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东方世家的总部会极其壮观,然而不是这样。连大红门和大狮子都没,就一个黑色的大铁门。

    大铁门慢慢敞开,三辆轿车慢慢开进。

    迎面一堵墙,上面写着“誓死效忠大明”,下面一行小字“皇家文部宣”。

    绕过墙,豁然开阔,出现一个极大的院子,长宽差不多百米。

    院子其实是由一幢主楼和两幢辅楼组成,主楼七八层高,辅楼四五层高——它们都和长安的无数幢楼房一模一样。

    院子里停着几十辆轿车、汽车,却也显得极其空旷。

    车刚停,几个仆役快步跑过来,鞠着躬开门,鞠着躬说道:“大人们,这边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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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方世家是西凉省陇南士族,人称陇南东方家。后来它占了西凉省府凉州城,因此也叫凉州东方家。

    家主东方承平是正二品官,爵位是征北将军,在整个朝廷能排进前二十。

    西凉骑兵一直是皇家骑兵的主力。除了禁军、长安军、京畿军,皇帝也相当倚重西凉军,毕竟西凉挨着京畿嘛。

    长安是京畿省省府,也是大明帝国首都。

    京畿省也叫陕西省,简称秦或陕,有六大郡,分别是陇西、天水、安定、陕北、弘农、汉中,另有大小四百多县,共计两亿多人。

    京畿自古便是龙兴之地,她北边是西凉草原,西边是圣地雪山,南边是四川盆地,只有一条峡谷通向关东诸省。

    长安城和附近的十几个县被称为大长安区,富庶天下第一。有多富庶?几个例子吧,洛阳城里只有大士族才能偶尔用电,而大长安区的两千万人可以任意用电,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大明发电都是用从皇家买的汽油发电,一桶汽油能换一匹马,一度电要一个金元,而大长安区的任何人竟然都可以随意使用。

    这没办法,帝京之地,首善之区,就是这样,不服气你这外地逼下辈子也投胎当京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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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多人过来开车门,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我下车后想去拿行李,却有不少人已经拿走了。正想跟着东方良走呢,有几个人已经在扶着我的手,从侧门把我们引到左侧辅楼二层的一个房间。在那里,各种食物非常丰盛,我已经饿了一天,不由得大吃特吃,完全不在乎旁边侍奉的女仆在偷笑。

    吃饱喝足了,一边侍立的仆从又带我们去五层的房间。以前只是去过县里的酒楼,里面有三层楼,就已经觉得很高了,而现在往外一看,五层的高度吓我一跳。房间里面已经准备得很好,四个床位,床上有全新的衣物和用具。我们三个人一人分了一个。

    我坐在床上,对各种东西爱不释手。松软温厚的床铺,陶瓷做的地板和水盆,灰白色的羊绒窗帘掩映着晶莹透明的落地窗,窗外,灯火辉煌的皇宫就像神启般地矗立眼前。

    皇宫内影影绰绰,就如月宫里的玉兔。皇宫顶上的探照灯直射天宇的深处,空中竟然还悬浮着一艘飞艇,飞艇上的红色信号灯在一闪一闪。

    那是我第一次见飞艇。飞艇的原理就是里面充满比空气轻得多的气体从而产生上升力,就像小船通过排水而产生上升力一样。飞艇原理很简单的,小时候常玩的孔明灯也算一种小飞艇,但长安的飞艇做得那么大就非常不简单了。飞艇距离太远了,细节我看不太清。不禁盯着它入迷了。

    此时每个人都在做什么呢?我的家人、我的伙伴都在做什么?皇宫的人都在做什么?实在不想睡。美好的东西总是一直想保持下去。

    我看着远方的皇宫,说:“妈的,我以为,‘皇宫高千米’是‘浪漫’,没想到,居然是——‘写实’。”

    那个矮胖的家伙——孔长岳——说:“我早就知道。”

    那个高瘦的家伙——赵成启——说:“皇帝的玩意儿,就是厉害。”

    我摸着身下的床铺,说:“第一次见这种高级货。”

    赵成启点点头。

    孔长岳:“一般货,高级点的酒店都这样。我见多了。”

    我:“孔兄,你是……曲阜的世家吗?”

    他:“那当然。我是孔子第四百五十世孙。论辈分,曲阜孔家大当家孔有礼还得叫我一声‘爷爷’呢!”

    我心想:“曲阜孔家地位不在东方家之下,如果你是当今皇家祭祀孔有礼的爷爷,你还来投靠东方家?”

    我:“有了孔兄这样的朋友,我也不白在世上活一回!”

    我们三个人望着皇宫,各想了会儿心事,各自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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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一个丫鬟进来收拾屋子。

    那个丫鬟好漂亮——我不得不想:“比赵星月漂亮一万倍!”

    孔长岳贱笑着摸她的脸。

    她看着他,抿嘴一笑,低头躲过去,继续收拾床铺。

    奇怪的笑。

    我想:“妈的!我知道她在笑什么!贱人!”

    丫鬟带我们去吃早饭,那是在顶楼的大食堂,里面已经有不少今年会试的文生武生。

    问他们姓氏籍贯,人人都说:“东方某,原籍某某省。”

    他们再回问。

    我:“赵大牛,中原洛北人。”

    赵成启:“赵成启,河北邯郸人。”

    孔长岳:“孔长岳,山东曲阜孔氏。”

    人们都看着我们。

    场面有些……尴尬。

    此时,一个仆役匆匆赶来,对我们三个说:“找了半天找不到,你们怎么来这儿了!”

    他带我们去了主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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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楼的第一层是整个儿一间大屋子!

    从这边望着左边、右边,就像看一条无人的大街!

