如此,也就不能造成慈安宫与大长公主的隔阂,太后又不是真关注陈六郎的姻缘,哪甘绕上自己让长兄得益?这么一来,她反而成了进退两难,唯有诏见陈夫人,暗示她大长公主不愿,太皇太后又在后支持,这事莫可奈何。

    陈夫人是真为儿子的姻缘着急上火,心里未免就对太皇太后多有埋怨。

    夜间对陈参议吹起了枕头风。

    陈参议虽也期望与卫国公府联姻,当然比妇人更加冷静,一针见血地指出:“这事不能蛮干,否则就是中了寿康宫的圈套,姻缘之事的确不能强求,想起简家,我也懊悔不已,那时就不该操之过急,应该等六郎自己明白过来,强逼之下,事情才闹得不能收场,眼下六郎声名狼藉,莫说大长公主看不上眼,但凡爱惜女儿的家族也不会情愿,可想到与只图权势之家联姻……”

    陈六郎名声是毁了,但他到底是男子,世俗对之仍然宽容,兼着陈家眼下是皇亲国戚,还是不少图势之族乐意牺牲个女儿联姻,但这些家族本身势弱,门风也有所欠缺,陈参议嫡长子早逝,次子是庶出,他原本看重三儿子五郎,当初才力图与宗室联姻,打算为嫡次子娶个娘家强势的正妻,将来也能撑起长房当家主母的架子,哪知五郎岳家虞栋闹得个满门灭绝,还被宗室除名,安慧本身颇多不足,实在让陈参议灰心,若非万不得已,固然不愿为六郎草率结亲,六郎将来的妻子很有可能是他长房的当家主母,自然最好是名门嫡女。

    那时仓促间结亲的简家,门风上陈参议本就不大满意,可想到六郎的行事也正让人挑剔,家风严谨的门第势必不会接受,他又实在担心那个什么红衣突然找了回来,被迷得神魂颠倒的儿子再与之纠葛不清,这才退了一步,岂知又让事情更一步恶化,陈参议也悔之不迭。

    “简氏那事要论来也不能全怪六郎……”陈夫人哽咽。

    却被陈参议肃然打断:“就是六郎的错,若非他有意折辱,简氏哪至于自尽?好在六郎经此一事自己也有悔悟,再没自暴自弃,也没再寻那伎子,不过我看他神情郁郁,这心结只怕一时难以解开。”

    “正是如此,是以才要替六郎寻个大度明智的伴侣,否则将来又怕闹出不睦,那黄氏虽是个奉迎讨好的人,多少让人看不上,可看看卫国公府几个出嫁的嫡女,就连二夫人养的那两个也不差,苏氏六娘虽不似楚王妃的才名,可妾身实喜她的稳重智慧。”

    陈参议长叹:“国公府六娘自是好的,可夫人想想,便是六郎闹出那事之前,说不定都高攀不上,更不论眼下……你若定是要试,我也只有一条主意,除非大长公主改变心意,夫人仔细想想有谁才能影响大长公主。”

    足以影响大长公主决断之人压根没把心思浪费在陈家这一桩事上,当大长公主雷厉风行入宫搅扰黄氏计划的时候,旖景正遣了王府的车與去请长姐旖辰“交心”。

    这才十月,秋阳正艳,关睢苑的梅林未到含苞,缤纷叶落,枝梢驳举,景致微显萧瑟。

    林中一处并不甚宽敞的茶室,四壁轩窗敞开,站得稍远的婢女轻易就能看清隔案对坐的主宾,当然听不见话语。

    几个大丫鬟得了叮嘱,分散于茶室四处,谨防有人不长眼地干扰了主子待客。

    顺哥儿与欣安今日都没随着福太妃过府,夏柯念叨起来多少有些遗憾。

    “小王爷活泼好动,小郡主又是那样趣至,倘若今日来了,咱们王妃定会欢喜。”想着晓晓尚在西梁,王妃却忍不住动手做起了衣裳鞋袜,又常常拿着针线就发起呆来,夏柯暗暗一叹。

    “小郡主这时性情还不显,小王爷可不好惹。”秋霜却说道:“我也是听祝嬷嬷提起,今年宫里的芳林宴,皇后与几个命妇用言语折辱福太妃,福太妃历来就不是个多事人,只当没听见,小王爷却瞧出母亲受了欺侮,一杯茶就倒在了其中一个命妇脸上,皇后恼怒,打了小王爷一巴掌,却被小王爷扯歪了发髻,场面乱成一团,小王爷硬是护着福太妃连指头都没挨着一下,好笑的是皇后,母仪天下之尊,却与小王爷动上了手,还占了个先动手的无理,亏她还口口声声要将小王爷治罪,后来惊动了太皇太后、太后两位,狠狠斥责了皇后一番,就连圣上看她都没好脸。”

    夏柯才归故国,还没听说过大隆史上空前绝后这位奇葩皇后的惊人事迹,不过并不觉得惊异:“皇后从前就是个那样的性情,论是怎么荒谬也在预料。”

    却看向茶室里头,喃喃说道:“王妃今日专程请福太妃来,难得的是王爷竟也陪坐说话,看这情形,似乎是在谈什么要紧事。”

    茶室里,旖景与旖辰并肩,虞沨与姐妹俩隔案。

    夏柯只见旖辰双手抓在案沿,身子微微前倾,正疑惑着福太妃似乎有些激动,她却因为距离,并没有看清旖辰这时已是双目泛红,而旖景正欲掏出袖子里笼好的锦帕。

    夏柯也就是远远一眼,并没有再继续“窥视”。

    隔不多久,却见门房处的一个媳妇疾步往这边行来,听她禀报道:“秦夫人来了,说要拜会王妃。”

    “秦夫人应当是要探望子若,劳烦婶子安排着领她过去,知会一声,王妃这儿不得空,请秦夫人自便。”一桩小事,夏柯完全可以自作主张。

    未几,却见旖景携着旖辰的手走了出来,一路低低说着话,夏柯与秋霜避去一旁,两人这么一垂眸,也都没发现旖辰眼中泪意,只跟在数步之外送出关睢苑时,依稀听见福太妃似乎喃喃自语的重复:“我得考虑,这事我得好好考虑……”

    夏柯只觉那低语里有丝莫名的情绪,然后是自家王妃似乎带着叹息地劝慰:“不急在一时一日,姐姐慎思。”

    待送了福太妃登车,夏柯才随王妃返回梅林,又有人禀报,说着秦夫人已经见过了她家闺女,又问王妃是否有了空闲。

    旖景也没问秦夫人什么时候来的,远远地看了一眼仍在茶舍里据案沉思的虞沨,让人把秦夫人请去东苑的花厅,竟是不愿在关睢苑待客。

    夏柯刚刚安排好茶水,受了旖景的示意退出花厅,老远竟见福太妃去而复返,并没有乘坐府里的肩與,只带着两个丫鬟径直又进了关睢苑。

    夏柯越发觉得福太妃今日的行止大不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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