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仁实心头一阵狂跳。

    有一个想法差一点儿就脱口而出了。

    不过,还是被韦仁实给压了下去。

    他只是又对李适说道:“陛下的问题,臣往明白处说些,就是大唐怎么才能富裕起来。臣所言没错吧?”

    李适点了点头,道:“不错。”

    “其实这个问题回答起来很容易的。”韦仁实确定了李适的问题,然后答道:“可操作起来,却又十分困难。”

    “那你就……先回答了再说。”李适往后靠了靠,说道。

    韦仁实点了点头,便答道:“一个国家的财富,来源无非有两处。一个途径是从国家内部来获取,另一个途径则是从外部来获取。”

    “从内部获取,其一便是其国本身地大物博,拥有广沃的土地,丰富的资源,足够的人口,这便有了财富的基础。其二,朝廷从国家内部获取财富的最基本途径,便是税收。稳定的税收是一个国家从内部获取财富的保障。就眼下来说,提高国家的收入,就大抵相当于提高税收的收入。而关键在于,既要提高税收的收入,又要保证不给与百姓过高的负担,不因税赋过高,而引发民间的怨恨。”

    “呵呵,韦卿此话不是白说。”李适笑了一下,道:“既要增加财富,就要多加税赋。然俗民多愚,只见税赋变多,不见国需所在。多加税赋必起民怨,朕又不能不顾民怨。如此,如何多加税赋?”

    韦仁实虽然想反问他一句,那要看多加的税赋花去在了甚么地方。

    可这话是不能对李适说的,不然自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于是想了想,说道:“陛下,可否请几位内侍配合微臣一下,做个比方说给陛下?”

    李适看看殿内的几个内侍,道:“准了。”

    “谢陛下。”韦仁实行了一礼,起身走到李适的近侍跟前,说道:“刘内侍,请您将此刻身上所有的铜钱都拿出来,放到此处。”

    韦仁实料他此刻身上不会装有太多铜钱。

    刘光琦一愣,看看韦仁实,又看看皇帝,接着手在袖子里面摸啊摸,掏了好几次,才掏出来二十来文,放在了地上,道:“韦县男,奴婢身上的钱都在此处了。”

    “多谢刘内侍!”韦仁实行了一礼。

    “不敢。”刘光琦在皇帝面前,如何敢对旁人有什么架子,自然是连忙躲过去说道。

    韦仁实又对殿中的其他内侍说道:“请其他的内侍将各自身上此刻所带的铜钱也拿出来,另放一处。不过不必全拿出来,只取十之其一便可。”

    那些内侍都不明所以。

    “还不速速照做。”李适皱起眉来,低声喝道。

    那些内侍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过来掏出些铜钱来,纷纷放到了韦仁实指着的地方。

    韦仁实数了数,却足有三十多文。

    韦仁实指着地上的两处铜钱,对李适说道:“陛下且看,刘内侍拿出了此刻全部的铜钱,也才只有二十文钱。或许这二十文就是刘内侍全部积蓄了呢?再看这边,每人不过只拿出了其钱财的十分之一而已,不痛不痒,但却比刘内侍全部拿出来的还要多。”

    李适看看那两堆铜钱,抬头看向了韦仁实,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韦仁实毫无惧色。

    “韦卿是甚么意思。”李适故意问道。

    “回陛下,臣的意思是,尽着一个人,就算是将他榨干抹净,所得也不如这么多人每人只取其一。”韦仁实说道:“大而化之,将此理置之于国,就是尽着从一群人的头上收取赋税,就算是将这一群体的人给榨取的连血肉都不剩,倒不如每个群体的人身上都少收一些,如此一来,反而所得更多,且因从每个人身上收的数目少了,倒也不至于引发民怨。”

    “再往下说。”李适的声音低沉,语气也变得不好了。

    韦仁实心一横,正视这他,道:“臣的意思是,两税法是个很好的法子。谁的财产多,谁交税就多,王公大臣也不例外。这么一来,原先集中在农民百姓头上的赋税,就分散到了所有人的头上。每个人都出一些,但所出又不至于让自己损失太多。若能坚持真正的施行下去,是能够做到既增加了税收的收入,又不会引发民怨的。”

    “哼!”李适重重的拍了一下面前的案几:“你的意思是,两税法未能得以施行,原因在朕了?!”

    “两税法未能得以真正施行,原因不在陛下。”韦仁实面色不改的说道:“而且其本身也有些需要完善的地方。”

    李适一怔,顿了顿,声音放低了下去,又问:“那韦卿说原因在何?”

    “臣不敢说。”韦仁实梗着脖子答道:“臣觉得陛下心里是知道的。”

    李适很不痛快,很不高兴。

    他自然能想到韦仁实要说的是什么。

    因而也知道韦仁实为何不敢说。

    李适很想逼着韦仁实说。可又看韦仁实的年纪,自己若是跟一个一十二岁的少年过不去,传出去旁人不知道内情,可就要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太过小气了。

    他知道韦仁实不敢说的原因,无非是三个而已。

    一个征税之权分给藩镇,一个是在前者之后皇帝无奈之下自己对两税法的破坏。还有一个,是上行下效,皇帝自己都破坏了两税法的规则,下面的各地官员自然随之也将两税法置若罔闻。

    李适叹了口气。

    若非削藩失败,征税之权就不用分给藩镇。

    藩镇没有了征税之权,自然无法壮大,朝廷也有了足够的收入,不须再在两税之外加征新税。

    朝廷不在两税之外加征新税,各地自然更不敢擅自加税。

    两税法便不会被破坏。

    李适想起来了当初刚推行两税法的时候,他如今还清晰的记得那个数字。一千三百余万贯,乃往前六十多年以来朝廷财税最好的一年。

    当初削藩还是太急了。

    当时成德节度使李宝臣病死,他的儿子李惟岳请求继承父位。

    若是当时没有断然拒绝了李惟岳的请求——拒绝这个请求,就意味着朝廷明确表态,要把藩镇收归朝廷——再多从赋税之外的其他方面多拉拢藩镇几年,换来多几年厉兵秣马的时间,那此后情势,也未曾可知。

    但如今悔之晚矣。

    说到底,还是藩镇的错!

    李适咬了咬牙,心里想到。

    李适将原因尽数归于了藩镇身上,却没往自己的身上多揽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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