    我们去了二楼的一个房间。

    在门口,那个仆役说:“一个一个来。”他指着最前面的我:“你先吧。”

    我进去了。

    东方永白、东方良在里面。他们面前是一张大桌子,上面有些纸张文具之类的东西。

    两人看着我。

    我心想,终于来了。

    笔直地坐好。

    东方永白看着我,看了一会儿,说:“你想好了要入士东方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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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我整个人生从来都在为这一天做准备着,为一个人效力,为一种意义努力,但我不确定是谁,是什么。但现在,我明白了。”

    我说:“我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但这是我的选择。选择就是意义。选择了就必须坚持到底。到最后,我们会知道,是对是错。”

    我说:“有因必有果,有始必有终。”

    我说:“我说的,我负责。我负责,我做到。我做了,我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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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方永白盯着我的眼,最后,说:“很好,记住你的话。现在,你就是东方家的人了。”

    东方良拿出一沓纸,说:“签名,按手印吧。”

    我控制住抖动的右手,拿起钢笔,签了名“赵大牛”——这是我签的最后一个这样的名了——然后在上面按下了十个手印,再印下两个掌印。

    东方永白笑道:“你准备叫什么?东方大?东方牛?哈哈,你选个吧。”

    大明帝国的规矩是:每个人的姓只准在《钦定百家姓》的范围里,而且单姓的名只能是两个字,复姓的名可以是一个字,也可以是两个字。不过对于东方家来说,他们“自己家”的人都是两个字,而入士的人都是一个字。我是入士,自然不能叫“东方大牛”,只能叫“东方大”“东方牛”。

    我说:“小时候也觉得自己的名字有些不上台面,乡下讲究的是‘贱名好养活’。我曾经私下给自己起过一个名字,和赵大牛差不多,叫‘赵白驹’,牛马都差不多嘛,但驹比牛好听多了。”

    东方永白笑着说:“东方驹怎么样?这名字很不错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武将呢。”

    我说:“东方驹,东方驹!今后绝不会给这个名字抹黑!”

    东方永白继续说:“还有件事。我把你的身份改了,你永远不要对别人谈起你以前的身份,如果有人问,你说你以前是中原的小士族。你要明白,我不在乎这些,但不表示别人不在乎。”

    我郑重地点点头。

    我走出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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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着赵成启和孔长岳。

    两个人看着我。

    赵成启:“大牛,干什么了?”

    我:“我不叫大牛了。”

    那个仆人说:“下个该谁了?”

    赵成启走了进去。

    几分钟后,赵成启——好吧,他不是赵成启了,但我又不知道他是谁——走了出来,孔长岳走了进去。

    几分钟后,孔长岳——好吧,他不是孔长岳了,但我又不知道他是谁——走了出来。

    紧跟着东方良出来了。

    他说:“最后一步。”

    东方良带我们去皇宫附近的户籍处。

    户籍处是皇家户部的一个处。

    在那个无比巨大的衙门里,我们照相,签字,按手印掌印,抽血,上交户籍证。

    一会儿工夫,我拿到印着“东方驹”的“士族户籍证”——它甚至还热乎着,因为它是刚印刷的。

    “士族户籍证”上面写着——

    “原名:赵白驹。

    原籍:大明帝国、中原省、洛阳市、洛北县、县府区、十三街,士族,高中毕业。

    姓名:东方驹。

    现籍:大明帝国、西凉省、凉州城、省府大街,士族,入士。”

    哈哈!他们居然给我把身份都改了!全改了!全改了!哈哈!他们连大明皇家户部的资料都能改!哈哈!太厉害了!朝廷果然是朝廷!

    哈哈,我是士族了!我现在是,过去是,将来也是,我可以自由地做一切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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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着另外两人。

    赵成启,哦不,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他是谁,总之,他挥着他的户籍证。

    我看了一眼,上面写着——

    “原名:赵成启。

    原籍:大明帝国、河北省、邯郸郡、邯郸县、军户区、第一街,士族,高中毕业。

    姓名:东方启。

    现籍:大明帝国、西凉省、凉州城、省府大街,士族,入士。”

    赵成启不停翻看着他的户籍证。

    我转向——孔长岳——但他现在不叫孔长岳,也不是孔长岳了——说:“孔……呃……我看看你的。”

    他说:“看什么看!”

    我笑着“抢”他的户籍证,被他一下子打手。

    他似乎生气了。

    他——好了,我不想成天用“他”来指代“他”了,直到晚上,我才知道他改名叫“东方岳”,因此,我“现在”就叫他“东方岳”——哭丧着脸说:“我真不孝啊!我改姓了!愧对列祖列宗啊!简直是畜生啊!”

    东方启看了一眼他,叹了口气。

    我说:“你懂什么?!‘姓’毫无用处!你以为你有孔子的血脉?错!你只有他的二的几百次方之一的血脉!这就是零!零!零!‘血脉’和‘姓’都是一种伪概念!它们只是一种人为的制度;既然是人为的制度,那是人控制它们,而不是它们控制我们!”

    东方启张大嘴,看着我。

    东方岳也看着我,依然在说着:“我真不孝啊!我改姓了!愧对列祖列宗啊!畜生啊!”

    我继续说:“放弃一家之利,而投身国家,这才是真正的大孝!放弃自己,服务全民,这才是真正的伟大!而我们,就是这样的人!”

    东方岳依然在说着:“我真不孝啊!我改姓了!我愧对列祖列宗啊!我简直是畜生啊!”

    我张张嘴,没说话。

    我不得不这样想:“其实,我们都是在自我说服。他通过自责来感到安慰,我通过辩解来感到安慰。我们是一样的。”

    我们都是一样的。

    无姓之人。

    无根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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